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绣儿看着淇澜,眼睛亮晶晶的:“公主,你念得这词真好听。”听过去让人浑身热血沸腾,又带着一丝悲壮的不羁。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淇澜喃喃着,眸子越来越亮:“绣儿,干杯!”终于在又一碗青梅酒下肚后,不支的斜斜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
绣儿拿过她手中的空酒碗,看着月色下皎如明珠的秀美容颜,微微的叹口气。
伸手不费力的抱起淇澜向屋里走去。
空空如也的回廊里只剩下一个空酒坛和两个空碗。
楚月宫大门外,高屋长檐投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挺拔玉立的孤独身影,硬而僵,脊背绷的紧紧的,久久不曾挪动半步。
那清越激昂的声音在他耳边由轻而重,由小及大,渐渐滚成响雷一样的轰鸣——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握紧的双拳感觉不到指甲深入掌心的刺痛,直到有湿热的滑腻一滴滴,带着热度滚落在地面,泯然泥土中。
作者有话要说:
☆、风城之变
日子一日日的滑过,行云流水般的,转眼就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明明才过惊蛰,明媚的迎春花和桃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黄鹂都开始跃上枝头无忧无虑的歌唱,万物复苏的季节施施然的到了。
皇上不来楚月宫,整个后宫都传遍了淇澜失宠,落进当事人耳朵里,就当一阵风一样吹散无踪,白白让等着看戏的人自讨了个无趣,时间久了瞧不见哭哭啼啼的戏码就散了。楚月宫历时小半年重归跟冷宫划等号的地位。
皇后被禁足之后,入宫最久的淑妃就临时掌管了后宫。虽然淑妃为人尖酸刻薄,可是她毕竟是宫中的老人,又会察言观色。小小的混乱后,倒也管理的像模像样,与原来大差不差。按说也是怪事,前些日子在楚月宫外面说闲话的就是她宫里的宫女,若说不是主子指使,任是谁都不会相信。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月宫的月供例银衣衫食物等,她倒是一声不吭的维持原样,没有半点为难之意。
也不知道她是从皇后那里学聪明了,还是怎的。
宫里吃穿用度都不愁,也没人来找茬,几个宫女在提心吊胆了一段日子后,渐渐发现自家主子变得不同了。
那些曾经闪光的事迹,爬脚手架,锻炼拳脚,种菜养鱼种种,全都不再放上心思,依旧没变的是对秋千的情有独钟。天气好的时候依旧会坐在上面,轻轻的晃两下,却不再兴冲冲的叫着,锦儿过来,用力把秋千荡到天上去。
按说这应该是喜事。因为自家主子看过去越来越适应这后宫,性子也越来越沉静,不用再担心祸从口出这样毛躁的事情会发生了。
可是一众奴仆面面相觑,心里都沉甸甸到愁的要死。她们还是喜欢那个张扬率性不拘小节的大义公主沭淇澜。眼下的主子,进退有度,有礼有节,然而怎么就觉得失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抓都抓不住呢?
才出正月不久,宫中就传开了一条爆炸性新闻,无双贵妃有喜了。
一时间无双贵妃居住的清风宫人头攒动,前来贺喜送礼的络绎不绝,不管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光是贺礼就把清风宫的一个偏殿堆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人心里都有杆秤,虽说中宁宫那位怀龙子在先,可是眼下这种局势,一个被禁足,一个正当宠,谁都知道该往哪边倾斜。
何况,既然是被禁足,也没法去探望。于是趋炎附势的人也就更加的理直气壮了。
春柳虽然不忍心,可是面子上的事情她总要提点自己那个看过去万事不上心的主子。
淇澜给她说了两次,关于无双贵妃这件事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只是听说后宫大大小小的妃子连同朝堂之上的大臣都送了贺礼,唯独楚月宫半点动静全无,无端的成了异数。
淇澜也不想引人注目,吩咐春柳在宫里随便找两件珍宝包了代自己送过去。
春柳后来仔细的挑选了半天,拿来问淇澜的时候淇澜也懒得多看,直接让春柳自己做主早送了早省心。
令狐谦今天好似心情不错,用过晚膳就去了清风宫。
无双见他来了,从软榻上起了身就迎了上去:“无双恭迎皇上。”
“免了,”令狐谦搀起她:“朕都说了,爱妃有孕在身,以后可以不用这般多礼。”
无双笑的眉眼生动:“那怎么成?人家会说无双不懂礼数,再说,无双是心甘情愿的,见着皇上这心里头啊,就觉得欢喜。”
令狐谦也不多说,摘下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就手放在了软榻边。
“皇上,您这大氅……”无双眉毛一挑,掩着嘴吃吃的笑:“无双帮您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令狐谦看了一眼那件大氅,翻翘在外面的一角露出疏密不同的针脚,一看就知道做工有多拙劣。
“那无双帮您改一改,”无双也没想那么多,伸手就去拿,嘴角还噙着笑:“皇上您穿这个,臣民会笑话……”
“放下。”令狐谦也不见加重什么语气,仍然淡淡的,可是话语里的坚决毋庸置疑。
无双也是聪明人,不动声色的放弃了这个看过去敏感的话题,转身若无其事的走回令狐谦身边,抬头看着他:“皇上辛苦一天累了吧,要不无双伺候您沐浴吧。”
刚刚的好心情已经不翼而飞了。令狐谦踱了两步坐到软榻上:“你现在有身子,去歇着吧。朕在这里坐坐,拿坛酒过来。”
又是这样。
无双的嘴角微抿,心里无奈又委屈:“皇上……”声音里的娇憨软糯,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抗拒。
令狐谦抬眼直直的看着她:“无双贵妃若觉得不妥,朕就回乾池宫。”
“无双没有,没有这个意思。”无双收起脸上的哀怨,侧过脸向外面唤人:“如玉,去取坛酒过来。”
看着令狐谦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无双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无双去歇着了。”
令狐谦挥挥手:“去罢。”
一室的静谧,一如这些日子来的每一个不眠的夜晚。无双睡在内室,令狐谦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喝酒,倦极了就直接睡在上面。大多数时候,无双大清早醒来,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打开酒坛的封口,清冽的酒香顿时盖住了室内冉冉的沉香气息,将整个房间一下子塞的满满的。
令狐谦自斟自饮了一碗酒,烦乱的心思这才慢慢的沉淀了下来。
今天连城给他带回来两个好消息。
从风城回来,都没用的着连城费心思动手,那边竟然闹的一发不可收拾。应验了一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
令狐谦嘴角微笑,暂时抛开心中那个无处不在的身影。
令狐敬迟好色,而且不分男女,府中养了好几个男宠,彼此争风吃醋斗个不停,整日里鸡飞狗跳。最近不知道在哪儿又看中了一个男孩子,据说貌若潘安,姿色绝佳。可是那个男孩性子烈,被抢回府饿了几天依旧不肯屈服,令狐敬迟忍不住霸王硬上弓,结果被那个男孩立时就挥刀给断了j□j。南陵王令狐翼暴跳如雷,让人抓了那个男孩拴在马后跑了三百公里活活给拖到死无全尸。
南陵王一脉一向子嗣单薄,不管娶了多少的夫人侍妾甚至通房丫头,这么多年过去也就生了两个郡主,男丁只有令狐敬迟一个,金贵的要命,所以愈发惯得无法无天。
可是无论如何,堂堂南陵王膝下唯一的儿子就这么不光彩的被去了势,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更要命的是,令狐敬迟府中收了那么多的美色佳人,却遗传了他老子儿孙方面的劣势,至今无所出。
令狐谦又喝了一碗酒,眼带笑意,却是更加森冷。
窗棂上传来两长一短的叩击声。
内室一直悄无声息的无双贵妃翻了下身子,面朝里没有做声。
是连珏。
连珏并没进来,却在主子示意后传音入密的告诉了令狐谦刚刚发生的状况。
“皇上,有人夜闯中宁宫。”
“怎样了?”
“连玉连凯都在,人惊走了。”
“皇后知道了?”
“没,对方也无意暴露形迹,吃了连玉的亏一声不吭就走了。”
“做得好,吩咐连玉连凯继续,中宁宫出不得半点乱子。”
连珏走了,令狐谦继续平静的喝酒。
真是一个安详的夜晚呵~
乍然兴起,想找个人对饮,下意识的就要叫连城。却在名字都滑到嘴边时咽了下去。
是了,他忘记了,自己刚刚放了连城一天的假。
这杯中的酒,无论甘美还是苦涩,终究只能自己一个人喝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清风宫变
绣儿悄悄返回楚月宫的时候,不成想淇澜还没睡。
一个人披了外衣坐在软榻上,矮几上放着已经失了温度的茶水。
“公主。”绣儿讪讪的,手指无意的拧着衣角不敢看她:“您刚不是睡下了么?”
今晚她当值,看着淇澜上了床才出去的,谁知道……
这会儿的感觉就像做贼的时候当场被抓了个现形。
淇澜也没有要发火或是责备的意思:“睡不着,躺着又不舒服,索性坐起来喝杯茶。”
绣儿松口气走过去:“这么晚了不能喝茶了,要不更是睡不着。”手指触到茶杯,已经仅剩下点点的温度了。
“没事,不是绿茶。”知道绣儿是关心自己,淇澜笑了笑:“绣儿你去歇着吧,我坐一会儿困了就睡。”
绣儿看的难受,心里纠的厉害。不由自主的更加怨恨刚刚见过那个人。都怪他的主子不好……
“绣儿也不困,陪您坐会儿说说话。要是公主不想说话,”绣儿帮淇澜倒掉凉茶重新注了热水:“就不说话。”
一心只琢磨着怎么哄淇澜开心点,绣儿想都没想的从怀中拿出一包酥糖放到桌上:“公主,这是风城那边的特产花生酥,您尝尝鲜。”
淇澜抿了唇,笑笑的看着绣儿不说话。
绣儿给看的不好意思了,讷讷的:“公主您看着绣儿做什么……”
淇澜也不点破,伸手拈了一块放到嘴里,重新把纸包又包好推回去:“这是人家的心意,绣儿自己收好。”
绣儿给闹了个大红脸,躲闪着目光更加不敢直视淇澜:“公主您说什么呢……”
淇澜不说话,一脸的沉思。
绣儿有点慌了,想要辩解的开了口:“公主,我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只是那个……公主您要是不高兴,绣儿下次不会再见他了……”
“瞧瞧你,”淇澜看着绣儿这样,真心的觉得欣喜:“我一个字还都没说。绣儿这是做贼心虚吗?”
绣儿又窘又臊:“公主就会取笑绣儿,根本没什么~”
“我是替你开心。”淇澜正了脸色:“绣儿,若是有机会,我会去代你求得这门好姻缘。”
“公主!”绣儿急的脸色都变了:“绣儿就伺候您哪儿都不去!”
“傻丫头,”淇澜喟叹,拉住她的手:“你的幸福又不是我能给一辈子的。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遇到合适的就不要错过。彼此两情相悦又能够相守,这样的缘分要懂的珍惜。”
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无比,其实两个人心照不宣,知道这样的机会可能真的很难。
暂且不说令狐谦现在根本不过来楚月宫,光是连城的身份,就是可能性极小的结果。
影卫那是皇上身边绝密护卫的存在,向来只听到过被横着抬走埋葬的,站着走出去的……绝无仅有。
楚月宫大门口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砸门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陡然响起,听得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绣儿霍的一下子站起来,右眼皮跳个不停,下意识的看向淇澜。这都快到子时了……
淇澜也站起身,面色不改的喝了口茶:“走,出去看看。”
看门的小邓子已经手忙脚乱的穿了外衣跑去开门。淇澜和绣儿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到春柳夏荷几个宫女也各自出了寝室。
闯进来的是负责皇宫安全的十几名御林军,齐刷刷的带着佩刀。领队的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余锐,三十出头的年纪,刀削脸,一双鹰眼极其锐利。
余锐倒是客客气气的开口,只是内容听得人心里发沉:“皇上有请大义公主前往清风宫一趟。”
事到临头,淇澜倒不慌不忙了:“那麻烦余侍卫领路了。”
“大义公主客气了,”余锐侧身,身后的御林军齐刷刷的让开一条路:“请。”
“公主!主子!”几个宫女太监都担心的出了声。
“没事。”淇澜回头对她们宽心的笑了笑:“你们留个人帮我等门,其他的都去歇着吧,不早了。”
绣儿的心堵到慌的不行,总觉得这次要有大事发生。
皇上的事,来的不是连城,竟是御林军。
眼睁睁的看着淇澜被御林军带走,一众奴仆呆怔的完全没了反应。
“我跟去看看。”绣儿闷的喘不上气,低低说了一声就随着出了门。她要去找连城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风宫。
风暴欲来的沉沉低气压,气都喘不上来的压抑。
无双贵妃休憩的内室外间,齐刷刷的跪了一排诚惶诚恐的太医。
这场面,恁般的熟悉……
淇澜稍稍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笑着敛去了痕迹。
“参见皇上。”这种场面下,她又不是他的谁,怎么自称都不合适,索性不用也罢。
令狐谦冷哼,额头隐隐的青筋看得出他正在暴怒的边缘。
一屋子的人,皇上,太医,御林军,宫女太监……
谁都不说话,战战兢兢的深垂了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火烧身。
这种诡异的沉寂中,隔着珠帘的内室由小及大的传来啜泣声,慢慢的压不住变得撕心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