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吃了泡过水的五麻子尚且出了那一身的疹子,唐云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涂抹在脸上,能不能再治愈就是另一回事了。
毁了这张脸,就是毁了大好姻缘,毁了一生的前途。
紫棠当即推开唐云暖,眼中含泪地骂着红豆:“都是你这手欠的蹄子,好么样地带什么五麻子过来,姑娘让你去取,你怎么不问问姑娘要做什么?”
唐云暖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红肿了起来,却不忍心看两个近身侍婢这样争吵:
“你别骂她,她哪里知道我要作什么,须得这样,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叫那些灾民离开。”
红豆也自觉内疚,当下哭了出来:“姑娘有计谋,大可以不要作践自己,叫红豆同紫棠来做就好,咱们俩的命都是姑娘的,自小跟在姑娘身边,从没有挨一下打,得的全是体面,如今为姑娘长几个疹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红豆拼命去取那五麻子,唐云暖却拦在了头里,横着眼睛道:
“这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争这个?我至少是个姑娘,就算真是至此破相,大不了寻不到豪门夫君,我乐得独此一生。你们却不一样,若是破了相就不能在我身边伺候了,我可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两个心腹了。如今不涂也涂了,疹子一会儿遇风便会长出来,你们再这样婆婆妈妈,只会耽误时间。”
红豆跟紫棠才被扶起来,却见身后一众家丁都冲了过来,纷纷拿那剩余的五麻子涂在脸上。
唐云暖阻挡不及,只听有个妈妈一面涂抹五麻子的汁液,一面感叹着:
“涂上这个就能长疹子,就能吓退了难民么,那咱们也跟着涂。云姑娘是咱们山月坞的靠山,云姑娘若要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就好,这两位姑娘要近身伺候云姑娘,不能破相,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每日看咱们的就只有黄土跟庄家,怕什么破相不破相,只要能保住山月坞,就是长疹子也不怕?”
另一个家丁也道:“云姑娘,论辈分我也算你远方表舅,若是没有许老爷给我一口饭吃,我恐怕不是饿死,也是逃荒了,云姑娘你且得保重身子,这样的事情我们来做,必要保住山月坞。”
其他选派来的家丁妈妈也是同声应和,唐云暖心中有一股暖流涌动,露出多年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
“大家放心,只要我活着,唐家就不会倒,山月坞就不会倒,今天所有出力的我都不会亏待你们,待灾荒过去,一定论功行赏。”
一众家丁将十几大车的粮食运出了山月坞,才运至山脚下,就听见无数人喧嚣奔跑而来的声音,一阵土烟翻起,成百上千的难民越过山头,宛如海浪般席卷而至。
人群中仿佛有领头的吼了一声:“快看,好大一家宅子,一定是个财主,一定有吃的。”
这一声吼叫还真是鼓舞人心,唐云暖抬头去看时,那群难民已经像像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径直朝山月坞压境而来。
唐云暖此刻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难不成是她对五麻子的理解有误,为何只见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见有风疹起来,而她身边的十数个家丁妈妈,自然也是一脸光滑,只是略微有些红肿。
幸而天色已然近了黄昏,唐云暖只希望在这昏暗天色下能够浑水摸鱼,骗这些难民取别道而走,不要劫了山月坞后再入永平府。
在她心中所最担心的还是永平府,这两千灾民并不算是个小数目,若是趁夜涌进永平府,难保不会因饿急了而做出些偷盗事件,若是集结起来形成个团伙作案,也够她父亲同姑父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是小人之心,只因人性本是如此,灾荒之中,饿死者有之,眼见父母兄弟离世者有之,期盼连命都保不住的难民们会恪守法律道德,这才是痴人说梦。
她虽然理解这些难民的境遇,也愿意用这十几车粮食来保他们一条命在,但她绝对不能圣母到期待人性本善,拿永平府同山月坞所有居民的性命开玩笑。
仿若雷声隆隆,又仿佛山风呼啸,那群难民冲到唐云暖身前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唐云暖是一早嘱咐身后这些家丁做战栗状的,但当两方人马真正面对面之时,山月坞这些家丁的战栗便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觉得恐惧跟害怕。
从山顶上唐云暖看的并不真切,这些难民抵达同她面对面时才教她了解了饥荒的真正意义。这群灾民许多人已经骨瘦如柴的宛如骷髅,眼睛里闪着像狼一样的绿光,目光皆注视着大车上的粮食,许多人紧握手中的鱼叉、长矛甚至菜刀,一副拼了命的样子。
唐云暖略略扫了一眼这群难民,倒也有些老弱妇孺,不少人已经累得走不动路,衣衫褴褛,身上大多都布着因赶路而遭受的伤痕。只是大多都是青壮年,想来这应该是一个村落集体逃难,但更多的妇孺死在了路上,只剩下壮年男子还残留一口气。
难民中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壮汉,目光炯炯,一把大胡子宛若张飞。看面目并不像是坏人,只是神态颇为穷凶极恶。
一众难民仿佛已经在长途跋涉中习惯了让这人先开口说话,唐云暖猜想他在难民中应该是很有威望的人。
果然那人收回了落在粮食上的目光,坚定朝这边人群中扫了一眼,光是这一眼就让唐云暖不寒而栗,那人随即抛出一句话:
“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唐云暖没有作声,身边一众人也并不说话,那壮汉便吃了一个闭门羹,却有些豪迈地笑了一声:
“既然没有人管事,我便直说了吧,在下也是河北人士,今年旱魃过境,全村绝收,这才带着一村老小逃难至此,一路上却是死的死,伤的伤,我见你们也是大户人家,想来自然是有些屯粮的,我们并不为难你们,只是借些粮食躲过灾荒,定会还乡。”
这人说话如雷声震耳,唐云暖暗暗观察他一举一动,仿若也该是个村长里正之流,绝非一个普通庄稼人,单说他说起话来身后两千人鸦雀无声的阵势,这一点也唯有她姑父乔大人做得到。
只是这话说得却有些无礼,他带着两千饥肠辘辘的难民要同山月坞借粮食,这跟明抢有什么分别,若任他们吃,恐怕整个唐家跟山月坞的屯粮也只够他们吃一个月的。
唐云暖暗暗摸了摸脸上的皮肤,是有些肿痛,却一个疹子都没长出来,忽然心里哎呀一声,自己明知道疹子是要遇风而长,如今永平府大旱已有数月,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又去哪里长这风疹呢。
只是这疹子冒不出来,她的计策就要落空。唐云暖瞄了一眼,却见身后粮车上不少薄木板,扇子大小,是用来挡在粮车前防止粮食散落于地上的。
唐云暖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朝那木板蹭了过去……轻轻扇了数下,不由得咬咬牙,硬着头皮压低了声音,变作男声应了一句:
“这位大叔,我们不是不同情你们,只是这永平府也遭了灾,境况虽好过你们,却也不是久留之地,还请诸位贵脚离贱地吧。”
那大汉借着西下的日光瞄了一眼说话的唐云暖,只见她不过十一二岁,灰头土脸,一身家丁打扮,手里攥着一片薄木板不住地扇着,仿佛很热的样子。
还道只是个有些脸面的小厮,遂笑笑道:
“你们过得再不好,究竟也是有这十几车粮食,想来是听到了些风声正要往外面运吧,倒不必费事了,我这里别的没有,人还是有一些的,来人啊,先运走这些粮食,再去他屋内寻一圈,定然还有存货,挖出来运回村子里,咱们的老娘还饿着呢”
一伙人便要蜂拥而上。
唐云暖心中大骇,果然这群人不是这十几车粮食就能喂饱的,却见身后一众下人都冲了过来挡在山月坞前面:
“这里面没有存粮,这十几车粮食你们若要拿走我们也没办法,只是这宅子里面你们是绝对进不去的。”
那壮汉没有言语,倒是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道:
“大哥,我就说那人说得不错吧,这里果然有一间大宅,你看他们家丁这样忠心护着,这里面不得有多少金银财宝呢,咱们洗劫了这里再去永平府干一票大的,那人说永平府里还有一间大宅呢,这宅子不过是他们家的田庄,就已经如此气派……”
唐云暖心中动了一下,那人说得不错,那人是什么人,怎么对唐家跟山月坞这样了解。
却见那壮汉眉头皱了一下,瞪了那瘦子一眼,瘦子赶紧噤声。
壮汉却听见唐云暖一声冷笑。于是望向她:“这位小兄弟,你笑什么?”
唐云暖一脸不屑笑容,道:“我笑你们太天真了,若是我们真的收到风声,知道有灾民过境,还敢将粮食运出来放在这里等你们抢么?我们若不是被逼走投无路了,谁敢在这样的饥荒里抬着粮食走也路,你们不抢,难道山贼不抢?强盗不抢?”
壮汉听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当即走近唐云暖身前:“且听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却忽然大惊失色:“你脸上,这是什么东西……”
唐云暖也装作很有些惊慌地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我脸上长东西了么?”
果然脸上触感已经凹凸不平长出了红疹,唐云暖暗叹这疹子长得还真是及时,当下做出哀鸣:“果然这病是过人的,果然这病是过人的……”
又扫了红豆一眼,眼睛紧紧盯住那薄薄的木板,红豆当下有些会意,原来其他下人没有长疹子,只是因为风的道理。
遂赶紧取出木板朝身边的家丁扇了几下,那家丁没做好长出疹子的准备,这样一扇只觉脸上痛痒难耐,没一会儿便惊呼出来:“疹子,疹子……好痒痒啊。”
那壮汉眼见着那家丁脸上爆发出一大片绿豆大小的红疹,当下惊呼失措:“难不成,这宅子里爆发了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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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放出猛料,斯年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了,我终于要嫁出去了,吼吼,大家猜云暖先嫁还是我先嫁?
☆、77恒源祥,羊羊羊
在唐云暖所处的这个年代里;麻风这样的传染病就等同于绝症,一旦沾染上;轻者截肢死亡;重者则毁村灭城。
唐云暖眼前的汉子仿佛是见过世面之人;一见唐云暖身上起的红疹是呈现丘状,又伴随着红肿;再观测唐云暖一脸逼真的惊吓程度,自然首先联想到了麻风。
唐云暖却从来不知道麻风是个什么症状,她所生活的现代社会早就已经剔除了这种传染病;可她从那红豆提及麻风时的恐惧;就能读懂这疾病所具备的摧毁性。
她就是要借助五麻子的伪装;来让突如其来的难民意识到,山月坞跟永平府里,有比饥荒跟挨饿更恐怖的事情。
那汉子果然眼中升起恐慌:“所以你们才偷运出粮食,就为逃出这宅邸?”
唐云暖点点头:“这位大哥,我并不想害你们,你想要这粮食,反正我们也没有动过,你大可以将这粮食带走,只是我劝你一句,还是打消进这宅邸或进永平府的念头,饿一阵子死不了几个人,麻风就说不定了。”
那汉子并不是这样轻易好糊弄的,怎奈唐云暖演技却十分精湛,她前世行走商场,何时微笑何时沉默早运用自如,只有那红疹痒得抓心挠肝的表情却不是做出来的,那是真心痒啊。
这五麻子,是真的厉害。
这汉子又是倒退了几步,此刻他连粮食都不预备要,暗道一声晦气,转身就要带着难民朝另一个村镇前进,却被身边的瘦子拦住。
“大哥,这病我看有些邪门啊,怎么这疹子早不长晚不长,她扇两下风就长了出来,再说了,这黑灯瞎火的,你又不是郎中,万一只是这小子贪嘴喝多了,长得是酒疹子,这么多粮食就因为这个不要了么,咱们这千来号人早已经走不动了啊……”
那瘦子挤眉弄眼,实在可恶,唐云暖却不能发作,眼下就只能赌一赌这汉子的勇气,却不是赌他是不是有勇气同他误以为的麻风对峙,而是赌他敢不敢用全村人的命来拼。
唐云暖语气轻轻补上一句:“这位大哥,永平府里存粮倒是不少,只是人……也死了若干。”
那汉子紧紧皱眉,盯住唐云暖的眼,唐云暖前世见过太多难对付的对手,却没有一个人有这汉子的炯炯目光,简直要将她的头烧出两个洞来。
可是她仍旧背脊挺直,山月坞里的人命都在她手里捏着,她不能怕,眼神不能躲闪,心神不能不宁。
那大汉目光里带着一丝怀疑,一丝揣测,另有许多不能言明的思绪,看得唐云暖胆战心惊,夜风于耳边掠过,短短的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
那汉子仿佛是经过缜密的思考,忽然吼了一声:“粮食抬走,改道去大名府。”
唐云暖心中紧提着的一口气忽然呼了出来,这是代表自己没有费一兵一卒,守住了永平府么?
眼看着手中的粮车被那汉子的村民一一推走,难民人也渐渐散了,那汉子却蹲在路边沉思起来。
红豆唯恐事情有变,拉了拉唐云暖的袖子:“这人,怎么还不走?”
唐云暖心下也生疑,却见难民大部分已经撤走顺着另一条山路往大名府的方向去了,唯独这汉子身后还跟着一百多青壮男子。
夜风簌簌,唐云暖起先还唯恐这一百多号人会发起对山月坞的猛攻,山月坞倒是也有差不多人数,只是大多是些农户,如何能应对眼前这些饿疯了的难民。
那汉子见粮食运得差不多了,起身朝唐云暖走来,竟换了一副表情,唐云暖于夜色中看不清,那汉子脸上的表情,可是些许内疚?
忽然心下了然,这壮汉是唯恐唐云暖反悔再去报官,他守在这里是为了难民能顺利离开。
“小兄弟,你是个好样的。”壮汉狠狠地拍了拍唐云暖的肩膀,差点把唐云暖的肝被拍出来。
这个人倒还真是个粗人,拍起人来地动山摇的,唐云暖晃了两晃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