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再看看自己——她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男一女,赤身露体,死死纠缠在一张床榻上,如此淫靡的一幕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秦明兰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惊慌,而是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男人哪里来的?她明明记得,昨天去唐家退还庚帖后,她心情烦躁,便带着兄弟们去喝酒来着。
“将军,听说京城杏花楼里的酒最好,那里的小娘子们也最是温柔多情,要散心必然首选杏花楼啊!”身为一行人中最懂得吃喝玩乐的范大率先提出意见。
她看看其他人,这群跟着她在边关渴了多年的狼们纷纷眼冒绿光,有人都已经开始咽口水了,身为一行人的老大,她有何拒绝的道理?
便一挥鞭子:“去杏花楼!”
杏花楼果然是个好地方。美酒飘香,美人妖娆,一声声的吴侬软语,一曲曲的销魂小调,无不令人心醉神迷。
一群久不见女色的糙汉子掉进羊窝里,哪里还忍得住?左拥一个,右抱一个,亲你一口,摸她一把,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早忘了她这刚刚失婚的主将还需人安抚。
秦明兰满心苦涩,忍不住自己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
说起唐家,那也是天凤王朝一大武将世家,当年同秦家一道扶持太祖皇帝登基为帝,当时并称天凤二雄。
两家祖先也是八拜结交的好兄弟,几代下来,关系一向不俗。到这一代,唐老太爷和秦老太爷又是莫逆之交。时年唐老太爷五十大寿,秦老太爷带着儿子以及身怀六甲的媳妇上门来贺,唐老太爷一时兴起,便将自家两岁的小孙子推了出来,两家来了个指腹为婚,约定秦家媳妇若是生出来个女儿,十六年后两家便结为儿女亲家。
不过近些年来,随着四海升平、国力蒸蒸日上,大家都开始歌舞升平,皇帝也有计划的重文抑武,暗地里收回武将的权势。秦家人个性耿直,并不以此为意,唐家人却更圆滑些,便逐渐开始向文官靠拢。其中,与书香门第联姻便是最稳妥的选择。
因而几十年下来,唐家大将军没有培养出一个,反而是出了几位满腹诗书的进士公。唐家人深以为傲,也渐渐以书香门第自居,隐隐有些瞧不上一门粗野的秦家。
这些秦明兰早有察觉,但这门亲事是唐家老太爷在世时和秦家老太爷定下的,又有祖训在前,料想那家人不敢如何。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在外征战之时,唐家人却背着她悄悄给唐天赐娶媳妇了!
媳妇还是小事,可以说是因为她当时生死未卜不得已为之,可明知她活着回来却依然堂而皇之的生孩子又是闹哪样?
唐天赐本就大她两岁,因此早在她刚刚担当大将之时,便知道唐母莫氏给他安排了几个通房。而就在她率众打下第一个大胜仗的时候,唐天赐的通房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因此被提为小妾。
随后几年,他又陆陆续续有几个儿女出生,如今这位明媒正娶的蒋翰林家的小姐给他生得是第三个儿子,也是唐天赐的第五个孩子。
第五个!
啪的一声脆响,秦明兰低下头,才发现手里的酒杯又被自己捏碎了。
身边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却动也不敢乱动,还是田青温柔的将人劝走,自己坐过来,又拿出个新杯子来给她斟上酒:“将军何必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和自己过不去?咱们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他解除婚约的么?”
“解除婚约是一回事,他们分明背叛了当初的承诺却还厚颜无耻的让我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这又是另一回事!”秦明兰将酒一饮而尽,还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在边关指挥作战多年,帐下将士无不唯她命是从。可是偏偏这个最该在后方等她的未婚夫,却不住的在她背后折腾些幺蛾子!现如今,更是拿那么多女人和孩子来打她的脸,她秦明兰又岂是那等忍气吞声的女人?
“哎,别生气了,横竖这婚约已经解除了,他们爱怎么娶妻纳妾生孩子都是他们的事情,咱们不关心了。”田青又给她斟上一杯酒,“将军你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想要个男人还不容易吗?回头金銮殿上向皇上一说,保证数不清的青年才俊站在那里随你挑!”
“就是!咱们将军长得多俊俏,又有军功在身,想挑个男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只有姓唐的不自量力,还想让你给人做平妻,我呸!他们有那个脸说,我还没那个脸听呢!当时要不是将军你不让,我早就带兄弟门踏平他们那破房子了!”先锋李汤晕乎乎的过来,手里的大腕一晃,“将军别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天涯何处无芳草?回头兄弟们就给你找一个好的来!”
“说得好!咱们将军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一个唐天赐算什么东西?就是他哭着喊着要娶将军你,咱们兄弟几个还不乐意呢!”
……
其他人纷纷响应,各个手拿大碗过来劝解。
在兄弟们的热心劝道下,秦明兰也便放下心中芥蒂,换杯为碗,和大家一起喝了个痛快。
隐约记得,酒酣耳热之际,田青又在她耳边道:“将军,我听说这杏花楼后面其实还有一座桃花楼,是专门给京城贵妇们服务的,据说里头的男人也很不错,全都生得温柔娇媚唇红齿白,不然我们给你抓一个来耍耍?”
“好啊!”眼看着兄弟们全都左拥右抱好不快乐,唯独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她心里正郁闷的慌,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依稀记得是大家一起浩浩荡荡杀往桃花楼,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男人,随手一指——
“就他了!”
然后,她的好兄弟们二话不说,将那人抬起就走,和她双双送进房间。
呃……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
秦明兰不免有些头疼。真是一着不慎,又被田青给摆了一道。好好的回京第一天却不回家,却在花楼厮磨一夜,回家必定又会被爷爷教训了。
现在她得好好想想回头该怎么交代才是。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告诉爹娘,呜呜呜……”
凄惨哀怨的呜咽声再次灌入耳中,秦明兰这才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个小男人。
再次定睛一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爬下床了,身上斜斜披挂着几块破布,正歪歪倒倒的往外走。那背上胳膊上腿上的印记更加清晰刺目。
“慢着!”赶紧一跃而起,一把将人的胳膊抓住。
“哇!”
但谁曾想,才刚碰触上他,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号便响彻天际,几乎将屋顶都给掀翻了。
哐!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踹开,一大拨人一拥而入。
“世子!世子在这里!”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团团将他们围绕起来,其中一人放声大叫。
而等看到这些人,小男人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小一,小二,小三,小四,这个人”,指向秦明兰,“她欺负我!”
“大胆!哪里来的野女人,居然敢欺负堂堂平王世子!”一个人立马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呵斥。
“平王世子?”闻听此言,刚刚闻讯赶来的田青钻出人群,“可是当今太后亲子、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平王殿下的嫡子平王小世子?”
我的天……
听到这话,秦明兰眼前一片晕眩,默默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这下,事情闹大发了。
☆、003 当街行凶
秦明兰觉得,自己今天一定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想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九岁开始带第一支兵,十二岁帮助军队押运粮草辎重,十四岁正式统帅大军,期间也不乏护送朝廷要员的任务,但哪一件不是风风光光一本正经?可是现在……
哎,看着四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她真想把前头那个昂首挺胸却走得跟乌龟一样慢的小男人给掳上马,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过去。
但是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的冲动就被按捺了下去:
自从被撞破身份后,小世子便更委屈得厉害。好容易在小厮的协助下穿好了衣服,却怎么也不肯坐在那里等家里的马车来接,非哭着喊着要赶紧回家去。
知晓了起因经过,她心有愧疚,便主动提出要来相送,但是人家小世子不愿意。
其实何止是不愿意?当她在杏花楼里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人家小世子当初就吓呆了。她才一伸手,人家就又开始哭爹喊娘!
换了范大几个上,情况也就好了一点点——是真的一点点。因为好歹都是男人,所以那位不喊娘了,只一个劲的叫爹,顺便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那委屈可怜的模样,真让人看着心揪。
也不是没想过把人强拉上马。可才碰到他的人,那位就又哭又叫,张牙舞爪,活像有人要逼良为娼似的,把楼里许多客人都吵醒了,那便是今天的第一个小高潮。
秦明兰从没这么绝望过。
想想自己过去二十二年,身跨骏马驰骋疆场,一呼百应无人能敌,便是敌军统帅见了她也都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她是边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浴血罗刹,她是罗刹国所有官兵的噩梦,她是西线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她更是西边妇孺口中的恶魔,用来止小儿夜啼,效果妥妥的。可是现在,对上这位伤心绝望却依然执拗得可笑的小世子,她却没有半点办法。
只是,她乃堂堂镇西大将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即便昨晚上犯下大错,也一门心思的想要弥补。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幅画面——
娇弱的小世子红着眼睛走在前头,四个小厮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秦明兰骑着马,率领着他的一众兄弟紧随其后保驾护航,场面蔚为壮观。
如此壮观的场面,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自打从杏花楼出来后,道路两边指指点点的人就不曾少过,后头跟着看热闹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四周围的窃窃私语跟蚊子嗡嗡似的连绵不绝,更何况秦明兰自小习武,虽不到顺风耳的地步,但只要在百米以内,再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可是现在,她真宁愿自己没这个本事。
“真没想到,咱们将军的第一次就交付给这样一个小娃儿了,他还不满十五吧?将军你昨晚怎么下得去手?”
旁的人不说,就连她的部下也忍不住打趣。
秦明兰幽幽回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部下咧嘴大笑。“将军,属下也是关心你呀!不过这样也好,都说女人第一次是最难捱的,你既然昨晚糊里糊涂的过了,以后便只有享受的份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均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番话,又让她忆起自己隐隐作痛的身子骨,秦明兰气得一甩鞭子。“再敢妄议主将,军法伺候!”
当空一声脆响,大家纷纷一凛,再不敢多话了。
倒是一直走在前头的人忽的转过头,红彤彤的眼直直盯上她的眼。
“我二十三岁了。”他道。
秦明兰一愣,身后的范大大笑起来。“就你?还二十三?你要是二十三,大爷我就五十三!哈哈哈!”
小男人红唇紧抿,一脸委屈的转过头去。
这委委屈屈的小娘们模样,哪里有半分男儿气概?秦明兰一阵胸闷气短头疼脑热。回头看看自家兄弟们:“你们说,为什么昨晚我会瞧上他?”
兄弟们面面相觑,各自无语。
昨晚上大家都喝了那么多酒,到最后连自己爷爷都不认识了,谁知道怎么就搞到这个地步?
唯一可能清醒的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一切都是一个迷。
可恶的田青!
秦明兰忍不住第二百八十一次在心里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臭小子,给我等着吧,等事情了了,爷爷我第一个就灭了你!
此时此刻,就在杏花楼对面的随云茶馆内,一个身穿青布棉袍、头戴纶巾的年轻男子正捧着茶慢条斯理的哚饮。
他五官生得十分普通,只一双剑眉斜插入鬓,霎时给他增添了几分虎虎生气。在这人潮汹涌的茶馆内,一个如此打扮的他丝毫不起眼。
“啊——阿嚏!阿嚏!”
突然一阵痒意袭来,他赶紧捂住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打得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店小二上来加水,见状关切道:“最近变天了,客官可不要忘了加衣裳啊!不然冻病了可是要折腾死人的!”
“是啊,变天了。”男子唇角微勾,清亮的眸子渐渐上抬,眼底的笑意渐渐消逝在天际。
再说秦明兰这边。
差不多绕着走了半个皇城,前头的小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秦明兰心中大喜——可算是到了吗?
正欲翻身下马,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后,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突然闯入人群,停在了小男人跟前。
“三弟!”
“二哥!”
骏马上翻身下来一个人,小男人一见,立马跟见到了亲爹似的扑将过去,抱住又是一通哭号。
那人应当是习惯了,耐心的任他抱着哭了许久,才终于将他的眼泪劝住,再把人扶上马儿:“好了别哭了,二哥带你回家,嗯?”
“嗯。”小男人抽噎着点点脑袋,终于看起来没那么委屈了。
虽然不是到家,但只要遇到他的家人,那也够了。秦明兰连忙下马,却不想那人扶着小男人上马后,当即回头,眼底一抹戾色一闪而逝。“是你!”
立马一挥手。“就是她!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抓回去!”
此言一出,二十名戎装打扮的侍卫从天而降,团团将他们包围。
而范大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见对方有所动作,他们立马也呈战斗队形散开,团团将秦明兰给保护在最中央。动作简练迅速,可比这些侍卫快了十倍不止。
那人看在眼里,更察觉到这些人周身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脸色霎时一变,忙不迭退后几步,却依然高声喝道:“好啊,你们还敢反抗?凌辱平王世子在先,现在居然还敢当街行凶,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当心我告到皇上跟前,把你们全都拖出去砍了!”
“呵,从来只有男人欺负女人的,哪有什么女人凌辱男人一说?你们占了我家将军的便宜,现在还来这里撒泼卖乖?简直可笑!你若真有本事告到皇上跟前,我还要看看到底是谁要被拖出去砍了!”李汤高声道。
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胆,说白了,便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小男人的身份。毕竟,若真是平王世子,何故他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被人欺负了第二天一早才有人来为他出头?
更别说这个小男人他们前看后看左看右看,来回看了这么久了,实在没在他身上看出半点王霸之气。若说是大户人家里被宠坏了的小公子还能理解,但堂堂世子殿下……还是免了吧!
因此,这一群大老爷们根本不将他们之前的说辞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