司马廑的目光平静的掠过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向宇文隆绪,淡淡道:“我需要的,不是抵挡。”
宇文隆绪冷哼一声:“那是什么?”
司马廑目光一凛,突然沉声道:“出击。”
话音未落,宇文隆绪的脖子上突然被架上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剑。
“你——”宇文隆绪脸色瞬间铁青,怒视着那个跟了自己十年的贴身侍卫:“卢平?为什么是你?本王何曾亏待过你?若不是本王收留你,只怕你在齐国早已死于铡刀之下!”
那名唤作“卢平”的侍卫眼中露出一抹痛苦之色:“皇上对属下的恩情,属下从不敢忘。当年,家父在齐国为官,遭奸臣陷害,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属下侥幸逃出,幸得皇上的庇佑,方保得性命,属下自然感激不尽,为了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看看宇文隆绪,又看看司马廑,痛苦道:“然而,属下欠安王爷三条命——是安王爷奉旨行事时察觉不对,手下留情,不仅偷偷放了属下一条生路,还保住了家父和家母的命,替属下为二老养老送终——这恩,我不得不报!”
他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兵士:“兄弟们若不想我失手伤了皇上,就请让开吧。”
四周兵士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但看看宇文隆绪脖子上的剑,不由自主的后退,迅速让出一条通道来。
卢平挟持着宇文隆绪,冲司马廑道:“王爷,请。”
激战过后剩下的黑衣人,护着司马廑,一路撤去。
卢平挟持着宇文隆绪,为一行人开路。
宇文隆绪并未反抗,只是朝人群中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便迅速离开。
司马廑一行和后边的追兵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后面的人不敢追的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
待出得城门,卢平止住了脚步:“王爷,卢平只能送到此处了。您快点离开吧,卢平会在此处尽可能拖住追兵。”
司马廑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何不于本王一起离开?”
卢平反倒微微笑了:“王爷,这十年来,卢平也算是羌国人了,皇上于我,亦是恩重如山,卢平做不来这背信弃义之事。”
司马廑皱了皱眉。
卢平又道:“王爷,这十年来,您从未要求卢平做过任何事情,也从未勉强过卢平,相信此次也不会!”
司马廑叹口气,沉声道:“如此,你保重!”
言罢,一众人转身,奔向茫茫夜色之中。
方行未几步,便听得后边马蹄声响起,众人警觉的转身看去。
卢平大声向追兵们斥道:“你们胆敢不顾皇上的安危?”边说边扭头冲着司马廑等人叫道:“快走,这里有我!”
众人看了看他,向前奔去——距离藏匿马匹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必须抓紧时间。
追兵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只听见一人大叫:“卢平,你看看,我手上是什么人?”
“父亲——”
“父亲——”
几声幼童的呼唤,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卢平浑身一震,手上的剑却未见松动。
“卢平,你的父母毕竟丁趵了,难道你不想想你的三个儿子?还有你的夫人……”追兵之中,有人大声劝道。
卢平的手不由抖了抖。
劝说之人见卢平不为所动,手下匕首微微一动,其中一个孩童便发出一声惨叫——
“啊——”
狂乱的雪花飞舞,几乎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一声惨叫,卢平立时乱了分寸,不由自主的向一边侧了侧,想避开宇文隆绪那较为高大的身材,看清对面的情形——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宇文隆绪抓住了时机,袖中匕首滑入手中,左手自身侧向后,毫不犹豫的插入卢平的腹中——并趁着卢平怔忡的瞬间,迅速弹开。
局面立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
宇文隆绪伸手摸了摸颈上弹开时被划开的伤口,狠狠道:“快追啊!”
追兵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是扬鞭,朝着司马廑一行追去。
身后,又传来宇文隆绪的声音:“本王要活的。”
司马廑等人听得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仅加快了脚步。
然而,由于怀中抱着一人,速度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沈若非此刻的脑中格外的清醒——这样下去,是谁都无法逃脱!
“司马廑,放我下来。”沈若非冷静的开口道。
声音虽小,司马廑仍是听得很清楚:“不,我说过,不会放下你。”
言语间,又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若非急了:“不要再固执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只有先保住你,才有可能保住我。”
司马廑这次没有回应,却吩咐身边众人:“待追兵一到,夺马前行。”
众人应声。
“别傻了,司马廑,带着我,只会让大家都陷入绝境!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等着你来救我!”沈若非使出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声。
众人看看司马廑,没敢说话,谁都知道,沈若非说的,是事实,即便不带她,能不能坚持到与接应人员会合,都是一个问题。
暗影张了张口,刚说出“王爷”二字,便被司马廑比冰雪更为寒洌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风雪更大了。
“我想和你一起活,而不是一起死!放下我,趁现在风雪大,你们快走!”沈若非坚定的说。
司马廑的眼中是痛苦的挣扎,回首看去,风雪之中,影影绰绰已经出现了追兵的影子。
“快啊!”沈若非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王爷,大局为重!”
司马廑的双眼充满了血丝,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
沈若非看着他,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等你,等你来接我!”
司马廑放下沈若非,眼神无比眷恋。
第一批追兵已然赶到。
暗影等人迅速夺下几匹马,冲司马廑道:“王爷,快走!”
司马廑狠狠的拥抱了一下沈若非,翻身上马,回头定定的看着沈若非,似乎要将她刻进心里……
沈若非狠命的拍马:“快走……”
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众人分作两拨,一拨护送司马廑离开,另一拨留在原地,阻挡追兵。
沈若非靠在树上,疲惫万分。
司马廑一行已经消失在风雪中,看不到踪影。
眼前,追兵与司马廑的人马杀作一团,难分难解……
鲜血飞溅……
人的惨叫,马的嘶鸣……
再拖一会,再拖一会儿,风雪会掩盖住踪迹,他们会更安全一些……
沈若非眼前越来越模糊,直至一黑,昏倒在雪地上……
第六十六章 巨变
宇文隆绪盯着案上刚刚送到的信笺,目光落在了落款的“司马廑”上,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司马廑在返回边关的第一时间,就送来这样一封信,简直让宇文隆绪有些怀疑,自己将他作为真正的敌人是否判断有误——
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如此冲动,甚至不惜牺牲多年培养的暗线……
想到暗线,宇文隆绪不禁扭动了一下脖子,伤口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而昨天那惊人的一幕,现在想起来,仍然让人不由一身冷汗
——那卢平若真是有心伤人,昨日一劫,怕是……
宇文隆绪突然眯起眼睛,冷冷的扯起嘴角,无论如何,这个沈若非,倒是真的值得好好“招待”……
沈若非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一时有些迷惑——这个房间,显然不是之前居住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可以看出,这室内布置十分简洁,却又不失舒适,细节处又无一不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房间内温暖如春,而自己身上,也已换上了舒适的干衣,这是哪里?难道,司马廑又重新回来救了自己?
沈若非心中一动,强自支起身体,向外看去——不料这一动,立即一阵天旋地转,无力的倒在枕上。
房间内,有人闻声,立即激动的叫道:“你醒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沈若非的心头隐隐的有些失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怎么会在这里?”
姬琳来到床边,眼中的关切带着十足的真挚:“你身子过于虚弱,又受了些风寒,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住在一起,我亲自来照顾你。”
沈若非看着她,欲选豕。
姬琳了然的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吧,他已经安全回去了……午后,绪哥——哦,皇上还收到他的信。”
“信?”沈若非不解的挑眉。
姬琳叹口气,这笔帐,该怎么算?
她想了想,还是平静转述道:“他要皇上好好照顾你,若是你有什么闪失,会让整个羌国为你陪葬。”
沈若非愣了一下,脑中有了片刻的空白,随即垂下眼帘,陷入沉默。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
那风雪之中的话语,犹在耳旁……
这封信,与其说是威胁宇文隆绪,倒不如说是在“威胁”自己……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活着,他简直是疯了……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可是,她真的怕,让自己活下去的代价,过于沉重。
每一个女孩子,或许都幻想过,要一份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真正深陷其中时,才能知道,其中的滋味……
若是自己真的可以看开一切,“入乡随俗”,是否就不会有这随之而来发生的一切?自己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沈若非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滑落。
姬琳看着沈若非苍白而失神的脸,突然间明白了她一心求死的原因——这才是她不愿看到的局面吗?
姬琳的眼神立时变得十分复杂,有失落、有羡慕,甚至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嫉妒……
沈若非突然间睁开眼,看向姬琳,轻声道:“我饿了。”
姬琳先是一怔,一时没有反映过来,继而才是展颜一笑:“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沈若非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姬琳欣喜之下,甚至顾不上去分辨她笑容之中那份无奈,亲自下去安排膳食。
在姬琳的精心照看之下,沈若非虚弱的身体渐渐恢复,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只是,她并不开心,常常一个人发呆。
姬琳形影不离的陪着她——并非是由于宇文隆绪的旨意,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让这个自己喜爱的女孩子开心起来。她甚至觉得,就冲司马廑以身涉险,深入敌国相救之深情,沈若非就应该感动、开心,而非郁郁寡欢。
可是,她隐隐有些担忧,以宇文隆绪的性子,这件事,恐怕不会简单了事。
司马廑没有再发动任何营救活动。但,齐国的形势却紧接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一月初九,齐武帝司马夷薨,皇后出示遗诏,帝位传于瑞王司马琰。
同日,羌国在两国交界处集结的重兵,一日内多次出击。
十一月初十,安王司马廑出现在京城,除贴身侍卫以外,未带一兵一卒。
同日,安王司马廑出示齐武帝遗诏,满朝皆惊。经朝中多名元老鉴别,诏书绝无假冒。
两份诏书僵持之下,朝中众臣才发觉,京城守备皆为司马廑成功控制。
十一月十六,安王司马廑正式即位,年号正德。
同日,皇太后萧静怡称,矫诏一事,系她一人所为。
司马廑赦其死罪,打入冷宫。
十一月二十八,羌国皇帝宇文隆绪致信与司马廑,要以边关十座城池和十年不得对羌宣战为条件,交换沈若非。
十一月三十,司马廑力排众议,对羌国宣战。
……
当这些消息从姬琳口中传到沈若非耳中时,她长长的出口气,如释重负。
羌国的形势变得异常紧张。
收到战书后,宇文隆绪彻夜不得眠。
他开始觉得困惑——早在数月前,他就配合司马琰的要求,在边关集结重兵。十一月初,又收到司马琰的密信,要他月中在边关牵扰司马廑的精力,以便司马琰可以在京城成功即位——他并不看好司马琰,但,齐国愈乱,只会对自己越有利。
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可事态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到现在为止,他安插在齐国的内线也没有搞清楚,司马廑如何不动用一兵一卒,就困得司马琰毫无还手之力;更让他不解的是,司马琰信誓旦旦,七年之内司马廑和司马夷都未能谋面,这司马廑的遗诏又从何而来?
他不禁开始重新审视司马廑。
尽管如此,他仍觉得稳操胜券——沈若非是他手中的王牌。如果一个沈若非,可以换来羌国十年的养精蓄锐,他完全有信心有朝一日逐鹿中原。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司马廑竟然断然拒绝了他的条件,并且能在登基之初,就敢起战事——他根基不稳就敢如此躁进,是愚蠢还是另有玄机?他对沈若非从视若珍宝,不惜涉险到今日宣战,不管不顾,是一时冲动还是另有深意?
理智告诉他,必须冷静,不能乱了阵脚。羌国现在的兵力,若是和齐国硬拼,并不占上风,原本只是想趁齐国内乱,搅混池水,为羌国挣得一些利益——当然,包括司马琰或司马廑的和平承诺。然而,司马廑近期的一系列举动,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必须认真谋划。
凌晨时分,宇文隆绪看着天边的朝霞,露出了微笑——不管司马廑到底藏了什么计谋,即位之初,宝座不稳出兵,则犯了兵家之大忌!此时的边关,司马曜不足为惧。此消彼长,应该足以弥补两国兵力上的差距——也许,这正是上天赐给自己的良机!羌国兴起,也许用不了十年……
宇文隆绪立即密信司马琰,称里外夹击,帮司马琰夺回王位。要司马琰务必想尽一切办法,从粮草供应、主帅人选等多方面给司马廑增加阻力。
宇文隆绪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相关事项,同时不忘安排人手,对沈若非严加看管——他不相信司马廑当真放弃了这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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