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件事,我想起来啦!”兰斯道。他记起,他看到受困的小麻雀时,本想说句对不起就溜过去的,不想却看到玛丽安小修女正在凉亭的屋檐下向这边观望,于是便捧起了小鸟,送到玛丽安那儿,借机向她搭讪。想不到老神甫记得这样清楚。
黑鸠亮羽的念波忽然传进兰斯心中,看来它已经找到牢房大概的方位了。
黑鸠不以为然的评论道:“像麻雀那种呆头呆脑的蠢鸟,根本不该有和亮羽分享同一块天空的资格,死一个,少一个。”
“闭嘴。”
老神甫继续讲道:“还有。唱诗班的洛丽埃尔修女体弱,时常卧病在床。众教士之中,只有你经常去看望她,还以神力洛uo治疗。”
这个洛丽埃尔也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她比兰斯大两三岁,身体已经发育,虽然瘦弱,却仍显得曲线玲珑,远非那些扎辫子的小修女可比。那时兰斯刚开始学习治疗神术,刚好有了借口,可以去看看这位美丽的姐姐,同时也能提高神力。
“卡米莉安嬷嬷去世前那段时间,常常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你知道她挺喜欢你的,就有意到广场上去,给她看到。啊,这种害羞的关心,这种无私的爱,我的孩子啊,我在你一人身上见到过!”
卡米莉安嬷嬷去世时,兰斯十七岁,正在尝试勾引嬷嬷带的整个唱诗班的女孩。
“但是神甫,那是不一样的。我不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也许做了点好事,算是好事,但那是因为……”兰斯说不下去了。
“你的心中存有爱。你难道能否认这一点?”
兰斯无语。
“你做了这许许多多的好事,自己怕已记不得了吧?而健忘,正是你善良的心的证明。你不但善良,懂得关怀他人,而且,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对恶行是多么憎恶!那个贪婪的、受众人讨厌的希曼神甫,几乎每个教士都曾经当众指摘他的不是,包括我,而你却把谈及他的名字都视为一种罪恶!”
其实,兰斯只是想离那个恶名远播的神甫远点,别扯上关系。所以不骂他,是因为那神甫为人虽受众教士鄙夷,却薄有势力。兰斯最怕惹麻烦了。
这时,两颗巨大的头颅从地面下悄悄的浮了上来,接著是粗大的肩膀、躯干。是山姆和金。它们感应到了主人的所在,带著众地精护卫飘上来了。
虽然看不见,但因为精神体相连,兰斯还是清楚的“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我坚信,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无论教士,还是虔诚的教徒,唯有你,永远不会向邪恶妥协。因为,你与邪恶势力相互排斥,就像火焰不能在沼泽里燃烧……”
兰斯吓得头皮发麻,老神甫下面的话都没听著。教皇亲卫队虽然忠心不二,到底是邪恶魔兽的幽灵,要是被洛马特神甫察觉,他根本没法解释。
老神甫却一点也没发现。也许他太专注了,也许他的灵感已遭到破坏,反正老神甫自顾自的讲完这一段,兰斯大大松了口气。
洛马特神甫的一番剖白,使兰斯诧异的看到,原来自己在老神甫心中,竟是这样一个圣洁无私的形象。对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感到非常惭愧。
有些不好澄清的事实,就让它过去,但兰斯不希望神甫把自己看的太高。总觉得,老神甫的做法像在把一重重的负担加在自己背上似的,让人难以消受。
“神甫,请原谅,我一定要澄清一些事实。你把我看得太好了、太高了,这样我承受不起。过去的事情我不再记得,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神学院时的那个少年。我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会故意去伤害别人的人。”
“就在前几天,我看到一个女人抱著她的孩子,孩子病了,就快要死了。可是他们身边站著宪兵。我没去救那个孩子,连第二眼都没有看,因为怕暴露身份,被宪兵抓到。”
兰斯觉得,这个事例足以让洛马特神甫认识到,他是怎样一个只求自保、不顾及他人死活的人。
“你看,我也许有善心,但我的善心不足以鼓起我的勇气,去做任何有危险的事。我诚恳的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老神甫果然因兰斯的说法受到了一些打击。他想了一下,用不太镇定的语气问道:“后来,你有没有再想起他们?”
“有的。我本想瞒过宪兵,悄悄的帮助他们,结果却偏在第二天被抓到伦伯底来。”
“那么,生病的小孩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通过监狱认识的一个看守,委托别人,暗中帮助母亲给孩子看病。病情已稍稍缓解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洛马特神甫一声慨叹。兰斯听得出来,那不是失意之叹,而是感慨之叹。
“天意啊,一切都是主的意旨。可笑我妄自猜度神意,还以为做了许多善事。主的权能,果然是常人思量不出的。幸好,幸好……”
感慨完,又道:“兰斯,我的孩子,假如你有金币万枚,想要修建一座庙宇,有两名工匠可以托付,一个诚实守信,却非常无能,另一个手艺精湛,却总喜欢虚报花销,以饱私囊,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手艺好的吧。最多盯著他一点,也比建一座破烂殿堂强。”
“这也正是上苍选中你的原因啊,我的孩子。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徒有善心,而不能施行的好人,远不如心怀叵测,却能造福于世的坏蛋。与这个譬喻不同的是,你不但天资聪颖,才能过人,本性也至善至纯。你从一生下来,就是主所选定的人选,有朝一日,要代他把福音四处传播。你童年的波折全是为将来所做的准备。啊,当你被强行征调入伍,要派上战场时,我差一点就想要把你拦下来了!幸好……”
听了这句话,兰斯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早知洛马特神甫这样舍不得自己,那时不如跑去哀求他,也不用到军营受几个月的罪,不用与瓦勒相识,也就不会被逮回伦伯底了。
但又一想,如果没去服役,也不可能与鲍利、雅希蕾娜、夏尔蒂娜他们相识,不会有这许多甜蜜的烦恼。人生际遇,实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
念及瓦勒宰相,心里忽然一寒。兰斯切切实实的感到,瓦勒为什么需要自己,这个答案已经越来越近了。
“神甫,关于大祭司这个人,你是怎样看他的呢?据说就是这个人,把渎神的罪名扣在圣神教教士的头上。我知道,他还在白山战役做了很多坏事。”
“白山战役呀……”洛马特沉吟道,“你是说,瓦勒趁战乱攻击白山一带的矮人村落吗?”
“和攻击差不多。他强行收缴了矮人们的武器,让兽族侵略军攻占那些村子。”
“我早已预料到他会这样做了。他果然冒险铲除了那些矮人村庄,又有很多无辜者罹难了吧……”
兰斯小心的问道:“只为了一点要拱手送人的战利品,冒引发另一场战争的危险,这不是很愚蠢吗?”
“不,瓦勒的目光比这更远。不但超过了眼前的利益,也超过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场战争。兰斯,不知你是否看懂了战争的本质。战争这东西,说穿了,不过是政治的延伸。人们通过战争,来解决谈判桌上不可能解决的争端。反过来讲,如果能谈成,就没有必须打的仗。”
“瓦勒的做法,确实非常残忍、泯灭人性,可是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或许阻止了更多、更血腥、更惨烈的战争。只要那几个矮人村落存在,一天天的发展,迟早有一天,芬顿要与整个北方,晨星的矮人氏族,以及三个人类王国,打一场全面的大战。到那时,若是西方王国介入的话,恐怕将成为又一次分立之战,我们的文明又要倒退数百年了。”
兰斯吃了一惊:“怎么会!”
“很简单。还是从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艾哈迈说起。你知道艾哈迈为何这样富吗?是因为它的位置,恰处在商道的中心。艾哈迈的东方是崎岖难行的丘陵地带,南方是魔兽出没、艰险重重的荒原,西北方是波涛汹涌的泰戈尔海。因此,无论是北方的矿石、武具、马匹运往西方,还是西方的物产粮食运往北方,都必须通过艾哈迈,被咱们的领主大人平白抽取利润。老实说,芬顿王国的黄金,倒有一多半是外国来的。过往商旅之中,被盘剥得最厉害的,就是晨星高原的矮人。”
的确!兰斯头脑中跳出了矮人们憨厚老实的脸相。矮人脑子笨,讲不好人类的语言,个性既单纯又暴躁,做生意的能力无与伦比的差劲。千年来,每个与矮人做生意的芬顿人都赚个盆满钵满。
但到了芬顿五世纪,矮人们突然聪明了许多,不再直接跟芬顿人做生意了。矮人族在北方三国找人类做代理,宁愿被北方人类先捞一票,也不肯被芬顿人吃死。
久而久之,北方三国与矮人族的联盟关系越来越牢固,而芬顿人赚的钱少了,也对北方人有了偏见。在芬顿人看来,北方佬是半个矮人尽管他们个头很高比本国人与西方人低了一等。
“白山一带的矮人村落是近一百年内才有的事。看到这种镇子,不得不感叹,矮人其实还蛮聪明的……”
老神甫的话,使兰斯想起了与高尔察克的交谈。移民村落是矮人武具的中转站,同时也给芬顿人的半成品做二次加工……
兰斯恍然大悟,大叫道:“天啊!矮人在赚芬顿人的钱!通过那几个村子!”
“正是。我的孩子。正是这样。矮人们不笨啊!他们的思路也许窄一点,容易钻死胡同,但他们的寿命可是人类的五倍。活得久了,经历得多了,再笨的人也能想出一些笨法子。可就是这些毫不取巧的笨法子,再聪明的人也没法对付。矮人们为了建这几个移民村,甚至改变了自古以来的生活习惯,来适应平原的生活。”
“那么,瓦勒就是为了把芬顿人的这部分商机夺回来,才借战争的机会破坏矮人的村子吗?”
“不,不是这样。我的孩子,你虽然聪明,年纪终究太小,瓦勒的心思比那个要远的多哦……让我来做一个假设,这几个矮人村落,我们不管它,任它自由发展,看一看结局会怎样。你知道,矮人的手艺虽巧,除了建筑、武器制造之外,其它方面就完全不行了。所以,即使矮人村落发展到和高山氏族一样大,我们所损失的,也只有矿石、武具方面一半的产业。矮人还是要交过路税。并且,时间向后推一个世纪,移民村的矮人富裕了,自然会有人跑到繁华的艾哈迈来花钱,我们比矮人聪明一点点,当然能变著法儿,把金币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
兰斯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和矮人过不去呢?现在可是面临战争了呀。一旦打起来,也别想矮人带来的商机了!”
“如果单单考虑矮人,是这样。你别忘了,还有矮人的盟友,北方三国呢!事情照此推演下去,艾哈迈人将取代北方人,成为矮人村在西方五国的代理人,结成一个新的经济同盟。这样一来,北方人的利益就完全没有保障了!因此,无论如何,他们也要阻止这种局面的出现!”
“他们能做什么?矮人在白山修建村子,他们可没出过力。之前,他们也只是在芬顿人的盘子里抢东西吃,归根结底是吃矮人。矮人没什么要对北方人负责的。”
“北方人可不这么想。你不能忘记,他们是人类,和芬顿人一样贪婪。他们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拿到更多的利益,至于该不该拿,完全不在考虑之列。但他们的国力不如芬顿,不敢采取战争的方法。兰斯,你来说说,北方人该怎样做,才能阻止矮人的金币从他们手里流走?可以给你一点提示,此次白山战役的战胜,摧毁了兽人的主力部队,对兽族的打击极大。因此,未来大概会有两个世纪的安定期。”
“安定期呀……”兰斯开始认真思考老神甫的提问。一时间,黑暗的牢狱仿佛变成神学院亮堂堂的教室,又重回到一年前那个幸福的所在。
“大概,他们大概会修路吧。在东方的丘陵带或者泰戈尔海开辟一条新商道。噢,不可能是泰戈尔海,那只会为地理上更靠西的芬顿作嫁衣,所以他们会选择在芬顿以东开辟商道,绕过芬顿国境。路途上讲,没有老商道快捷,但花费也许比过艾哈迈要低许多。到时,艾哈迈就不得不调整税收,避免商旅流失了。无论怎样,新商道总能分得一杯羹。而矮人村会作为两条商道的一个交界点壮大起来,成为……成为第二个艾哈迈……这太可怕了!”
“是很可怕,然而确实有可能。以芬顿的立场而言,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若是芬顿王室在新商道开辟时或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意识到局势的微妙,悍然发动战争,那么,其后果将不堪设想。但这种潜在的争端又无法在谈判桌上解决。所以,能选择的方式唯有把战争提前,利用战争造成的混乱,消解对芬顿不利的潜在危机。以瓦勒的才华,肯定能精确的控制战争的后果,把该卷进来的卷进来,在该收手的时候收手。就战争的结果来说,使历史倒退到矮人移民村建立之前,或许,再借机削弱北方三国的国力,对芬顿是最有利的。”
又是一声长叹:“唉,也许是我的迂腐吧。虽然,我清楚该怎样做,能阻止更多人流血,但我永远不能狠下心做那样的事情。在战乱之中,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落得流离失所的下场!”
主明察一切。但他却不阻止这场无益的战争。这是否证明,世人要以血来浇灭神的怒火?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这个沉重的话题,谁也不想再继续了。
兰斯为老神甫的善良所感慨,而老神甫则想得更多。在这一场利益纷争里,洛马特所想到的解决之道,也是瓦勒即将采取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兰斯,【{全本小说下载}。。}{提供umd;txt小说下载}】测兰斯会不会阻止瓦勒,或者对他的想法做出改善。
洛马特悲哀的想道:“也许,我只是想把自己背负的罪,推到这个少年的身上!乱世即将开头了!”
“神甫。矮人村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了。也许神剥夺牧师的职能,只是为了警告芬顿人,要我们打消发动战争的主意。可到头来,战争还是要打,牧师却要代为受苦,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兰斯的声音,也燃起了常人难以察觉的真实的怒火。
“不要,不要质疑主的决定。我们教派的教士们在伦伯底受苦,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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