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的后宫女眷,王妃命妇,谁敢说女眷之中一丝争斗心都无,然咱们家祖宗传下来的家训——第一最好不宅斗,如此才可宅不乱。云暖既发觉了那日宴上的马脚,必不能放任眼看着唐家女眷在永平府一众官夫人面前出丑,又唯恐嚷出来扰了太太的寿,便想着先将事情压下去,待太太寿宴后,必定一字一句以实言相告,绝不敢欺瞒太太。”
唐云暖虽言辞恳切,然而太太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有缓和下来。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倒扯上当今朝堂之事,后宫里的事,也是你一个小小民女可以妄议的吗?可见是你母亲平日里并没有好好教导你,所以种下了祸根,所以养得你这样可恶。”
唐云暖心上一凛,又道:“太太明鉴,太太乃朝廷命妇,更是长公主姨娘表妹,宫中之事自然比云暖听得要多。可知天下宅斗绝非唐门一家。我母亲柔顺懦弱,决计不是一个挑事之人,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心一计教养儿女,照顾夫君,若她有一日不尽心尽力,兄长也难考取功名,可见是云暖是个不成器的女儿,才教太太跟母亲如此费心。”
仿佛是唐云暖一席话讨了太太的欢心,太太遂横了年妈妈一眼,那年妈妈还不赶紧将唐云暖扶起了身:
“姑娘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寒凉,这样水仙花儿似的娇嫩,若真冰坏了腿,太太是要心疼的。”
唐云暖再起身时,余光速速扫了一眼太太的脸,果见太太嘴角绽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得逞。
哼,打一个耳光再给一个甜枣,这是太太素来爱用的治家之道。
“你还记得咱们家的家训就好,这一家子老小,人多嘴杂,难免就有些坏了心肝的奴才挑唆着主子闹事,你也不需怪你二婶,想来这也不是她授意的。只是那知县夫人实是可恶,可人家能做这县官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的,眼下你祖父赋闲在家,咱们要动人家,却也是要思虑一番的。”
唐云暖虽被年妈妈扶起,又有菊金抬过来绣墩,却也不敢坐下,只是站着淡淡回了太太的话:
“太太说的是,所谓家和万事兴,反正也没伤了云暖,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君子报仇,有的尚且能等十年,这点小小委屈,云暖倒是能忍的。”
太太听了这话很是欢喜,眼睛一亮:“我素来知道你是好的,不过是听说你暗自瞒下了这事,又惹得病了几天,所以心里半是气恼,多半又是担心。你切不要以为祖母是来兴师问罪的,明白吗?”
见唐云暖点了点头,太太又道:“你说的对,家和万事兴,但也不是一家和睦,那银子就自天上掉下来的。如今唐家开支大,没了你祖父的俸禄跟一些外财,里里外外还得凭你二叔照应,这件事我看在你二叔为唐家上下奔忙也就不发作了,只是你记得,我记得,若有下一次,祖母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这一次,既然你都不计较,祖母也就不多事了。”
唐云暖心里冷哼一声,她早习惯了太太的偏颇。却不露声色,仍旧算了,太太见事态发展颇符合自己预料中事,道出了此次的来意:
“你母亲为嫡子长媳,按理说是要执掌家务的,只是你祖父家出身不好,寒门女子毕竟没经过什么世面,若是贸贸然就让她执掌家务,上下必是不服的。你只见到唐家这才几个奶奶妈妈,论起外面的事务,哎,少不得我劳累几年,为她铺路,也历练她的本事。”
唐云暖仍旧是一句话不能说。她实在讨厌大家族这种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的方式,却也不得忍着,这就是命,许蕙娘逆来顺受,她就受不得吗?
太太又长叹:“反观你二婶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庶媳,却精明能干,不择手段的事是也有些,但大家子吗,都像你娘亲那样软弱,自然是不成事的。眼见我寿宴在即,她又拿得出银子,若是她来管家嘛……”
太太这个长音拉得好揪心,别说是唐云暖跟紫棠,就是太太身侧的年妈妈跟菊金眼珠子都瞪圆了,太太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要将管家一事交到二奶奶身上。
唐云暖才下定了决心,再度跪下:“太太此言差矣。”
菊金当即立了眼睛:“云姑娘,敢这样太太说话,孝道竟也不顾了吗?”
唐云暖抬头,一脸凛然,眼中透着的光让太太都觉周身寒丝丝的。
“我母亲虽然出身寒门,但并不是骗嫁进来的,太太自从母亲入门那一日便知晓我外祖父家中背景,自然一早也预料到了有一日我母亲要执掌唐家事务,为太太管家。虽然云暖不知当中是何故事,但也能想见太太必是经过一番挣扎的。既然当日太太能说服自己娶我母亲进门,今日为何又因二奶奶的精明能干而改了主意?”
太太不动声色吹着茶水,年妈妈却一个劲儿地给唐云暖使眼色,她跟着太太这么久,还没见过一个小辈儿敢跟太太讨价还价。
“太太既然心知二奶奶的手段,她敢动我母亲,保不齐他日不敢动我父亲,动我哥哥,事实上,即便是我舅父家也遭过算计。唐家祖训便是不许宅斗,难道太太要放一个善斗的女人在管家之职上吗?若是如此,太太岂非愧对列祖列宗了?”
“放肆。”菊金几乎怒不可遏,上前就要教训唐云暖。
太太却喝止了她,冷凝着一双眼走到唐云暖跟前,忽然挥手就要扇她耳光,唐云暖并没有躲,甚至连眼都没有闭上。
忽见太太转换了一张笑脸:“说得好,不愧是我唐家女,有理有据,有条有理,有胆有识,堪当大任。”
唐云暖有些惊讶,菊金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此刻还不赶紧将唐云暖扶起到绣墩上坐着。
只见太太眉眼笑开了,缓缓吹着茶道:“我唐家书香门第,自然轮不着一个庶子的媳妇当家。我看重你二叔,也不过是因为我儿子少,怎么舍得让你三叔不考功名去当个商人,你二叔又是惯会赚钱的,有庶子理财,饶是他们那点子瞒天过海的伎俩我也知道,我不过图一个清闲富贵,若真出了纰漏,可也不是我的亲生子……我可愁什么呢?
太太顿了顿,仿佛透露心思太多,就换了话题:
“只是你娘亲太过软弱,相夫教子只能说勉强应付得来。可唐家上下多少颗玲珑心跟势力眼睛,她自然料理不得。你却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城府心计跟胆色,懂得用家训来辖制我,懂得在外人面前息事宁人,懂得宁愿自己受屈保全母亲,我唐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女子管家。”
唐云暖当下傻了:“我,可我是个姑娘家……”
太太笑笑:“没错,姑娘就不得管家了吗?想我像你这般大小时,已经能够陪伴我姨娘料理长公主的嫁妆事宜了。那一日你二婶想占你们长房的被面时你姑母略略提醒过我,我却想着你终究要出嫁,想来栽培也没有意思。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唐家短时间内并没有能出人头地的子孙,想来就要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太太眼中略过一丝失落,很快又藏了起来:“你准备一下吧,两日后我的寿宴,若你能办得热闹体面,就跟着你姑母学着掌管家务吧。”
太太走后,唐云暖几乎僵了身子,紫棠却很兴奋:“姑娘,咱们斗春院真有出头之日了。”
唐云暖冷笑一声:“这才是枪打出头鸟呢,祖母心知我父亲捐官不一定成事,我兄长科考尚远,他们是想将我培养成声名在外的能干女子,方可攀个高枝嫁出去,使唐家声名再旺起来。”
紫棠有些懵懂:“这不是挺好的吗?”
唐云暖望着太太远去的背影,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嫁入豪门中做一个步步为营步步算计的媳妇,真的挺好吗?她做的再完美,无非也是像太太一样成为一家主母,难道太太就真的快乐吗。
她所求的,只是像父亲一样疼爱妻子的丈夫,而不是像母亲一样嫁入并不适宜自己的高门大户内。
果然素日里她猜的不错,太太并不是忌惮二房,只是不屑于让亲生子去做商人,想必二叔那样一个聪明人,并不是在诗书上不通的,只是太太故意不让他在书本上用功,还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就是为了培养他打理生意,看太太那欲言又止的意思,仿佛唐家还在经营着什么说不得的买卖。
难不成是二婶早看清了事态走向,才频频出手,那如今让她来管家,不就更惹了二奶奶的气了吗?
天渐渐黑了,太太在年妈妈跟菊金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得有些吃力。
菊金从来都是太太心中的蛔虫,这一次没猜到太太的心思,反而使自己在唐云暖面前失了表现的机会,不禁有些暗恨,遂问:
“太太当真要将管家的事交给云姑娘?”
太太长叹一声:“栽培与否,我是尽了人事,能不能掌管咱们唐家大小事务,就看她的本事了。”
年妈妈是吃过唐云暖的亏的,此刻真心赞道:“我却觉得太太不拘一格,选了云姑娘来栽培,这一招真是妙极。许大奶奶她就算了,即便咱们有心扶持她,家里是事便也罢了,朝中的事……”
太太遂横了年妈妈一眼:“朝中的事,也是你混说的。”
年妈妈赶紧打嘴:“是是,只是他日姑娘大了,就先为风少爷娶进来一门媳妇,云姑娘晚嫁几年,姑嫂里扶持着管几年家,再为云姑娘寻个人家就得了。”
年妈妈后面这句话,正说到太太心坎里,太太就笑道:
“若真栽培成了,这却是咱们唐家最奇货可居的一步棋呢。女子怎么了,一样治家辅功,女子贤良名声就如同男子的功名一样,是可传千里的,咱们养出了金凤凰,还怕没有梧桐树?就是那内苑宫中,也是种着好些参天的梧桐呢。”
太太一笑,年妈妈跟菊金如何不陪笑,一主二仆各怀着心思,缓缓往平阳居走去。
☆、上位
长房大小姐云姑娘被太太选中做理事管家的接班人后,斗春院一夜之间热闹起来了。
袅袅百合香气中,唐云暖伏案临一张柳公权的帖子,她前世也不擅书法,这一世虽跟着唐风和从前家学里的先生学了几日,却终究没探得这些繁体字的门道,不仅临的不得门道,间架结构看着总是别扭。
唐云暖勉强写了几行字,却又摇摇头:
“所谓颜筋柳骨,颜筋那样挺劲有力唯有哥哥那一颗慧心才临得似模似样,想着我本女子,能取度炼韵学些柳体的媚骨,却也是这样吃力。”
唐云暖长叹一口气,将写了一半的折纸梅花纸揉了,扔入纸篓中,距离不远处的八仙桌上,满堆着唐家各处妈妈婆子送来的礼物。
大红撒金的缎纸包着,绸缎也有,瓷器也有,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叶也有两斤,皆不是不是无出处的俗物,随便一个笔洗也只得五两银子以上。
礼物堆得整个桌子都摆不下,红豆不在,紫棠跟风少爷借来了绯堇,两人一个应酬抵挡着前来拜见云姑娘的管事婆子们,一个在房内将礼物登记在册。
紫棠虽识字,却并不习惯管理这样的事务,登着登着遂糊涂起来,一旁唐云暖已经展开一叠薄云玉纹的硬纸,紫棠见又要下笔,遂来抱怨:
“姑娘也忒稳当了些,您瞧这园子里稍微管些事宜的婆子妈妈们,都快将咱们大门槛踏碎了,您也真坐得住,不说出去应酬一番也就罢了,这么多玩器绸缎并着首饰,真心是看重奴婢,认定奴婢能料理清楚了?”
唐云暖笑笑,紫狼毫沾了沾松山墨,拂袖又要下笔:
“所以说姐姐磨牙,这宅子里当家的事务,我不争你说我老实,如今不争也争来了,要姐姐帮着应酬料理,姐姐又嫌我懒惰。他日你出了这园子,也有一家事务要料理,当家作主之日不得头绪,恐怕又要来埋怨我在你未嫁时没好好历练你了。”
紫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还没配人,想来是许大奶奶有心留作他用,此刻被唐云暖说得满脸羞红:
“姑娘也是闺中小姐,嫁不嫁的,竟也放在嘴边了?”
偏赶上绯堇应酬完外屋的婆子们,又抱了几匹缎子进屋,早有小丫鬟们打着帘子,一进屋就听见紫棠这句话,遂笑道:“紫棠姑娘想是人大心大,姑娘才说了一个嫁字,紫棠姐姐竟说了两个。”
一席话说得唐云暖也笑了,笔尖上的墨遂滴落到了纸上,唐云暖就也罢了笔,外间里不时有人叨扰,想来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了,这便是练字的大忌。
唐云暖净了手,听着绯堇抱怨:
“人都说咱们唐家的下人个顶个地势力,从前倒也不觉什么,眼见云姑娘得了势,一个个地恨不得砸锅卖铁才来巴结,唯恐让姑娘记恨了去。真叫我看不上。”
唐云暖接过她递过来的丝绢手巾擦了擦,笑道:
“是谁惹得姐姐这样生气,送来了礼仍旧挨你一顿数落。”
绯堇从来都是不多言不多语的,今日却不吐不快。
“还不是早前西角门里守门的那个罗妈,那一日曾在舅爷家来车接大奶奶归宁的时候,因劳动她老人家开门关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给大奶奶脸色看。怎么今天那张老脸笑得跟朵花似地,一面送来些杭绸一面奉承,说咱们大奶奶是天仙托生,才有这样好看的容貌又生了云姑娘这样伶俐的闺女。我明明记得就是她,那日里说奶奶娘家穷得要卖女求荣……”
绯堇忽然住了嘴,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刚要打嘴,却被唐云暖拦住了手:
“姐姐休要这样,我都没恼,你恼什么?何况你并没有存这样的心,不过是听来了话说与我听,何罪之有。别人越是趋炎附势,咱们越要练就平淡心境,要记得咱们不得势的时候她们在做什么说什么,咱们得势的时候她们又是如何巴结的。若一朝得势就忘记从前的屈辱,他朝再度跌入谷底,那日子就更难过了。”
虽抱怨却仍旧对满桌礼物心花怒放的紫棠忽问:“姑娘这话说的,姑娘已经得了管家的差事,他日太太必会为姑娘选一家最富贵无比的夫家,姑娘如何还担心什么跌入谷底呢。”
唐云暖冷冷一笑:“富贵?你可知富贵是最逼人的。唐家就富贵过,咱们的日子哪一日不要算计着过。上天是公平的,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