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胖子似乎才发现周遭的异样情况,不由异道。
老和尚吃了的抬头看了胖子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是啊,就像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四个季节一样,这个故事也该结束了。”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胖子甩着自己的肩膀,那里有些酸胀:“我想说的是,讲故事的事交给那些茶馆说书的吧,大师还是专研佛经为妙。”
老和尚呵呵一笑:“有些故事不管好不好听、不管有没有人听,总是要说出来的。”
“人要是老了就爱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之前施主问过我一个问题,老衲便回敬施主一个——那老李想做好人,该不该给他一个机会?”
“该不该不是我说了算,而应该问那些早已死去的人。”胖子轻声细语的说着,无比的郑重与诚恳。
老和尚微微一愣神:“人死灯灭,又如何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叫他到地底下去问,看看那些曾经活着的人让不让他活下去。”胖子把缠在手心的碎布接了下来,然后又一根一根绕上去扯紧。就像弓弦绷紧的声音,咯噔、咯噔,好似心里也绷着一根弦。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想听到你想要的回答。”胖子松开咬着的布条,抽出空来对着和尚说道:“他为了能活下去而做了许多蠢事,如今能衣食无忧却又假模假样的想要悔改。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好事?即便有这么多的好事又哪能便宜老李他一个人?如果一个想法几句话就能把他之前的罪行全部抹干,不说我不答应,估计那些死去的人也难瞑目吧。”
老和尚怔怔不能言语,他点在心口一直不曾放下的手顺势捂住胸口,然后轻轻地抚摸着,良久他才回过气来,看着一边自顾自话的胖子:“佛典劝人向善,若是念念皆善世间纷争必少,有人想弃恶从善我寺庙虽小也能容他。”
胖子站起身来,却是径直走到罗汉塑像前,恭恭敬敬的点上三炷香,而后弯腰拜了一下:“佛家说众生平等,若是让他活下来,于其他人是不是不妥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和尚看着胖子的背影,低低的宣了一声佛号。
胖子把手中沉香插好,看着身前那面目狰狞可怖的罗汉像:“本想着大师精研佛家精义多年,却连这等小事都看不清楚。我却要请问大师——哪边是苦海?哪一边才是彼岸?”
“善恶皆在一念之间,恶者沉沦苦海,善者直通彼岸。”
胖子垂下目光,瞳孔间有火焰升腾:“大师此言谬矣,你太执着于善恶的表象。殊不知这世上还有太多人事不能以简单的善恶好坏来区分,从来就没有一种方式可以完全适用于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符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用几个简单的字眼来定性。”
“大师,你犯了痴戒了。”
老和尚缓缓闭上双眼,有些艰难更像是祈求的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所以我给他改过的机会。”胖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哦?”老和尚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叹。
胖子猛地一拳砸在了香案上,震得上面摆放的香炉果盘齐齐晃荡:“但我不会给他生存的权力。”
“至于悔过,下去再忏悔也不迟。”
“我这个法子怎么样?”胖子猛然转身,喷火的眸子死死盯着蒲团上的和尚:“老李。。。”
好似凭空一声惊雷,整个庙堂都处于嗡嗡的轰鸣声中,和尚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撕裂开来,他端坐的身子陡然站了起来,却在胖子那一声意犹未尽的询问中吓得等等往后退去,不仅踢飞了膝下的蒲团,还撞翻了身后摆放的一些物事。
砰的一下,他撞上了一根立柱,便再也无法向后退去,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却怎么也压不住那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躯,于是他颓然的靠在大厅的立柱上,慢慢的滑了下去。
噗地一声,他坐在了地上,老旧却干爽的袈裟顿时脏了一片。
“我不是老李。。。”他无力的摇晃着脑袋,突然间觉得屋里好黑:“真的不是。。。”
胖子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然后蹲在身子看着和尚那张涨得黑紫的老脸,轻轻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
和尚仰着脖子,不解的看着胖子却没有开口说话。
“或许你不姓李,但你确实老了。你虽然不叫老李,但你绝对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这世上有很多老李,这是你自己说的。”
和尚几次张嘴,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声音虚弱而空洞:“你究竟是谁?”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胖子有些好笑的摇了摇脑袋。
和尚伸出枯槁的手掌,想要把袈裟上一处皱起的衣角抚平,却怎么也弄不好:“每一个人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而每一个问题都是有人提出来的,或许那对你已经无足轻重,但我总要弄清楚你是因何而来的。”
胖子席地坐在了和尚跟前,然后双手一摊:“虽然你不是老李,但我是楚三。”
和尚猛地一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那有气无力的笑语更像是声嘶力竭的哮喘:“原来是一个求‘报应’的人呐。”
“我不信报应,但我坚信——活着的人必须为那些死去的人负责。”胖子伸出双手,替和尚抚平他袈裟上每一处皱起的衣料,或者掸去一些灰尘。
“谢谢。。。”老和尚垂下双手,呼吸也变的顺畅了不少:“你这个家伙还不算太坏。”
“可别这么说。。。”胖子连连摆手摇头:“好人可都是活不长的,所以我更希望你说我是一个坏人。”
“所以我说你这个家伙不算太坏。。。”老和尚看着香案上一只燃得一场旺盛的烛火,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你先睡一会儿。”胖子轻声安慰道:“不要着急,以后还有更多的‘老李’会下来陪你的。”
“还有多久。”
“放心吧,不会多远了。”
啪的一声,那烛火毫无征兆的熄灭,庙堂间顿时黯淡下来,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胖子拍去手上沾染的尘埃,然后提刀起身向着门外走去,此时已是日头西沉之际,院子里有些暗了,周小瑜正坐在一块石凳上,低头看着花丛中的一朵淡蓝色的小花,青涩、娇柔。
生活真他娘的美好。胖子一脚把那小花踩碎,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于是,这一日的傍晚,无为巷中的无为寺里,响起了小沙弥稚嫩的尖叫声:“住持圆寂啦!”
那朵被踩碎的小花旁,开出了更多的淡蓝色花朵。这一切,好像只是一瞬间。
。。。。。。
正文 十四章 不能做的事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4…7…16 18:28:49 本章字数:3626
一身戎装的髯须大汉正仰卧在一张雕龙画凤的锦榻上,这是一套边军中常见的制式铠甲,粗犷的流行线条就像髯须大汉不修边幅的脸庞,他腰间的跨刀早已解下,随手扔在床脚,在这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在这花团锦簇被褥间少了一股幽寒冰冷的杀意。
或许是这一身重甲咯得人不舒服、亦或是身下的丝绸锦绣并没有想象中的舒适,汉子双目紧闭,眉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一种从里到外散发出来而且蔓延四周的倦怠。灯架上的火光正一闪一闪的亮着,偶尔毕啵一声细响,衬得这周围愈加寂静。
一种死一般的幽静。
只有汉子鼻间均匀有力的呼吸声,轻轻地、却又格外明显。他已经睡着了么?
‘吱呀’一声,远处传来门开的瑟瑟音响,髯须大汉双目一睁已是猛然惊醒,他没有抬头去看门口,而是在锦被间一个翻滚,他的动作非常流畅,丝毫不为这一身玄天重铠而凝滞半分,他单掌朝下一按整张卧榻都微微晃动一丝,然后只听得数声闷响大汉已来到床脚。
仓啷一声,如虎啸龙吟,阴风乍起,寒光四溢。整个房间在一瞬间暗了不少,却是那些挨得近的灯花齐齐向着另一边倒去,摧眉折腰好不辛苦。
髯须大汉拔刀半跪半立在锦绣帷幔之后,这才抬起头来望着门口。
那里,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绿衣小婢,正是白天胖子眼巴巴望了好半天的那一位。
“唉。。。是你啊。”大汉咽下一口唾沫,虚惊一场很是没劲的收刀入鞘,然后大喇喇往床上一躺,僵硬刚毅的面部肌肉慢慢柔缓,而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打着盹了,仿佛他每一处空隙时间都是用来睡觉休息的。
绿衣小婢女格格一声清笑,顿时让这座充斥着刀兵杀意寒气的房间温暖起来。她轻声细步、袅袅聘婷的走了过来,在床榻前停下:“将军,这里可不是漠北塞外,难道还不能睡个安稳觉么?”
“别叫我将军。”那犹自打盹的大汉猛地一挥手,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赶跑一般,虽然除了他自己掠起的一丝风声外再无他物。他半眯着眼睛望着小侍女:“一听到这个称呼我就觉得自己冷得厉害,连同自己身体中的血管都要冻裂开来。”
“是是是,我的老爷。”绿衣婢女捂嘴一笑,碧眼罄罄:“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大汉猛地一颤,却是一个打挺直接坐了起来:“别别别、我的小姑奶奶,先生将你拨放在我身边是让你四处看看的,你要真把自己当小侍女了我那班弟兄第一个不会饶我。”
绿衣少女看着大汉作揖求饶的窘迫模样再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王叔,我说着玩的嘛。爹也真是,这么个南蛮荒夷之地能有什么看头?还不如在漠北草原和狄人战上一场来得痛快呢。”
被叫做王叔的髯须大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忍不住在额上抹了一把汗:“小婵啊,先生行事深不可测,我一介莽夫又怎么猜得透。”
小婵皱了皱可爱的琼鼻:“不过这地方的风景倒是不错。”
王叔呵呵一笑:“若是想看,明日我拨付一队军士与你就是。”
“哼,那些傻大个,看着便来气,一个个都笨死了。”小婵看了看门外,愤愤的说道。
“对了,那个叫什么。。。老姜的、给抓到了么?”小婵突然换了个话题,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王叔摸了摸颔下的胡子:“李抱玉那家伙先我一步赶来,想必不久便能有消息了吧。”
“那个老姜很厉害么?连抱玉公都出马了,怎么以前不曾听过啊。”小婵吓了一跳,急忙问了出来。
王叔看着灯架上幽幽的烛火,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他。。。的确很厉害。”
“那跟王叔你比怎么样?”
王叔仔细的想了想,才捉摸不定的说了出来:“我没有和他交过手,若论单打独斗,估计你三个王叔也不是他对手。”
“但是。。。”王叔声调陡然拔高,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若是行军布阵,五个老姜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吹牛。”小婵鄙夷的撇了撇嘴。
髯须大汉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喉管间卡了一粒石子,难受得紧:“你王叔我像是吹牛的人么?”
“嗯。。。”小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不像。”
汉子正要笑出声来,便听得小婵随后说道:“你就是。”
王叔差点给气笑了,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指着小婵说道:“你呀、你。。。”
几个你字还在嘴里打着转转,忽听得门外有站岗的军士喊道:“禀将军,李抱玉李统领门外求见。”
王叔猛的一顿,抬起的手指也慢慢放了下来,眼里的光芒就像是被帷幔遮住的灯火阴晴不定,他看了小婵一眼,然后起身整了整铠甲:“快请。”
一边的小婵识趣的退了下去,一时间房间里又成了空荡荡的。
李抱玉依旧是一袭灰色长袍,满脸风尘之色,可眼神却清亮如斯,甚至能从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髯须大汉抬手请他坐下:“想不到数月不见,抱玉公风采更胜往昔啊。”
李抱玉摆了摆手:“子羡兄,别来无恙?”
王子羡冷哼一声:“好得很,不牢抱玉公挂念,就怕有人想我不好。”
李抱玉微笑的神情微微一滞,却是打了个哈哈很好的掩饰过去:“子羡军中楷模,又有谁敢跟你过不去?”
“那可说不准。。。”王子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张冷脸丝毫不见转晴:“表面上一池静水,私底下暗流涌动也不是没有的事,想必抱玉公对此深有体会吧?”
李抱玉苍白的脸上泛出点点殷红,微张着嘴却是狠狠的咳嗽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急促尖锐的喘息中直欲将声带撕裂。
王子羡有些诧异,却是抬手递过一杯温茶:“你受伤啦?”
李抱玉感激地接过茶盏,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紧紧地捂住嘴巴。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姜?”王子羡半是疑惑半是期待地说道:“这么说,他果然就在附近?”
李抱玉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知他在想着什么,然后点了点头:“就在城西官道处,今天上午的事。”
“好!”王子羡猛地一砸茶几,上面摆放的茶盏全部给震了下来,叮叮碎了一地:“此番定叫他有来无回。”
“他很强。。。”李抱玉喘息片刻,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真的很强。”
王子羡冷笑一声:“这个自然,‘破城’中出来的人物,又有哪一个是易与之辈?我若是轻敌,想来此刻也不会好生生站在这里和抱玉公说话了。”
“不过。。。”王子羡迟疑片刻,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抱玉:“以抱玉公的道行,再加上先生精心挑选的两名顶尖种子,居然让那叛逃之人如此轻易的离去,这怎么也说不过吧。”
李抱玉轻轻地收回帕巾,冷冷的看着面前髯须大汉:“怎的,你怀疑我李抱玉这只手的能力?”
王子羡的冷面轻轻跳动一丝,却是抚须一笑:“抱玉公的阴阳手自然是一顶一的强,某可不敢置喙。”
李抱玉轻轻地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那只半灰半白的右手:“这么说,你是怀疑我对先生的忠诚?”
“世间万物不可以道里计。”王子羡嗤笑一声:“正如火无常势水无常形,老姜那厮更是先生一手提拔起来的,到最后不也说叛就叛了么,人心向背最难捉摸。”
“王子羡!”李抱玉霍然站了起来,右手上光芒陡然亮起,四周的灯火在一瞬间一股无形物质的气流压得不住向后仰倒,整个房间在片刻的黯淡后有回复光亮,不远处的卧榻上挂着的帷幔也重新垂了下来。手中的光芒映照得他苍白的面孔纤毫毕现,仿佛连皮肤都成了灰白的颜色,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指着座椅上的王子羡:“漫说我对先生忠心不二,即便怀有异心,也是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能大放厥词的么?”
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