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泽扭不过她,只得叫人给她牵了坐骑出来,两人上马往城外而来,在江边旷野上策马撒了会儿欢儿,辰年勒马立在江岸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贺泽见状,不禁催马凑了过去,问她道:“看什么呢。”
辰年转头向着他粲然一笑,半真半假地答道:“看江水啊,只要看一看这天地间的大山大水,就觉得人生一世,不论长短,便是只能再活一日,都该坦坦荡荡,肆意快活才是。”
她此刻眼神明亮,双颊通红,虽没了之前的娇媚,却另有一种勃勃生机,贺泽怔怔看她,似是有些被她迷惑,辰年瞧他上钩,不觉笑了一笑,口中却是说道:“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们心中,只有算计与欺瞒,何曾敢把心思袒露给人看。”
辰年微微倾身过去,凑近了贺泽,笑吟吟地问道:“十二哥,你有没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把胸膛敞开了,叫阳光好好晒一晒你那里暗不见光的心思。”
她分明是话里有话,对他也是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可越是这般,反而勾得贺泽失了理智,明知她带着刺,触碰不得,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凑上前去,他微微侧头看辰年,唇边勾着一抹轻佻的笑,低声道:“辰年,你想玩火么。”
他自觉风流潇洒,辰年却几欲作呕,握缰策马退开几步,抬鞭指他,笑骂道:“满怀肮脏,无耻龌龊,你这般的人,就是玩弄于鼓掌之上又能怎样,白白脏了我的手掌。”
贺泽面色一变,不及动怒,辰年那里却已是拨转了马头,往城内方向飞驰而去,贺泽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发泄,瞧一眼远处跟随的单音等人,只得在后追着辰年而去。
腊月十六,贺臻从靖阳前线返回,与贺泽等人说道:“鲜氏大军已在关外集结,很快便要南下,眼下我军不过两条路,一是加紧攻下靖阳城,凭关固守,拒鲜氏于关外;二是退守豫州,先放鲜氏入关,再慢慢图谋。”
贺泽想了一想,出列朗声说道:“侄儿原为叔父夺下靖阳。”
不想贺臻却只是笑了笑,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这两个选择,一个激进,一个保守,便是贺臻身边的心腹要员也分作了两派,争论不休,又因着快到年关,军政繁忙,贺臻回到泰兴几日,才不过见了辰年一面,瞧她性子依旧那般倔强,丝毫没有服软的迹象,笑笑作罢。
这一日,辰年又去隔壁寻白先生学棋,想从他那里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为何她内功毫无起色,不想才刚刚落了几个子,她话题还未引到练功上,就见贺臻身边的心腹单容匆匆而来,急声与白先生说道:“将军遇刺,白先生快过去看看。”
辰年闻言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单容,又去看白先生,白先生面上却依旧是带着些笑模样,不慌不忙地从一旁取过双拐,问单容道:“什么人这么有本事,竟能伤了你家将军。”
单容虽然急迫,却也不敢催促白先生,只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答道:“倒算不上是什么厉害角色,只是将军一时没防备,这才叫人得了手。”
他这样一说,叫辰年也不觉好奇起来,正好白先生回头看她,问道:“丫头,你可要跟着过去看看。”
四十一章一箭三雕
辰年想了一想,起身应道:“好啊。”
她穿好大氅,随着白先生一同赶去贺臻院子,那院子内外的守备明显着比往日里森严许多,屋外更是立着不少军中将领,辰年心中一凛,忽地升起些不详之感,她本就落在白先生之后,略一迟疑,在廊下停住了脚,低声问守在门外的单尧道:“将军是在哪里遇刺的。”
单尧低声答道:“将军在军中遇刺,刚刚被送回來。”
辰年又问他道:“刺客是什么人,可抓住了。”
她只追问刺客情况,却不问一句贺臻的伤势,这叫单尧心中有所不喜,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已抓住了,十二公子正在审问。”
辰年瞧出单尧态度,不好再问,便就用手拢着披风立在廊下,暗暗思量到底会是谁能军中刺杀贺臻,不管是哪方势力,只要不是叶小七就好,按理说叶小七不过一个校尉,就算能得贺泽一些看重,也无法近距离接触到贺臻,再者说他之前只是怀疑清风寨之事与贺家有关,这么短的时间,该还不能确定才是,
便是这样劝着自己,辰年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微微低头,垂目不语,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却不知早已引得众人侧目,初时还有人误以为是芸生养病归來,却有那认得芸生的,向着同僚暗暗摇头,示意这个女子并不是贺家的芸生小姐,
辰年心思全在贺臻遇刺一事上,并不在意众人如何看她,察觉到有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淡淡地瞭了一眼过去,倒是把那个年轻将领看得面色一红,忙就避开了她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单容从屋内出來传贺臻的命令,叫那些军中将领先行回去,然后便转向辰年,恭声说道:“云初小姐,将军请您过去。”他声音虽是不高不低,却也被许多有心人听入了耳中,
贺臻显然是有意在众人面前点破辰年的身份,辰年心里清楚,却因着担心刺杀之事与叶小七有关,不得不暂时忍下脾气,随着单容进入屋中,贺臻人在内室,身上已套了件半旧长衫,看不出伤在了何处,他先派人送了白先生回去,又将屋中仆从尽数屏退,这才抬眼看向辰年,道:“你能前來,也算稀奇。”
辰年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回道:“实在是无聊得狠了,好容易有点热闹,怎么也要过來看看。”
她这般说话,贺臻面上却不见怒色,只淡淡看她两眼,道:“这两日就搬去内院吧,封氏那里,不足为虑。”
“怎么,这就打算叫我认祖归宗了。”辰年讥诮地笑笑,又问道:“接下來,是不是就该派人教导我如何做好一个世家小姐,好嫁去封家。”
贺臻忽地说道:“辰年,我知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辰年轻轻挑眉,看向贺臻,问道:“什么心思。”
贺臻道:“你不愿入局,可知这世间本就是场无边无际的棋局,不管你愿不愿意,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已经沦为这棋局上的一粒棋子,不只你,也不只我,这世上之人皆都如此,不过只是落子的地方不同而已,或是默默无闻,或是名留青史。”
辰年淡淡一笑,道:“贺将军,你真是好生唠叨,你这棋子论调颠三倒四说了几遍,我若要听,还用你说这么多回吗,我既然來了这世上,就不是为了做什么人的棋子,若连进退都要受人操控,我宁可跳下这棋盘,摔个粉身碎骨。”
贺臻默默看她片刻,道:“辰年,你武功已是恢复不了,当初白先生给你疗伤时动了手脚,后來给你的那些固元丹更是另有功效,你经脉已废,莫说是出嫁前你不会恢复半点功力,便是日后,也再无法修习任何内功心法。”
辰年闻言僵在椅中,一时连话也说不出來,只死死地盯住贺臻不放,
贺臻问道:“你恨我。”
辰年缓缓答道:“恨之入骨。”
贺臻听了却是说道:“是你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你只看到了白先生的和气可亲,可知他有‘鬼手’的称号,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自是有目的,才会这般。”
辰年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咬牙说道:“便是我逃脱不了,我也不会任你摆布。”
“我知。”贺臻轻轻点头,“我说了,我知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思,只是,你也死不了,你若死了,那叶小七也就死了。”
听他拿叶小七的生死來要挟自己,辰年顿知今日之事定然另有玄虚,再按捺不住,猛然站起身來,怒声骂道:“贺臻,你卑鄙无耻。”
贺臻不惊不怒,淡淡说道:“坐下。”
辰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只冷声问他道:“叶小七现在何处。”
贺臻答道:“他今日出手刺杀我,人已经被泽儿抓住,关在军中,正在审问。”
“他刺杀你,他不过一个小小校尉,又是在贺泽军中,并非你的手下,纵是查到了你是害清风寨家眷丧命的元凶,又如何靠得近你。”辰年冷笑,怒道:“贺臻,你该是早就查清了我和叶小七的关系,要拿他來要挟我,就直接來找我便是,何需这般不嫌麻烦,绕了个大圈去设计他。”
贺臻不料辰年会一眼识破,看她两眼,方道:“辰年,你果真聪明,我这般以身犯险,挨他叶小七一刀,除了为你,也是有些惜才,那叶小七是员猛将,大有前途,若是能为你所用,日后必然会是你的一个得力臂膀。”
他这般一说,辰年顿时明白过來,讥道:“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既可以拿叶小七的性命來要挟我,又叫叶小七承我的大情,叫他不但不会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而记恨我,反而自责是他害得我不得不向你们屈服,殊不知全是因着我的缘故,才叫他跟着受了连累。”
“是一箭三雕之计。”贺臻淡淡说道,“还有封君扬那里,我也为你铺好了路。”
第四十二章当年往事
辰年愣了一愣,反应过來,不觉嘲道:“是啊,我竟忘了还有封君扬那里,我之前与他把话说得那样决绝,若是再回头嫁他,未免会被他瞧不起,多亏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台阶下,实在是妙。”
“只有这般,你才能继续掌握主动,封君扬辛苦哄得你回头,哪怕日后情爱转淡,他也会对你倍加珍惜。”贺臻不理会辰年的讥诮,只平静地看着她,沉声道:“辰年,你是我与元元唯一的孩子,我断不会害你,日后总有一天,你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好一个不会害我。”辰年怒极而笑,质问贺臻道:“你不会害我,为何要废我武功,你不会害我,又为何要迫着我嫁给封君扬,当初是谁说他不是良配,贺臻,你可还能再无耻一些。”
贺臻道:“空有武功,洠в型纺裕闶蔷栏呤植还俏浞蛞桓觯苋擞夼劣谝慵薹饩铮阅阌星椋鼙燃弈峭匕蠄惽可闲矶唷!
辰年冷笑,问他道:“为何我非要嫁他们两人当中的一个。”
贺臻淡淡答道:“因为你是我贺臻的女儿,因为你身上有鲜氏王女的血脉,你的出身注定你的命运,现在泰兴夹在鲜氏与封君扬之间,两面受敌,必须要择一联合,方能支撑下去。”
听他又提母亲,辰年心中一动,她本是满腔怒火,却硬生生地逼出了眼泪,颤声与贺臻说道:“你若还真的记挂我母亲一星半点,就不该叫我去走她的老路,步她的后尘。”
听闻女儿这话,贺臻面容虽还平淡,眼中却是露出了悲伤之色,他不觉垂目,默得片刻,才轻声道:“你不会走你母亲的老路,你有爹爹,只要贺家一日不倒,封君扬就要看重你一日。”
之前辰年孤身一人,可以不惧生死,可眼下还有叶小七的性命,她不得不忍下性子与贺臻周旋,瞧着贺臻露出这般神态,辰年迟疑了一下,忽地低声问他道:“我母亲叫做元元。”
贺臻思绪还沉浸在往事之中,闻言涩声答道:“她把身世瞒得太好,我一直以为她真的叫做元元,现在才知,元只不过是拓跋的汉姓,她真名到底叫做什么,我却是不知。”
“雅善。”辰年轻声说道,“我听他们叫她雅善王女。”
贺臻道:“雅善只是封号,该是还有别的小字。”
辰年不觉摇头,“那我就不知了,待日后遇到我义父,倒是可以问问。”
贺臻默了一默,却是问辰年道:“你义父待你可好。”
辰年想了想,答道:“是他把我养大成人。”
贺臻听了这话,望着辰年苦涩笑笑,道:“辰年,不是爹爹不想养你,而是不知你身在何处,当年你母亲死后,穆展越将你母亲的遗体焚化,骨灰尽数撒入宛江,洠в懈伊粝掳氲悖掖邮⒍几匣兀俗妨舜蟀敫鼋保旁诰秆艄赝舛碌搅怂劭次薮商樱憔偷闳剂怂〉牟菸荩詈蠊赝罚沤桓龊⒆哟哟爸兄莱觯冶憔驼嫘帕四呛⒆邮悄悖睦锵氲嚼锩嫠赖牧碛衅淙耍缫汛拍闾永耄礇'回关外,反而在清风寨隐姓埋名十几年。”
这是贺臻第一次向辰年解释当年之事,辰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态度的变化,在冷酷强硬之后,开始试图以温情來软化她,她低头沉默半晌,心思转了几转,终于决定寻找贺臻弱处下手,便就轻声问他道:“我母亲当年是如何死的。”
贺臻似是料到了她要询问此事,闻言答道:“当年你大伯壮年猝死,泽儿太小,我只得担起贺家家主之责,那时泰兴四周强敌环视,家中又出了叛逆,危在旦夕,为求盟友,家中决定要与云西联姻。”
分明是已过去许久的往事,可现在提起來还是牵扯的胸口生生作痛,贺臻不觉闭目,将身体缓缓靠向椅背,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道:“一族上下性命皆都系于我一身,我无法为着个人私情,弃家族于不顾,我求你母亲为了我忍耐几年,她却不愿,一场争执过后,我一气之下去了盛都,再回來时,你母亲已是不在。”
屋中一片静寂,良久无声。
过得片刻,贺臻才自嘲地笑了笑,疲惫说道:“辰年,谁都想着坦坦荡荡,肆意快活,想当初,我也曾一心想着带你母亲游历天下,不问世事,可我们这样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辰年暗道好一个“身不由己”,这世间薄情男子皆都有一个身不由己,理直气壮地要着女子为之委曲求全,若是那女子不肯,便是不通情理,死有余辜,她心中百般不屑,面上却是做出迷茫之色,只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贺臻看她一眼,只当她是想到了封君扬身上,不觉叹息一声,道:“你先回去吧,叶小七那里,你先不能过去看他,须得熬他几日才可,放心,我不会拿他怎样。”
辰年闻言站起身來,默默看贺臻片刻,却是一句话未说,转身出了屋门,刚到院中,正好遇到贺泽匆匆过來,辰年瞧他身上还穿着军袍,显然是刚从军中回來,忙闪身拦住了他,问道:“叶小七现在怎样了。”
贺泽看向辰年,问道:“你是问那叶轻舟。”
叶轻舟这名字还是当初寨子里的夫子给叶小七起的大名,只是从洠в腥私衅穑嫡永锏娜硕疾恢溃闶浅侥暌部焱橇怂饷郑跻惶痪蹉读算叮獠诺阃返溃骸笆恰!
贺泽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