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玉筷的手悬在半空,过了几秒才徐徐放下,出口的声音不带情绪:“你来见朕,就是为了秦骏白?”
低着头看着眼前那双洁净的绣金龙皂靴,淇澜毫无迟疑:“是。”
大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忍了再忍,令狐谦才不至于挥手将茶杯拂到地上:“朕今日不想提他。”
“皇上,秦王是您的臣子,是妾身的夫君。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纵使秦王再怎么不是,终归是妾身家中的顶梁柱。请您原谅妾身的自以为是,因为皇上的赐婚,是妾身坚决不同意纳妾的,要责罚——”
“住口!”令狐谦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呼吸急促。细瓷的茶杯和盖子跳动着碰出清脆的响声。
淇澜紧抿住粉唇,头也不抬直直的跪在那里。
房间内的紧绷拉成满弓,令人呼吸为之窒息。
看着跪在面前倔强不语的淇澜,令狐谦终归不忍,生生压下了窜起的怒火:“朕好久没见你了,留下来安心住几天,也好陪陪皇后。”
心中的悲苦一层层蔓延上来。这算是一向武断刚硬的令狐谦示弱吗?打着皇后的旗号让自己住下,殊不知自己已跟皇后从此陌路。
眼前的男子有着隐藏的小心翼翼,那是自己全然陌生的一面。
记忆里,他会残酷的揭穿事实,冷静的下达命令,无情的提出要求,唯独不会,看人眼色的征求意见~
“澜儿,你到底想要什么……”几不可闻的叹息仿佛带着回音,一声声的回荡在淇澜耳边,孤寂莫名。
谈话终究没有进行下去,令狐谦只坐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去议政殿办公了。
收拾茶杯的锦儿满面忧色,几度看着自家的主子欲言又止。
很快到了午膳的时间,御膳房送来了一些精致的菜肴点心,锦儿一一打开摆放在炕桌上,都是淇澜爱吃的菜式。
“王妃,”锦儿低声的劝说:“您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不管怎么说,您看皇上这总还是有心的安排,吃饱了才有力气去为王爷请命啊。”
“没胃口。”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些曾经垂涎的精致菜肴,突然发觉跟什么人吃比吃什么要重要的多~
锦儿叹口气,沮丧的垮了肩膀:“您这样什么都不吃,对身子不好不说,还会触怒皇上……”
心里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实施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斜靠在软靠枕上,淇澜闭上眼睛却挥不去沉重的忧伤:“锦儿你说,王爷在刑部会不会受了苦……”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没用,空有一身学了十几年的本领,还以为在这个异世会过的如鱼得水~
执手相伴的夫君锒铛入狱,她却只能低声下气的求人,还将自己陷入这种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地步……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原本晴朗的天空染了浅灰,太阳也被乌云遮蔽住不见踪影,一如淇澜此时消沉无边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1 章
向晚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小雪停了下来,地面薄薄一层,又因为白日里温度不够低而融化了不少,入了夜随着持续的降温,很快就结了一层光滑似镜的冰壳。
按着淇澜吩咐去议政殿传口信的小太监回来的时候,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在大门口摔了个仰八叉,直痛的捂着尾骨哼唧个不歇,冷汗都淌下来了。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炕桌上的锅子冒出热气腾腾的水雾,滚沸的高汤一波波顶出奶白色的翻花,香气盈鼻。
锦儿推门进来,放下手中细心调制好的酱料抬起头:“王妃,都弄好了。”
淇澜皱起眉,不无担忧的喃喃自语:“这样的天气,怕是不会来了……”
地面都结冰了,入了夜该有多危险。令狐谦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单是他身边那些太监奴才就会百般劝阻,往楚月宫的路径又远又偏,小太监摔一下倒是无妨,若是令狐谦受了伤,她岂不是弄巧成拙,给自己添难么?
锦儿搓了搓手,望了望门口的方向:“小安子公公说皇上答应过来用膳,王妃您也别多想了。”
想出这样的主意,不是不犹豫的。深夜相邀,孤男寡女。
她倒是不怕旁人怎么说的难听,自己心思不曾存了邪念自是不怕。只是担心别有用意之人乱传了谣言,他日进了骏白的耳朵而徒惹他不快。
院子里的宫门传来开启的咯吱声,应门的小太监微弱的声音隔着门墙传进来:“皇上……请安……”
舒展开眉头,淇澜放下一颗提着的心,不自禁的向门口迎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锦儿,一会儿记得进来添炭。”
话音刚落,令狐谦就推了门进来,周身挟着的冷冽空气一股脑的涌进来,吹的淇澜瑟缩着退后一步:“恭迎皇上。”
“免了。”看得出令狐谦的心情不错,一向冷情的容颜都缓和了不少:“先进去罢,你身子弱别吹着风受寒。”
再三告诫自己不能犯拧,淇澜恭顺的应了声转身向内:“外面冰冻路滑,妾身倒是担心皇上这一路上的安危呢。”
令狐谦不以为意:“不过下了一点小雪,不碍事。何况难得有澜儿主厨的佳肴相邀,朕怎样都是会来的。”
两人分两侧落座于炕桌边,隔着氤氲的水汽,彼此模糊了视线。
“哦,这是……”令狐谦颇有兴致的扬眉:“朕记得,是火锅么?”
淇澜点点头,不去想那些埋在心底封存的记忆,曾经的过往,多思无益:“皇上不能吃辣,妾身今日就让锦儿去御膳房熬了一锅牛骨浓汤,条件仓促,皇上别嫌弃才好。”
“澜儿有心了。”令狐谦软了声音。
举起手边斟满的茶杯,淇澜嫣然一笑:“以茶代酒,祝皇上福寿安康。”
龙心大悦,令狐谦喝了口茶很快的放下,颇有些不满:“美酒配佳肴,如此暴殄天物可是澜儿的不对了。”
“回皇上,这火锅也是妾身刚刚下午一时心血来潮才记起的,第一楼的青梅酒固然是绝配,只是时间赶不及,还请皇上谅解一二。”淇澜回答的诚恳认真滴水不漏。
谁料到令狐谦却笑的神秘,微微扬了声向门外唤人。
随伺宫门的侍卫很快进来。
“去朕的乾池宫拿酒过来。”令狐谦淡声吩咐,除去冰封的侧面线条俊俏迷人。
在心底喟叹无语,终究还是避不开喝酒的结果。不管怎样,眼下这种微妙的平衡,都是不宜添了酒乱的。只是反对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谨慎,以免自己出了错。
“皇上饿了吧,即使饮酒助兴也要先填饱肚子不是,不然可是要醉了。”淇澜夹了一些薄薄的牛肉片放进滚汤里:“听御膳房说,这是最嫩的三月雪花牛眼肉,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兴致勃勃的夹起烫卷了的牛肉,令狐谦蘸了些许小料放进口中:“呵,真是不错。这火锅的吃法倒值得推广,这样的季节御寒保暖。”
淇澜放下心来,即使没胃口也迫着自己夹些蔬菜肉类的慢慢吃下去。
侍卫来的倒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已经抱了泥封的酒坛过来。那封印恁般熟悉,淇澜又怎会不知。
“恰巧朕的乾池宫也存了些青梅酒,”令狐谦倒是坦然:“今日正好来配这火锅。”
锦儿正好跟进来添炭,看着偌大的酒坛不方便主子们斟饮,转身就去厨房取了大肚烧釉彩的珍巧壶,还带了两个配套的酒杯。
“澜儿是在宁月长大的吧,朕倒是不曾听说过那边有这种巧食。”令狐谦这话倒是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却无意中吓出了听者的一身冷汗。
淇澜代他斟酒,浅碧色的酒液清凉微寒,迎着火锅腾腾的热气,瞬间就在酒杯外壁激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还带着冰冷的温度。
“这火锅也是我们家冬日的一种吃法。幼时府上有位管家,不知家乡何处,这火锅还是他教我们厨子做的。”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深说不得。
令狐谦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气恼或是憎恶,或者那对沭家的憎恨已经淡了,也或者只因面前的人的是她而不是旁人。
冰凉的青梅酒入喉,微甜香醇,一如眼前沉静的女子。有多久没有这般好好的看过她了?没有争执没有敌视,只有眼下这样脉脉的,即使是错觉,也是好的。
房间里本就摆了炭炉,如今火锅的热气一蒸腾,温度立刻又升了几许,淇澜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了针尖般的细汗。
察觉到令狐谦目光中的温情,淇澜如坐针毡,细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紧了又松,终还是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皇上,不若妾身唱首歌曲以助酒兴?”
居高位者睥睨天下的男子此刻融化了全部的棱角,眉目间是难得一见的喜悦笑意,发自内心:“朕洗耳恭听。”
淇澜走到侧旁的琴架边坐下,定了定心神,手指抚上绷紧的琴弦。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
今朝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
青春鸟 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
快意刀 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
淡淡的哀愁回荡在房间内,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淇澜收了手安静的坐着并没有动,耳边依旧余音袅袅。
心头酸涩不已,以至于什么话都哽在喉头吐不出来。令狐谦连着喝了几杯酒下肚,丝毫无济于事。
绝色女子一袭淡蓝长衫,垂眸敛目坐在那里,一如冰肌玉骨的凌云仙子,不染尘埃。
令狐谦看的恍了神,出口的话带着掩不住的落寞:“你待朕……就这么无情?”昨日非今日该忘。可是,朕不想忘,该怎么办。
柔顺的放在腿上的双手曲握成拳,目光所及,是青葱如玉的指节。
她不说话,那种默许的态度生生拧疼了令狐谦的心,从未有过的痛楚无力迫的他呼吸艰难喘不过气。有什么会比冷漠更伤人,如今他算是知道了。
那些仿若温润的甘甜酒液在腹中做了怪,折腾着凝成了大冰块,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冻僵硬才罢休。令狐谦放下酒杯也起了身:“朕明白了。”其实他多想说,今晚他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想和她这样执酒相对,暂时的抛却那些避不开的种种烦恼现状,已是足矣。
没有暴怒也没有阴冷的反击亦或是威胁,这样的令狐谦让淇澜从心底里不习惯,心生忐忑。仿佛是自己拿了一柄名唤冷漠残忍的刀,生生的割裂了那太平盛世的假象~
强压下不忍,淇澜从琴凳上站起身走过去:“妾身恭送皇上。”他的怎样都与自己无关,看不清形式的心软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何况还有骏白在刑部等着自己。
想到骏白,刚刚那些小小的动容顷刻间都不翼而飞。
一前一后走到门前,充斥淇澜满眼的尽是那件半旧的黑色大氅,晃来晃去的分外刺眼。
“皇上,您是万民敬仰的君主,有损您威仪的旧日衣衫就不要再留着穿戴了。”话音刚落,毫不意外的看到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停了下来。
声音冷漠的不近人情,却是没有转过头的卓然站立:“朕的私事,也要秦王妃来关心么?”
怵然心惊。淇澜低了头:“对不起,皇上,是妾身逾越了。”
一晚上的温暖融洽,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禁不住真实的半点碰触。
身子从里往外冒着寒意,偏生连厚重的大氅都拢不住满室的温暖。令狐谦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声音平平如镜:“刚刚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两两相望。”淇澜没有犹豫,即使猜得到会有的歧义。
“两两相忘?很好。”没有温度的喃喃更像是自语,陡然推开的房门外卷进来凌乱的雪花和蚀骨的冰寒。
脚步微微踉跄着,心中是难言的凄苦。纵使这般,俊美无俦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昔,不见半点的颓然。
直至楚月宫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无声的合拢关闭,再也听不到半点的声音。
噗的一声轻响,暗夜下的雪地上点点惊心,血色梅花遮掩不住。
捂住胸口强压下翻滚的气血,令狐谦看都不看身边大惊失色的侍卫,冷淡的吩咐:“将这里的痕迹处理干净。”旋即飞身掠起,是从不曾在这宫中使用过的卓绝轻功。
凛厉的寒风呼啸中,俊美冷冽的男子笑的凄楚。澜儿你好狠的心……
周身那么冷,冷到察觉不到该有的温度。可是那盈沸的碧血又不肯罢休的样子,一冷一热的折磨着他的神经,非要分出个胜负。
不见月色的雪地上反射出淡淡的白光,一道黑影动若脱兔一闪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2 章
早朝时分。
高高的龙阶之下,文武百官静候了近一刻,从未迟过的那抹明黄身影依旧不见踪迹。
有焦躁的窃窃私语极小声的响了起来,隐在侧面的大太监朱令宇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伸手一抹,冷飕飕的打个寒噤。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皇上一晚上不知所踪。
从去了楚月宫,到后来出门吐血,侍卫被喝令禁了足,眼睁睁的看着情绪不稳的皇上飞身离去,不知去向。
祖宗啊~~~朱令宇心中叫苦不迭,却是半点法子都没得想。
几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先后回来,一个不落的汇报了让他心思更沉至谷底的消息——
皇后那儿没有,无双贵妃那儿没有,新来的谢姑娘那儿也没有,甚至久未获得皇上召见的静妃容妃那里,也没有皇上去过的痕迹~
心中生了少有的怨念。是针对那个现在住在楚月宫的王妃。皇上已经够苦的了,偌大的江山和数不尽的黎民苍生要操心,后宫还有个厉害无比的皇后操持着,连个温柔乖顺知冷知热的妃子都没有~
这个秦王妃真是有本事,能让皇上一朝笑一夕痛,还吐了血,唉……
站在金銮殿下最靠前的南陵王令狐翼恭敬的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