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身并不耐寒,紫竹遂面有难色地望向风少爷。
“爷,这天儿……”
“要么牵马来,要么骑你去。”唐风和淡淡的放了话。紫竹乖乖地牵了马来,唐公子一跃而上。
因夏妈妈毕竟是太太从前身边伺候的人,并不适合带到许家去,唐云暖便寻了个由头,借口说屋子里有炭炉火星的,夏妈妈一向仔细,还是留在斗春院照看的好。夏妈妈虽有些察觉到唐云暖的细密心思,但毕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料想唐云暖还这样小,哪能有这么多的心眼子,只一心以为她心疼妈妈冷天多走路,遂笑盈盈地应下了。
夏妈妈不在,这报路的差事便落在紫棠身上。
车行了并不多久,跟在轿子外的紫棠就朝车里的两个主子道了句:“奶奶,姑娘,咱们已经到了莲花街,听拉车说,这就距离舅爷家的福满楼很近了。”
许蕙娘略略抬了抬轿帘,只见天色阴沉,已经飘了小一会儿的细雪,路边光亮湿滑,唐风和在马上不时地紧了紧了裘袍,遂心疼道:
“告诉少爷,既然已经近了,还是让他快走几步到舅舅家先报信,我们娘几个稍后便到。”
紫棠跟了奶奶多少年,如何不知道奶奶心疼少爷的心,即便是她眼看着少爷在马上挨冻也是不忍的,便把话传了过去。唐风和见路的确不远了,便应了娘亲,快马加鞭往莲花西街赶去,那紫竹遂也一路小跑,眼见着远去。
车行至莲花正街同西街交叉处,正是一处偏僻地方,兄长快马刚走并没有多久,唐云暖只觉车咯噔一下停在了路上,又听见红豆紫棠并着堇绯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上顿时涌上了一丝不安。
许大奶奶要挑轿帘相问,却被唐云暖按下了手,母女俩屏气凝神,只听车外有一男子声道:
“这位赶车的,叫你家车上的贵人歇歇脚,小爷几个守在这里为贵人开路放行,可否请贵人留下些赏钱?”
那赶车的只是拉脚送货,就如同如今的出租车一般,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要请示车上的客人。只是明知车上拉的是两位娘子,就朝一旁的丫鬟道:“姑娘,您看这事……”
紫棠等三个丫鬟历来都在内宅里服侍,眼见这几个泼皮流氓一般的人堵在路上,涎皮赖脸地盯住自己,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幸而红豆还算大胆,敲了敲车窗边的木头,示意云姑娘车外有情况。
唐云暖当然知道自己遇上了地痞流氓,这些人不过求财并不想惹事,不如破财免灾的好,遂小心从银袋里取出二两银子,这袋子里的银子是要给舅舅一家周转的,许蕙娘有些不舍得。唐云暖只能低声安慰:
“娘,还是少生事的好,云暖保证,等及第楼一开张必定赚百倍还您。”
许大奶奶也知道泼皮生事的厉害,名门大宅里最忌讳的就是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若此刻跟那些泼皮撕扯起来,传到后宅里不知道要惹多少闲话出来,将来想出宅子见兄长跟嫂子就更难了。
唐云暖将那二两银子交给赶车的,赶车的遂赶紧送到那领头的地痞手上去。二两银子已经可以在福满楼吃一桌好酒席,唐云暖给的并不算少,可那地痞将银子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却骂了一句:“妈的,你们拿小爷我当乞丐?”
赶车的日日在这街上走,知道今日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也收了许家的车钱还得了唐家不少的打赏,遂说了一句话:“大爷,这给的不少了,您开开恩,放小老儿走这一遭吧。”
那地痞冷笑一声:“要小爷放你们走也容易,乖乖地把车上的东西尽数交给小爷,就给你们让路。”
唐云暖心下一惊,这地痞怎么知道车上有绸缎跟药材并着些银两?千钧一发之际她来不及多想,前世的那股子英勇一上来,遂高声喝了一句:
“好大的胆子,也不问问车上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劫道之事,这永平府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唐云暖不常发怒,这么一嗓子即便是红豆都听着心惊,那贼人心里也有些发虚。车两旁的丫鬟穿戴都不错,听车里说话的姑娘年岁也不大,竟有这等威风,难道真是惹到了官家小姐。
可再一想方觉不对,这车也忒寒酸了些,官家的小姐出门哪能坐这样简陋的毡布车。遂轻松道:“倒要讨教一下,车上的这位姑娘是……”
唐云暖却有些慌了,本来她只是摆出威风吓吓这劫道的,却没想到他竟没被自己吓住,反而较起真来,难道真要把永平府知府的名号报出来,摆出一个“我姑父是乔一本”的官二代形象出来。
唐云暖并不想张扬,对方是什么底细自己不知,倘若真勾出旁的事来又惹姑母不喜,徒增烦恼。唐云暖仍旧维持刚才的威风,正言道
“不报咱们家的名号,是要给这位爷一条生路。您不想想,普通的人家,能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的赏钱吗?还不速速给我让路。”
这句话不说则已,一说的确让这地痞头子晕乎了,他得了人家的钱,有人提前通知他在这条路上劫一辆车上的药材跟绸缎,兴许还能捞到几两银子花花。可他这人一有买卖便头脑发热,也没问清楚这车上坐的是谁。
这永平府最近可是贵人多多,但就知府乔大人家一家就有京城的亲戚来投住,若是惹了他家的人,那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眼下这姑娘满嘴的京腔,说的都是官话,难不成就是……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眼见老大犯了嘀咕,就有那不怕死的手下撺掇:“大哥,您琢磨什么呢,那人可说了事成了给咱们十两银子呢,这到嘴边的肥鸭子您不吃楞给放生了?您不是打算让兄弟们跟您喝西北风吧。”
这话顺着北风影影绰绰地被唐云暖听个囫囵,唐云暖差点没气死,才刚她就有些疑心,原来果真是二婶憋了坏要来抢东西,真该把这伙劫道的擒住了扭送到太太跟前治她个罪。
唐云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再多出几两银子打发了这些人,就听见又有一个有些慵懒又漫不经心的男声响起:“你们想知道这车里的人是谁吗?”
这声音并不沉厚,应该是来自一个少年人。语速迟缓却有力,吐气如兰犹如钟磬长鸣在山谷,仿佛是前世在寺庙捐过一口钟,今世才能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她禁不住悄悄挑开车窗相望,雪下得越发大起来,街道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唐云暖眺目相望,却只见无人来往的街上站着几个粗衣烂衫的地痞,并不见有旁人。忽然听见身边红豆紫棠一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目朝天,一脸红晕。
原来是那边屋顶上蹭地跳下一个美少年,墨绿色的素面杭绸直缀,却横着系在腰间,显见是常常动手干活并不方便才这样系着。下露出松枝色刻丝的阔腿裤子,一并塞进了棕色鹿绒布长靴里。
这一身的料子都不值钱,可那男子偏偏风骨挺拔,竟把这一身下等料子穿出了些倜傥的感觉,雪地看过去,竟像是一棵峰顶松柏。
实际上,那男子动作极为迅捷,唐云暖并没有看清他面容五官,只能看清衣着。她之所以断定他应该是个美少年,是从两个丫鬟惊叹跟呆滞的目光中。红豆跟紫棠是看到了少年没有跳下屋檐前的静态画面的,能让日日对着唐风和的两人花痴至此,那少年至少跟唐风和能算得上平分秋色了。
唐云暖是引以哥哥为傲的,能长得跟唐风和平分秋色,这一世她倒没见过。
少年落定在地上,鞋靴还激起地上一圈雪花,视觉效果很有气势。只是少年背对着唐云暖,唐云暖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古代人,有陌生男子出现一定要藏起来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脸,遂赶紧落下车窗。
那少年在车外道了一句:“这车里,是你们惹不起,也不该惹的人。”
那几个泼皮张口就要叫骂,嫌那少年碍事,遂冲了过去要动手开打。许大奶奶胆子小,紧紧拽住了唐云暖的手,车外紫棠跟红豆堇绯也是不时唏嘘惊叫,几下拳脚声音并着男子动手的呼喝声响起来,唐云暖暗暗听着,倒像是那少年占了上风。
果然不过一会儿,唐云暖就听见那地痞们跪地求饶的声音,心内一喜,就要差红豆去感谢那少年,却听见少年走近车来,恭谨道了一句:“小侄许如澈给姑母请安,让姑母跟表妹受惊了。”
许蕙娘有些欣喜:“是小澈,可伤到了没有。”
许如澈乃是许家长子嫡孙,许大奶奶听见车外厮打声本来就害怕,这一紧张,也不管顾唐云暖在车里,迅速挑轿帘相看。唐云暖并没有做好准备见这个表哥,再拦住母亲却也来不及了,轿帘这么一掀起便有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涌了进来,而车外行礼的许如澈刚好抬起了头,一双清目便跟唐云暖结结实实地对上了一眼。
唐云暖有些惊恐却也避之不及,那许如澈长发高高竖起,被那后身的几个地痞衬托地有如珠玉落在瓦石间,寒星般的一双眼看得唐云暖身上一冷,唐云暖望着表哥如澈的风姿凛然,心底惊叹一句——许家果然个个是美人尖子,如何自己就维持了前世的长相,一点没遗传来呢?
许如澈略笑了笑:“姑母好,表妹好。”遂朝唐云暖伸出手来,云暖不解其意,许如澈便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似乎是要她也伸手,唐云暖遂张开手掌横在许如澈的手下,忽觉手心一凉一沉,就有一粒银子块掉了她掌心,是他夺来了才刚被劫去的二两银子。
那银子块冰凉冰凉的,仿佛他的目光。
☆、盈利
毡布车在行到街头一转角便到了福满楼,却没有在饭庄前停车,反而绕过驶进了后巷,只因许家的房子就在福满楼后面的一所民居里。
唐云暖穿越过来后并没有怎么出过门,所见所闻也不过是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她对这民居很是好奇,还不偷偷地掀了帘子去看。
只见得巷深墙高,石板路并不平坦,车也行得颠簸,到一户院子前停下了。
有一男子穿宝蓝色万字纹精细棉布袍守在垂花门前,看神态仿佛守望多时,一见车马立即上前跟许如澈说话。
“可接来了,一路上可稳当。”
“接来了,父亲放心,一路上并无事故。”
唐云暖知这是到了舅舅家,并不敢多看慌忙撂下了车窗帘子。
许如澈想来是唯恐父亲担心,所以掩去了路上遇到地痞一事不提。
寒门子弟,竟有这样细密心思,唐云暖忽然想起许如澈也是读书人,若他也跟哥哥一样文采出众,他日若真有机会为官,再兼这样周详的思虑,必定能游刃有余。
唐云暖正思虑着,就听紫棠道了一句:
“大奶奶,舅爷宅邸已经到了,舅爷亲自守在门口来接呢。”
不等紫棠挑开帘子,许蕙娘就已急切地起身出车,唐云暖知晓是母亲归宁心切,遂紧随其后,亲自搀扶。
一出了车,只见一套两进的院子黑油漆成的小门四敞开来,门上贴的对联红纸已经有些破损。能看出不过是个小康之家,吃穿却局促紧迫。
守在门口的自然就是唐云暖的舅爷,眼见妹妹下车忙赶上前,虽是亲兄妹也终究男女有别,扶也不得扶,只得眼见着由丫鬟跟外甥女亲扶着妹妹蕙娘下车。
唐云暖暗暗观察这个舅舅。
许家人的貌美她自然见识了,那许如澈虽一身平民打扮尚如此惊为天人,他父亲唐云暖的舅舅的轮廓自然也是颇为顺眼,恍惚跟娘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许蕙娘毕竟在朱门大户,不劳吃穿,因此越发养得娇嫩光滑。但许景融想来是多年来被生活劳顿,皮肤较之妹妹差了许多不说,即便是神情也颇为萎靡。
听说舅舅只比娘亲长了四五岁,却足像老了一辈儿。
唐云暖瞥了瞥许如澈,心内不禁苦涩,如果许家一直拮据下去,若干年后这样好容貌的表哥是不是也要像他爹一样辜负了上天的厚待。而如果唐家不振作起来,是不是下一个容颜枯萎的,就是自己。
唐云暖几乎不敢想象,此刻许蕙娘见到哥哥,几乎要滴下泪来:“几年不相见,哥哥……”
许蕙娘几乎哽咽,儿时兄妹相处的一幕幕都浮上心头,许蕙娘嫁入唐家后为避嫌并不常跟娘家走动,兄长尚且憔悴至此,爹娘又如何呢?
风口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眼见舅舅也是感慨万千,唐云暖连忙道一句:“云暖拜见舅舅,舅舅万福。”
许景融的一滴眼泪就在唐云暖一句问候间被压了回去,许蕙娘也如梦初醒,拉着云暖朝许景融道:“这是你外甥女云暖,已经九岁了。”
许景融很是惊喜:“竟这般大了。”
忽然门后传来人声:“可是大奶奶到了?”
云暖的目光绕过门去看,只见哥哥扶着一个妇人前来。
那妇人穿着青绿棉布圆领对襟夹袄,头发不过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所谓首饰不过是发间一枚银簪,耳垂一对成色不怎么通透的玉坠子。虽然并不值钱,想来要见小姑也是穿戴上了最体面的了。
妇人应该同娘亲差不多年纪,只是眉梢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行走间有些病态,面色也青灰,被青绿色的衣服映衬得脸色更加不好看。
看年纪以及唐风和对其的尊敬程度,唐云暖便知这是舅母了。
“云暖见过舅母。”
那妇人见到唐云暖,青灰色的脸色立时好了许多,再见蕙娘,却是要滴落下眼泪。
“给大奶奶行礼了。”妇人腰下一沉,福了一福。“大奶奶倒没变化。”
许蕙娘忙要去扶,紫棠却先代劳了。
“嫂子如何要折杀蕙娘,都是自家女眷,不须这样多礼。”
云暖舅母低眉敛首:“应该的,如今你是唐家的大奶奶,咱们行礼也是应该的。”
亲戚们相拥着往屋里走,因突然多了几个人,许家的正屋便显得局促拥挤了。唐风和遂朝几个丫鬟小厮道:“你们也好容易出来一次,这里临街,正好出去逛逛,只记得天一黑便要回来。”
紫棠本还想伺候大奶奶,只是料想奶奶跟舅爷见面,必定要有多年的贴心话要讲,遂跟着红豆他们出了门去街市上逛了。
许家的正房自然没有唐家气派,却也收拾得干净体面。方格雕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