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应过她,不论他怎样去谋算别人,可只要有关她的事情都不会欺她瞒她。封君扬轻声道:“我记得。”
“那就好,”辰年点头,“我现在问你,你以后可会与芸生拜堂成亲?”
封君扬默然良久,困难地答道:“会。”
“那你可会与她生儿育女?”辰年又问。
芸生是他的表妹,是他以后的嫡妻,纵是他不爱她,他却不能辜负她的一生。封君扬闭了眼,几经努力才能把那个字艰涩地挤出来,“……会。”
辰年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反问他:“封君扬,你还想要我如何?”
封君扬半晌无言,好一会儿后,他扶着门框艰难起身,看着辰年,问她:“那你想要我如何?抛弃家国,不顾父母姐妹,然后带着你走吗?辰年,你是要我这样么?”
辰年回望着他,像是从不曾认识这个人一般地看着他,她忽地微笑起来,笑容从嘴角上一丝丝挑起,在面庞上如花般缓缓绽放,却独独触不到眼底。那双最明亮不过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霾,将所有的情感都遮在了里面。
她微微笑着,轻声说道:“不,我什么也不要你做,我只是不要你了,不管你是封君扬还是阿策,我都不要了。你娶谁去做妻,纳谁去做妾,都已和我没有关系。你去做你的世子,我仍去做我的山匪,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各不相干。”
封君扬身体一僵,整个人似是被钉在了那里,就连指尖都动弹不得。面前的女子还在微笑着,那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温顺,可她说出的话却是那样冷酷无情,就像是一把冰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间。
先是痛彻心扉,然后便是怒不可遏。
第一百章喜极而泣
封君扬抿紧了唇角;立在那里默默看辰年半晌;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辰年;我不会放你走;我不放;死也不放。”
辰年只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对他的回答;然后便在他的注视中去合房门。封君扬猛地伸出手去拦在门中央;却只是冷声说道:“时辰到了;出来运功逼毒。”
辰年竟轻轻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此事上与他赌气;迈步出了房门走到院中坐好;迎着太阳打坐运功。她这里刚刚坐好;就听见朝阳子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在院门外传来;“乔羽;你拦我做什么?你就是拦着我;那丫头也不能偷懒。”
封君扬面色重又恢复了冷静从容;淡淡吩咐道:“顺平;请道长进来。”
片刻后;顺平弯腰引着朝阳子入内。朝阳子先翻了一眼辰年;这才敷衍地向着封君扬拱了拱手;道:“世子爷。”
封君扬浅浅一笑;吩咐顺平给朝阳子搬了椅子放于树荫之下;又站在原处静静地看了正在运功的辰年片刻;这才转身慢慢走了。他前脚一走;朝阳子便迫不及待地从树荫下窜了出来;半蹲到辰年面前;眨着一双精光小眼细细打量她。
辰年本合着眼;听见动静睁目看去;正好对上了朝阳子那张又干又瘦的黑脸;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皱眉问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朝阳子问道:“你和那世子爷因着什么闹翻了?”
这问话与他这身份着实不符;辰年深吸了口气才将都到了嘴边的刻薄压了下去;只又重新合上了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道长请闪一闪;您当着我的光了。”
朝阳子昨夜里就听到了些动静;刚在外面看到乔老;却只探听到三两言语;对封君扬与辰年之事正是好奇;闻言便极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没事;晒不晒的都不打紧。”
他是说着无心;辰年却是倏地睁开了眼;探究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然后便似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目光;半真半假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他昨夜里和别的女子多说了两句话;我一时生气就和他动了手。”
朝阳子却不大信;他是良医;只扫封君扬一眼便知他身上受了两处伤;一处在左肩;一处却在右腿;虽都不是什么要害之处;可从封君扬行动间就可以看出那两处伤得俱都不轻;能叫谢辰年下这样的狠手;必然不会是只和别的女子多说了几句话那样简单。
朝阳子低低地哼了一声;直起身来看了辰年片刻;说道:“你扎的那两处的地方都不好;以后要是扎人却又不想要他性命;你就用刀刺此处;”他说着伸出手指在自己腰腹处比划了一下;补充道:“就在这;认准了地方;一刀扎下去;既看着吓人;又不会要人性命。”
辰年一腔情思所付非人;心中本是极难受的;全靠着一股子不肯示弱人前的硬气才能撑着自己坐在这里;偏朝阳子还与她说这些闲话;她抬头呆呆看他片刻;想要挤出个淡定从容的笑容来;可嘴角勾了几勾都没能弯上去;眼泪却是下来了。
朝阳子不觉愣一愣;又凑近了弯腰细看她;奇道:“你这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
他这样一问;却叫辰年心中更觉凄苦。她性子虽刚强;可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在昨夜之前她还满心欢喜着;想着能与封君扬像书中写的那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知到头来却全是欺瞒哄骗。封君扬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娶她;他要娶的是芸生;是泰兴贺阀的千金大小姐;而不是她这个清风寨里出来的野丫头。
芸生上有父母疼爱;旁有兄长护持;她却是无父无母的孤女;甚至现在连相依为命的义父也没了踪影;只有她一个人;天地之间这样大;却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偏又那样的蠢;封君扬几次三番地给她讲天下大势;讲各个门阀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讲他们的联姻;她虽一直听着记着;却总认为那些东西离自己太远;竟忘记了封君扬那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他;也是要联姻的!
辰年极恨自己在人前哭泣;她在房内枯坐一夜;这才能忍下不在封君扬面前哭泣;可此刻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像是流不尽般地往外涌着。她既觉难堪又觉委屈;更恼恨朝阳子这样不识趣地过来揭人疮疤;一时再忍耐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低下头用双手揪住朝阳子的袍角;放声大哭起来。
朝阳子被她这孩子般的大哭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逃开;衣袍却被她抓住了;偏还抓得极紧;叫人拽也拽不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立时就惊动了守在院外的郑纶;他快步走到院门处往内扫了一眼;不觉皱紧了眉头;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把此事报与封君扬知晓。
朝阳子正好回头瞧到了;不由大急;封君扬可是带着人刚走;便是腿脚不利索;用不得片刻功夫也就能回转了。朝阳子忙一边往外拽着自己袍角;口中慌乱叫道:“你别哭了;别哭了。”
他这样一叫;不想辰年反而哭得更凶了;还扯着他的袍角当起了手帕;报复性地把眼泪鼻涕一起糊了上去。
朝阳子又气又急;却又拿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辰年束手无策;他回头望一眼院门口;见郑纶还皱着眉看向这里;忙向辰年妥协道:“你别哭了;我以后再不叫你晒太阳了;总行了吧?”
辰年手上却将他衣袍扯得更紧了;抽泣着问:“那还怎么逼毒?”
“不逼了;毒也不用逼了。”朝阳子忙道。
辰年肚中暗骂一句“你大爷的;这黑老道果然是在诳我!”她心中愤恨不已;又扯过他的袍角狠狠地擤了把鼻涕;这才算松开了手。
朝阳子得以解脱;立刻就向后跳去;一脸厌恶地抖着自己被辰年涂得满是鼻涕眼泪的衣袍;恼道:“你这丫头;当真可恶。”
说话间;封君扬已是匆匆回转;因走得太急;他腿上的伤口又崩裂了;血色很快就浸湿衣袍透了过来;他却似仿若不察;只匆匆几步赶到辰年身前;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怎么回事?”
辰年大哭了一场;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少;坐在那里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不急不忙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淡定答道:“刚才听道长说我身上阴毒已经除尽;我一时喜极而泣;乐哭了。”
哭得这样撕心裂肺;竟是乐哭的?此话一出;顺平与乔老等人差点没跌趴到地上去;封君扬那里更是微微抿紧了唇;看着辰年不语。辰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却是转身认真去问朝阳子:“道长;我这毒真是没事了?”
朝阳子正皱眉看着自己被揉搓得一塌糊涂的道袍;不耐道:“没事了;没事了。”
辰年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可我穴道有时还痛??”
朝阳子头也不抬地摆手;“不用管它;过上几日自己就好了。”
“好;好;好你个脸黑心黑的黑老道!”辰年忽地冷了脸;咬着牙连骂了几个好字;然后便转身进屋;“哐”地一声甩上了屋门。她虽未放出什么狠话来;可这一声震天响的摔门声就如同打在了朝阳子的脸上;气得他当场就跳了脚;立时就要追过去找辰年麻烦。
乔老急忙一把将他拉住了;恨不得立刻把这位不着调的师兄打包送回师门。他一面扣住朝阳子不许他动;一面偷眼去瞥封君扬;却瞧见他眉宇间的冰霜略有消融;神色却似是比之前稍稍缓和了些。他大松了口气;生怕朝阳子再喊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忙寻了借口提着朝阳子离去。
小院里只剩下了封君扬与顺平、郑纶三人;顺平几经犹豫;还是小心地出言劝封君扬道:“世子爷;谢姑娘脾气硬;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今日这样哭一场反而比把气压在心里的要好。待缓上几日;她记起您对她的好;许就没事了。”
封君扬没有言语;只默立片刻;转身缓步出了院子。院门外早就有随从抬着肩舆候着;这一次封君扬并未强撑;由顺平扶上肩舆回了自己住所。
傍晚时候;芸生带着侍女过来;捧着她亲手熬得汤药;笑嘻嘻地与封君扬说道:“表哥;这可是我亲手给你熬的;你尝尝;味道是不是比顺平熬得要好许多?”
同一个的方子熬出来的汤药;不管是谁熬的;味道能差到哪里去?她这样说分明是为了哄封君扬吃药。封君扬不忍拒绝她的好意;接过药碗将药喝了;说道:“是比顺平熬得好些。”
得他夸奖;芸生一时得意忘形;便不小心说出了实话;“那是;我不错眼地看着她们熬得;火候掌握的最好!”
封君扬听了不觉微微勾了勾唇角。瞧他这样;顺平便跟着凑趣;忙在一旁清嗓子;向着芸生猛使眼色。芸生瞧得奇怪;问他道:“顺平;你要与我说什么?直说便是;表哥又不是外人。”
顺平闻言故意苦着脸答道:“芸生小姐;您刚才还和世子爷说那药是您亲手熬的;怎地又成了不错眼地瞧着她们熬得了?”
芸生愣了一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向着封君扬讪讪笑道:“呀;不小心说漏了。”
封君扬笑笑;“没事;能得你大小姐看着熬药;这已是十分不易了。”
芸生见他露了笑容;心中十分欢喜;话便就更多了起来;与封君扬直闲扯了小半个时辰;从青州一路说到了盛都;直到外面天色黑透;这才带着侍女离去。顺平替封君扬送了芸生出门;再转回来却瞧见封君扬眉眼阴沉;面上的笑容早已是散尽。他心中正暗自忐忑;就听得封君扬淡淡吩咐道:“去门外跪上一个时辰再进来。”
第一百零一章各怀心思
顺平不敢违他命令;连问一声为什么都不敢;低头出了房门在廊下跪下了;直到跪足了一个时辰;这才小心地进了屋内;却垂着眼眸看也不敢看封君扬一眼。
封君扬问道:“可知哪里错了?”
顺平复又跪下了;小声答道:“小的自作聪明了。”
封君扬冷声道:“你是跟在我身边的;是我亲信中的亲信;若是连我的心思都猜不到;还怎么给我做心腹?”
顺平吓得忙伏在了地上;“世子爷;小的知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听得封君扬淡淡说道:“起来吧。”
顺平忙小心地爬起身来;垂手立了片刻;瞧封君扬没有别的吩咐;便躬着身子小心地退了出去。一出得房门;他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招手叫了别的小厮过来在廊下听封君扬使唤;自己则亲自快步往辰年住处去了。
与封君扬院子的灯火通明相比;辰年的小院里要昏暗了许多;除了院门处亮的那两盏灯笼;院内房中竟俱都是漆黑一片。新换来的侍女从院内轻步迎了过来;向着顺平屈膝福了一福;轻声唤道:“平爷。”
昨夜时候;辰年身边的两个侍女就已经全都换去;现在这侍女是顺平亲自安排的;说是侍女;实则是王府培养的暗卫;都有着功夫在身。顺平看一眼正房方向;低声问她道:“如何?”
侍女答道:“晚饭倒是肯吃了;饭后还在院中走了两圈;只是仍不肯叫人进去伺候。”
顺平点点头;想了想;又交代道:“好好看着;绝不能有半点轻慢;若有事速去报我。”
侍女恭声应下了;顺平这才又回了封君扬处;不等他询问;小心翼翼地将辰年处的情况细细说给他听了。封君扬的脸色这才略略缓和了些;向他挥了下手;“知道了;下去吧。”
顺平出得门来就摸了把冷汗;私下里见到郑纶;不禁感慨道:“那位爷是真的把谢姑娘放心尖上了;容不得旁人有半点慢待;若不是实在是身份相差太大;没准真能不管不顾地娶了回来做世子妃。可偏偏那谢姑娘平日里看着随和;狠上来却是半点不心软;就直接亮刀子往那位爷身上扎。唉;就这个脾气;你且等着看吧;就是芸生小姐容得下她;待回了王府;也少不了要闹事。”
郑纶浓眉紧皱;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只是替芸生小姐不平。”
顺平闻言不觉多看了郑纶一眼;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压下了;想了想;转而低声说道:“我给你透个话;我瞧着世子爷的意思是要留你在青州;不叫你随着去盛都。”
“留在青州?”郑纶有些惊讶;他身为封君扬的侍卫统领;理应是跟在封君扬身边的;怎能把他留在青州?
顺平说道:“杨成身死飞龙陉;虽说是把帽子都扣在了清风寨的头上;可靖阳张家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透这些事情?他们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的。世子爷去盛都也是为了解决此事;想把青州的归属敲成板上钉钉的事情。青州这里他不放心;定要留下亲信在青州;明着说是协助薛盛英掌兵;实际上也是为了控制他。”
郑纶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
顺平瞧他模样;却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你不知。”
郑纶疑惑地看他;他走到门口;小心地瞥一眼门外;见四处并无其他身影;这才关了门转回身来与郑纶低声说道:“看在我们多年来风雨里一同闯过来;此话我与你只说一次;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便罢。郑纶;你若留在青州为将;自此以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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