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又左右翻弄了几下,笑意不减:“恭贵人?就是从前那位陈选侍?陛下难道怀疑这香囊里有不好的东西?”
“不然朕让你来研究绣图吗?”少翊翻了个白眼,轻抿一口茶盏,“论药理,朕没你来得扎实,只是觉得香气甚异,以求万全,找你来瞧瞧。”
穆南收敛起笑意,他先是将香囊放至鼻下闻了闻:“陛下,不知臣可否将这香囊拆开一看?这香囊里头香气太多,臣怕判断失误,还是看一看的为好。”
“拆。”少翊的双唇间轻轻吐出一个字,穆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麻利地就将香囊拆了开来,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倒出,放置在桌上。
他细细地拨开一些,仔细辨认,时不时的用手轻轻拈起,放在鼻下闻一闻,过了好半晌,才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这里头,有分量不轻的洒金柏,这一类松柏类花对肠胃有刺激作用,若是脾虚胃弱的人闻多了,会出现恶心不适的症状。”
“刺激肠胃?”少翊皱起了眉头,这倒和他设想中的不太一样,“就没别的了?你再仔细看看?可有什么,能让人体寒的东西吗?”
穆南摇了摇头,讲得很坚决:“回皇上的话,体寒之症除非进食,不然仅靠香气,很难进入人体,就算是凑在鼻子先使劲儿闻,也无法造成航后娘娘现如今的症状。”
“朕还以为……”少翊将那香囊的锦袋握在手里,神色有些复杂,“朕还以为终于有人露出了马脚,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朕是高兴又不高兴。”
这倒让穆南诧异了起来:“皇上这话说的矛盾,那陛下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朕也不知道,朕高兴的是皇后现如今如此喜欢恭贵人,她也算是不负皇后期望,虽说这松柏刺激肠胃,可皇后哪儿都不好,就肠胃好得很,哪里会受影响,不高兴的是这么多年了,在皇后身上下手的人,朕还是没能抓出来,再拖下去,恐怕……”
“陛下宽心,近几年来,皇后娘娘的体寒之症已经受到了控制,不仅是因为咱们的药物,对方不知是怕被陛下察觉,还是良心发现,药量已经在逐步减轻了,近日更似乎是没有下药,这也算是……也算是喜事了。”
少翊抬起头,对着穆南苦笑一声:“你不必安慰朕,朕作为一国之君,作为皇后的夫君,竟然连一个对她下毒的人,都抓不出来,朕有何颜面面对皇后?又有何面对颜面面对皇后的家人?他们将盈之交到朕的手里,朕却……”
“陛下,这并非您的过错后宫争斗,从未停歇,这从臣入宫第一日起,就已经知道了,皇后娘娘仁德,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逢凶化吉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千万不能让皇后娘娘怀上皇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朕有何曾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么多年了别说是皇后一心期许,朕不忍她月月失落,就是太后她都……老人家什么心思,你也是知道的,朕瞒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每每见到皇后神伤失落,忍着剧痛还对着朕道歉的样子……朕就……”
穆南叹了口气,将香料重新装回香囊,收整好放在少翊手侧:“陛下辛苦,臣都知道,可这也都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安慰着想,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治好娘娘的体寒之症。可有一句话,臣不得不说。”
他缓了缓声音,话语里带着试探:“臣说如果,臣是说如果……如果皇后娘娘的体寒之症,一直未能治愈,可靖国需要陛下的亲子来继承皇位,陛下您又……该当如何?”
少翊猛地推开手边的香囊和茶盏,杯子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门外的德福忙站起身来,敲了敲房门:“陛下……?”
“无事,你们先下去吧,是我不小心没拿稳茶盏。”不等少翊出声,穆南就朗声对着门外道,德福不疑有他,点点头:“是,奴才知道了,奴才一会儿进来收拾。”
穆南蹲□子,将碎片一一捡起,叹了口气:“陛下,您又何必逃避这个问题呢,你我都知道,其实药材都差不多要用尽了,皇后娘娘的体寒之症……”
“不会的,有朕在,就一定能治好皇后的病,若是……若是无子,从宗亲里过继一个过来,又有何难,不是皇后的孩子,朕就不屑与别的女子生。”少翊的声音轻缓,却十分有力,字字凿进穆南的心里。
穆南拾起碎片的动作一顿,随即又继续了起来:“陛下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臣就也不多说什么了,今日陛下刚至围场,想必他们一定设宴款待,陛下就好好享受,咱们抛开一切烦恼,不醉不归。”
少翊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眼前太医服饰的穆南,好片刻才点了点头:“好,咱们就抛开一切烦恼,来个不醉不归!”
盈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暮归时分,她揉了揉眼睛,伸长了酸涩的腿,一不小心踢到车厢里的箱子,发出一声闷响,门外候着的一众婢女松了口气,倾璐掀开帘子,缓声问道:“娘娘可是醒了?”
盈之还有些糊涂,她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反应过来:“咱们这是……”
倾璐扑哧一笑,向后招了招手,示意侍女们将茶盏递上来给盈之漱口:“咱们早就到围场了,可娘娘半路上睡了过去,陛下说不要扰着娘娘歇息,就带领着大臣们先进去了,让奴婢几个在这儿候着您。”
她将茶盏递给盈之,又送上铜盆:“娘娘真是一路好睡啊,苦了咱们几个,在这里苦等了这么久,脚都快站麻了。”
倾璐从小伺候盈之,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可后头捧着东西的小宫女却吓破了胆,忙不迭地摇头:“奴婢不累,奴婢不累。”
盈之将口中的水吐在了铜盆里,由着倾璐搀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倾墨站在后头,适时地为她披上披肩:“娘娘,这儿风大,仔细着身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俩瞧瞧那小丫头多懂事儿,倾璐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连本宫都敢随意教训了,陛下呢,咱们先去找陛下。”盈之用手拉了拉披风,径直往前走去。
倾璐又是一笑,抿着嘴乐道:“娘娘真是一刻也放不下陛下,陛下就在前头的屋子里歇息,一会儿子围场里当差的大臣们准备了一场筵席,娘娘不如先回屋子换一身儿衣裳,再去寻陛下?”
盈之思索了片刻,才欣然应允:“好吧,既然是筵席,可又并非太正式的,咱们有没有将那身水蓝色的衣裙带来?那是陛下刚赏下的料子做的,陛下看了一定喜欢。”
“带了带了,娘娘吩咐的,别说是一件裙子了,就是一个柜子,咱们也得给您搬来啊。”倾璐笑着打趣儿,领着盈之往屋子里走,“娘娘您现在这儿歇着,奴婢和倾墨去给您找找,方才几个小内侍把箱子搬了进来,也不知放在了哪里。”
盈之点点头,放了二人去,倾璐拉着倾墨的手,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刚想抬步,就听倾墨低声说:“也不知娘娘这样是福是祸,都八年了,却依旧还是老样子。”
倾璐愣了愣,随即垂下眼睑微微一笑:“我倒觉得挺好,至少没从前那副老气横生的样子,说话做事也鲜活了不少,只要娘娘活得开心,不是就够了吗?”
“可这样……终究不是回事儿啊,咱们都知道,娘娘同从前不一样了,记不得从前的事,还总是记岔了,咱们瞒着老爷夫人,一瞒就是八年,这样做……真的好吗?”
倾墨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倾璐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倾墨,你就是瞎操心,陛下都不急,你在这儿急什么,还是那句话,只要娘娘高兴,陛下又待娘娘这么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呢?老爷夫人,也不过是想娘娘平安喜乐罢了。”
“……哎,你说的,倒也是,就怕娘娘哪一日想起来了,又出什么事端。”倾墨说着,一把推开储物间的屋门,放下心思,开始找那件水蓝色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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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醉酒
围场的大殿没有皇宫来的精巧;却被布置的十分大气,高台之上坐着帝后二人;盈之身着一件水蓝色宫裙;没了那份压迫人的威严,多了一分平易近人的味道。
少翊也并没有穿着正服;不过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与盈之坐在一道;看起来也是和谐,颜色很是让人舒服;底下的大臣们不敢抬眸偷瞄帝后二人;他们带着自己的家眷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众大臣随着少翊的入座;跪了满地,行的都是稽首大礼,表情庄重,这是这位皇帝在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驾临围场,这一届的官员自然都不敢马虎,光是围场里喂给马匹的马草,都检查再三,唯恐有居心不良者下手。
少翊深谙人心之道,与大臣们相处很少端很大的架子,他与盈之对视一眼,抬了抬手:“都起来吧,说到底不过是个家宴,也劳烦各位因着朕心血来潮,而周全布置了。”
底下的大臣们个个诚惶诚恐,为首的更是道:“臣惶恐,能为陛下办事,是臣等的荣幸,听闻陛下驾临围场,臣等喜不自胜。”
“都坐吧。”少翊没有接他的话茬儿,他随意指了个位置,示意大家都先坐下来,官员们按照品阶一一入座,德福眼珠子一转,朗声道:“开宴。”
小宫女们鱼贯二人,手里捧着各式佳肴,看这样子,就不比宫里的差多少,推杯换盏间少翊比往常爽朗许多,只要有人来敬,就从不推脱,盈之放下手中的银箸,向后招了招手。
倾墨站在她身侧,将头往前凑了凑:“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问问德福,陛下这是怎么了,从前就算是年节,也没这般不节制过的。”盈之的话语间隐含着担忧,倾墨点点头,她扯了扯倾璐的衣角。
倾璐这八年来可算是第一次出宫,围场虽然离皇宫并不远,可宴上的歌舞走的却是与皇宫里不一样的风格,倾璐姑娘家家的自然喜欢这些,早就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她眸子一缩,有些不乐意道:“怎么了倾墨?我看得正起劲儿呢。”
“娘娘吩咐我去办点事儿,你在这儿看着点娘娘,可别再分心了。”倾墨无奈地摇摇头,刚嘱咐完,就见倾璐的目光再次被歌舞吸引了过去,她叹了口气,随意招了个小宫女过来伺候着,才退了几步来到德福身后。
德福是御前伺候的,自然不是说离开就离开,他先是与倾墨做了个手势,随即将少翊的酒杯添满,压低了声音与自个儿的徒弟道:“看着点儿人,我去去就来。”
小徒弟很是机灵地接过酒壶,德福甩了甩手里的净鞭:“怎么了这是?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娘娘让我过来问问你,陛下今儿个是怎么了,喝起酒来,架势好像……好像不太对。”倾墨将德福再往后扯了扯,幸好宴上歌舞升平,掩去了二人说话的声音,并没有招来太多人的侧目。
德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少翊,随即摇了摇头:“陛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自从八年前那场变故以来,就变得很难捉摸了,从前倒也还好,现在越来越雷厉风行,我左不过是个做奴才的,哪里敢多问陛下的意思。”
“哎哟,娘娘问原因是小,叫你劝着些才是真,娘娘怎么也是国母,陛下再宠娘娘也是陛下,这大庭广众之下,娘娘若是贸然开口劝慰,陛下下不来台,娘娘更是尴尬,你这木鱼脑子,怎么不懂娘娘话里的意思。”倾墨难得这么说话,她像是责备地睨了德福一眼。
德福将手里的净鞭向后一甩,面色为难:“还是那句话,陛下的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别说是我劝了,就是太后娘娘在这里,陛下若是想喝,一样是劝不住的。倾墨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你不是不知道我……”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跟我倒苦水,你在御前伺候着,私底下捞了多少好处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回可是为了陛下的身子着想,你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不知该怎么措辞,劝得住劝不住,你也得劝了再说。”
德福唉了一声,目光幽怨:“算我倒了霉遇上你和倾璐两个人,罢了罢了,陛下这么喝下去,的确是对龙体有碍,我就试着劝一劝吧,可话说在前头,我若是劝不住,你们可别怪我。”
“得了吧你,哎你徒弟叫你呢,快回去吧。”倾璐说着推了德福一把,德福一个踉跄,将手里的净鞭拿好,小跑着回到少翊身边,小徒弟一脸害怕:“师父,陛下问你方才去哪儿了,我……”
德福推开小徒弟,笑着替少翊再次斟满了酒:“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担心陛□子,方才遣了倾墨姑娘过来,让奴才相帮着劝劝陛下,少喝些,可奴才觉着陛下是一国之君,这些小事上面,当然是自有分寸的,就让倾墨姑娘回去回话说,让皇后娘娘不必担心。”
少翊拿着酒杯的动作一顿,他先是看了一眼盈之,随即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恩,算你会说话。”
“都是陛下教得好。”德福笑眯了眼睛,战战兢兢地替少翊再次斟满了酒。
少翊嘴上这么说着,可手底下的动作是越来越快,连下头的大臣都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可难得陛下兴致高,大臣们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一个接一个的想尽各种理由与少翊对饮,连穆南这样自律的太医都喝了不少。
“怎么回事,打听出来没有?”盈之的双眉越蹙越紧,她拉了倾墨一把,主动转过头问她,倾墨摇了摇头,“德福说不知道,说是会相帮着劝一劝,可陛下兴致来了,他一个做奴才的想劝也劝不住啊。”
盈之的手摩挲着案几,少翊却是越喝越开怀,爽朗的笑声不时地传来:“罢了,陛下难得这么高兴,就由着他去吧,咱们玩儿咱们的。”
她这么说着,转头与下头陪同的女眷道:“诸位,本宫也在这儿敬你们一杯,先干为敬了。”
帝后这喝酒的架势,让下头的所有人都不禁冒了冷汗,可人家都已经这么主动了,做臣子的怎么好不喝,一场宴席倒成了少翊与盈之的酒会。
二人最终被奴才们搀扶着,才回了寝宫,幸好没丢帝后的颜面,人前还是那副大气的样子,可一回屋子,二人就相继要倒下,倾璐晚上光顾着看歌舞,没怎么阻拦盈之,心底下愧疚,这会儿子忙前忙后的倒茶送水,德福更是不用说。
好不容易把二位主子送上了床榻,折腾完了,一众奴才早就累得快趴下了,关上屋子门留下德福守夜,别的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