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上的。
人就是这个样子,越是不信的事,越想来看一看,越是探不出的消息,越好奇。
丁婉卿深深地把握了这一种心理,所以尽避她先前下了绝大的工夫,在人前有意无意地提上那么一两句,做好了铺路的工作,但是对她的这个义女,却绝口不肯多说一个字,甚至于连名字都是极度的保密,于是就引起了大家更高的兴趣了。
所似当丁婉卿宣布把这位喧腾已久的丽姝正式推出来跟大家见面的日子,每个人都被久仰的好奇心引得前来了。
现在,谜底终于到了揭晓的日子,也到了揭晓的时候,主客已经到齐,丁婉卿向所有的客人打了个招呼:“各位老爷大人,奴家这就去叫我那娇儿出来拜见大家,人品容貌,各位一看就知道。”
“……至少才华,奴家世不是吹嘘,任凭各位老爷们当面出题考她就是,总之,奴家可以保证,以前所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虚假的。”
她不愧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掌握情绪,在气氛酝酿达到接近高潮的时机,适时地把每一个人的情绪也都提到了最饱和状态。
在众目注视下,她地上了楼,雇来的女乐们立刻吹奏起来,丝竹骤歇,一切的嗡嗡私语也突地停止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楼梯口,首先下来的却是一对小丫头,然后大家的眼睛一亮。
丁婉卿终于牵着一个美极、美极了的女孩儿下楼来了,那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美了,美得无法用人间的言语去形容她,除了一个美字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较为恰当的字了。
丁婉卿是有名的美人,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是并没有到年老色衰珠黄的程度。
苞厅中的这些莺莺燕燕,她仍然可以一较颜色,但是她跟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一比,却又不仅是黯然失色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人们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在厅中,从巷里那些歌楼、书寓中来的莺莺燕燕,没一个是丑的,丑的女人,不会去做乐妓,因为她们的职业就是娱乐男人,而大部份的歌妓们都还很年轻。
可是当这个女孩子出现的时候,她们似乎也不存在了。
那个女孩子并没有作刻意的修饰,垂髻长发,像流水般地披散在肩上,一袭蓝色的纱衣,被微风轻轻地吹动看,就像是一个仙女,驾看彩云,冉冉地下降。
楼梯上看红色的猩毯,她走在上面,轻盈无声。
几十个人,一百多只眼睛,每一只都朝她看着,连眨都没有眨一下,每个人都像是闭住了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气,唯恐吐气重一点,就会把她吹走了。
好不容易,她在丁婉卿的扶持牵引下,走下了楼梯,站在厅堂的左侧通路口上,那儿可以览视全厅,也可以让厅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见。
然后,大家的耳中,听见了像仙乐一样的声音,她以美妙的姿态,微微曲身裣衽,行了一个女子的常礼:“小女子谭意哥给各位大人老爷叩安,恭祝各位福泰安康,百事如意。”
这是一句很寻常的问候话,但是听在大家的耳中,似乎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了,这一礼就是向他一个人行的。
因为厅上掀起了一片波动的浪潮,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弯腰答了她一礼。
谭意哥,这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从楼梯口出现的时候,就似乎已经征服了长沙城。
因为今天在厅中的人虽只有几十来个,他们却足以代表了长沙城了。
“意哥不敢当,请各位大人老爷们安坐。”
这一说,大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于是有的人讪然地坐了下来,但有些人仍然站看。
陆象翁陆老夫子是第一个开口的:“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月殿仙子不如也,幸会!幸会!婉卿!你这妮子忒也作怪,怎生摘得一颗星辰来…”
太医博士及老先生却不像他那么文绉绉的,只是连连地抚着那一把长过腰腹的灰白长髯,大声地道:“婉卿!你这妮子煞是可人,快带过来,给老夫好好瞧瞧。”
丁婉卿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是!就来的,每一位老爷处都要来拜见的,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多加照顾我家意哥儿呢,来,乖宝儿,娘带你叩见各位大人老爷去。”
她巧妙地握看意哥的手,领着她走向了正中的席上来,这总算是阻止了一场争端,因为陆象翁已经瞪起了牛眼,很不服气及老博土的那种说法,准备要开口吵架了,她这一动,总算把陆老先生给安顿了下来。
李么儿这时才低声地向郑湘湘道:“奇怪了,婉姐从那儿弄来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呀?”
郑湘湘道:“几年前我倒是听说过,她向做木工的张文买了个小女孩儿……”
“你说的是张木匠呀!那个活张飞似的莽汉子,也能养出这么标致的女孩儿家来,别扯他娘的蛋了。”
郑湘湘笑道:“张木匠的人虽然粗,活儿可细得很,我曾经向他买过一个针线篮儿,是用柳条儿编的,又细致又结实,盛上水都不会漏,我爱的不得了,问过他,他说是他女儿编的,人家的女儿手巧看呢。”
“扯他娘的臊,张木匠的底细我最清楚了,他是五年前才娶的亲,讨的是我那儿的一个粗使丫头,那来的女儿?瞧这小娘鱼,少说也有十五六了,就算讨过去的当天就下蛋,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来!”
“我说的是六年前的事;那时你家的荷花还没嫁呢,原来荷花嫁的就是张木匠呀!我怎么没听说呢?”
李么儿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们这种人家嫁个丫头,还要到处去嚷嚷不成,再说又不是嫁什么金龟婿,也值得大张旗鼓,他来缴足了身价银子,一肩挑看两个包袱,就把人领走了,还赶个大清早,就怕人看见。”
“那又干什么,何必偷偷摸摸的?”
“张木匠说,他是明媒正娶,讨回家做老婆的,怕人家知道了是我们这儿的出身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太好?荷花是在你那儿干粗活,又没有落籍,何况凭荷花那付长相,花钱倒贴都没人会要,又蠢又笨,还怕什么闲言闲语?话再说回来,荷花不是在你那儿干了十来年了,谁不认识她,悄悄地接走就没人知道了?”
李么儿道:“话不是这么说,只要不大事张扬,还真没人知道,张木匠是住在城外,那个地方的人家全是些破落户,没一个上得起窑子的。”
郑湘湘皱着眉头道:“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咱们这儿是书寓,可不是窑子。”
李么儿叹了口气:“湘湘!也别往脸上贴金了,昼寓又怎么样?只不过高等一点的窑子,生张熟魏,有了银子就能买到乐子。”
“那可不一样,尽避书寓的门是人人可进,但是老娘要是瞧看不顺眼,未必就能硬留下来。”
“问题是白花花的银子,咱们从没瞧不顺眼过。”
一言直接点中了弱处,郑湘湘没话说,她心中虽然不服气,但却争不过事实。
虽然书寓跟半开门的暗娼是不一样,上这儿来找乐子的客人总得大把地花足了钱才能一亲芳泽,不像那些土娼破落户,花几个小钱就能搂着上床了,但是骨子,依旧是一样。
幸好这时丁婉卿已经把意哥领到了正中那一席上,也把全厅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避免了这一场无谓的争执,不过却又引起了新的争执。
因为意哥拜见了镇守使何大人后,就该拜见两位贵宾了,陆老头儿跟及老博士的四只眼睛都瞪得老大,看看是她先向谁致意?偏了这一边,势必就得罪了另一边,很可能就会来个拂袖而退,闹成不欢而散。
丁婉卿也颇为作难,真不知如何是好,意哥可能早已先有了底子,知道这两个倔老头子的不和情形,所以盈盈一礼笑道:“意哥对两位老爷是仰慕已久,一位是今之文星,一位是再世华陀,往后尚请二位老爷多加赐诲。”
谈吐斯文,款款有致,把两个老头子都捧乐了,陆象翁首先就高声大笑道:“好!好二来二意哥,这儿坐,听婉卿说你是个才女,老夫颇为不信,可是见面之后,只听你刚才那番话,才知道盛名无虚。”
他指旁边的空席,要意哥坐下来。
意哥笑笑道:“多谢陆老爷!只是意哥要先告个罪,因为今天是第一次跟各位老爷见面,意哥不敢放肆,往后有闲再向陆老爷承教。”
陆象翁立刻不依道:“这怎么行,你娘说你满腹才华,老夫正想考考你,想赖可不行!”
意哥笑嘻嘻地道:。“满腹才华不敢当,那是娘怕各位老爷。不肯赏光,捏造了来哄各位老爷的,意哥只是粗读了几卷诗,略识几个字而已,陆老爷子要考,奴家自是不敢逃阵,这样吧,陆老爷任出一题,奴家若是勉强对付过了,就请陆老爷尽一杯酒,奴家若是缴不了卷,就认罚一盅,今天对各位老爷,奴家都是如此,只希望各位老爷多疼奴家一点,别把题目出得太深”意致楚楚,口气却豪得惊人,那不是应考,竟像是向所有的人挑战。陆象翁大笑道:“好气概,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是要好好地出个题目了,姑娘读过些什么书?”
“闺阁女儿,那里敢说读书,陆老爷如果拿经史文章来作题目,那是存心难人了。”
丁婉卿也道:“说的也是啊,陆老爷,我家意哥儿不过是咏得几句诗,唱得几首小曲,博各位大人老爷一个欢喜,谁不道你满腹经纶,桃李天下,要是您搬出四书五经来作难咱们孩子,那是欺负人了!您好意思?”
“好!好!老夫这一大把年纪了,不能欺负小孩子,老夫出个对子吧,这总该会了吧。”
意哥笑道:“陆老爷是存心难人了,对句虽是雕虫小技,可是范围太广,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都可以入题,您干脆说罚我喝一盅还好一点。”
陆象翁笑道:“瞧你这张小嘴多刁,老夫的题还没出,你已经封上了门,叫老夫只能室内生春,要是把题日出远了,你就会说老夫是欺负小孩子了。”
及老博士那边已经忍不住了道:“老陆,你到底会不会出题目,要是不会,就让给别人,意姑娘今天是第一次出扬面,客人也多得很,可不能老是应酬你一个人。”。
陆象翁若是在平时,一定早就吹胡子瞪眼了,今天却是出奇的好脾气,居然一上笑道:“你别不耐烦,意哥儿虽然年纪轻,却是个高手,所以一开口就把路都给挑明了,对对子说来最容易,却也最难……”
“……正如她说的,题月范围太广,天文地理,经史诗歌,无一不包,纵有丞相状元之才,也不敢说能对答如流,因为这究竟不能胡扯乱说的,对仗必须工稳妥切……”
及老博士道:“好了!谁不晓得这些规矩,你用不着卖弄,我只问你会不会出题?”
陆象翁笑道:“我当然会,只是面对一个行家,出题不能太俗,否则反而被她笑话了,我总不能像你一样,出个半夏,让人对个麦冬,就算是得意之作了。”
及老博士立刻闭口不言了,因为这是他最不光彩的一个笑话,也是在一次聚会上,属对行令,及老博士出了半夏为题,没有一个人能对上,结果他自己接对了麦冬二字,因为两个都是中药名,而且冬对夏,自认十分工稳,还笑别人是笨蛋,这么简单的对子都不知道。
当时大家碍于面子,不便说破,恭维了一阵,事后才有人告诉他,半夏与麦冬虽是药名可对,夏舆冬俱为节候也不错,但是半与麦却对不起来。
及老博士得意了两天,听了那番话后才知道自己的腹俭,以后凡是舞文弄墨的事,他也收敛了不少。
陆象翁故意提出来堵他的嘴,可是意哥却笑道:“及老爷的这一对确是相当精妙,半夏与麦冬俱载于本草,已是一绝,半夏是指着夏过半之时,麦冬可解为冬麦播种之际,时令对时令,尤为天衣无缝,因为这本是一物,不能拆开来对的,真要字字相对,陆老爷的官讳陆象翁三个字,只有水狗儿三个字才能称为工稳了,那不是人冒渎您了吗?”
这一解说,镇守使何进何大人立刻就鼓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值得浮一大白,象老,这下子你可没话说了,前次就以尊讳为对,结果有人以海狮子为对,虽称工稳,却不够妥切,因为海狮子并无其人,这水狗儿却是有的,下官的那个衙役就姓水,小名叫做狗儿……。”
厅上一阵哄笑,也有人在替意哥担心,只为她这一对,必然会开罪陆象翁了。
但是陆象翁却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好!意哥儿,老夫今天算是服了你了!兰心蕙质,果然不同凡俗。”
意哥笑笑道:“奴家知道陆老爷泰山北斗,庙堂河海之量,必不至为些许小事而着恼,所以才敢斗胆唐突……。”
陆象翁笑道:“老夫怎能对你生气,老夫自己出了那个题目,自己也找不到一个妥切的对仗,你能找出一个水狗儿来,还真难为你了。”
“不过老夫要问一句,你真知道有水狗儿这个人吗?”
谭意哥笑着道:“知道,奴家具状请准落籍,就是请那位水大叔递的扎子,否则也不敢讲出这三个字了。”
陆象翁大笑道:“不愧才女,不愧才女,看来老夫倒真是要好好地想个题目来考考你了。”
一面说,一面拈着胡子,陷入深思,及老博士也不再催他了,因为意哥那一番解释,把他憋了几年的窝囊事儿得到了舒展。
陆象翁足足想了好大一会工夫才道:“有了,老夫既然说过要室内生春,轨不能扯到别处去,就以这席上的酒为题吧,水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厅上立刻静下来,陆象翁这个题目,不仅是在考意哥,也是在考大家,厅中的济济多士,有不少是饱学之士,就是那些做生意的大商家,也不可能是白丁。多少总识得几个字的。
题并不难,难在那一点、雨点、三点。各为偏旁。水是一点,冷是雨点,酒旁是三点,怎么样找三个连起来的字,还能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