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意哥镇了一镇,强笑道:“不,武先生,没有,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因为这位探花郎是我们的一个熟人,乍然听见了他的事情,感到有点吃惊而已。”
武卓才这才哦一声,谭意哥笑笑道:“说起来他还是我们很熟的朋友,有了这种喜事,居然不捎个信来,让我们替他高兴高兴,还是在你这位远客口中,才听见了,说起来真是笑话了。”
武卓才道:“这倒怪不得他,恐怕他也是真忙,因为他既然即将跟皇帝结成连襟,就成了帝都新贵,人来客往,自然酬酢无闲日,而且皇帝也不时地召见,以期对他多作了解,在大婚之前,想是不得闲的。”
谭意哥一笑道:“不去说他了,武先生,你跟兰姨看来也彼此满意,你们的事也就这么说定了,兰姨德慧无双,人品又是如此的端庄,恭喜你娶到这么一位贤内助,彼此都不是世俗儿女,就定在明日大喜吧。”
武卓才兜头一个长揖道:“多谢,多谢,我对兰姑娘是千万分的满意,只惭愧行期匆促,且又在客中礼仪太简陋了,恐怕委屈了杨姑娘,如若筹备不及,敝人可以先下定,等到了任上再来迎娶。”
谭意哥道:“那倒不必了,兰姨并不是个讲究铺张的人,她的哥哥更不是个喜爱虚华的人,明天是个大好好的吉日,而且你新放远任,也需要有个人照顾。”
“那倒没什么,这么多年了,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谭意哥笑道:“武先生,那不同了,以前是没人照顾你,现在你等于是定了亲,而且上任做官,比以前读书的时候,内衙总要有个人的。”
武卓才道:“我自然是千万分喜欢能早日成亲,说句老实话,我已老大不小,磋跎青春多时,以前无力成家。我不敢痴心妄求,现在多少有了养家的能力,我只想把失去的时日补回来,简直是一刻也不能待。”
谭意哥笑道:“这才说了老实话,那你刚才还假意地推托什么呢?”
武卓才道,“我倒不是假意的推托,也是一片真意,怕委屈了姑娘。”
谭意哥道:“那倒不必客气,只要在婚后,你对我兰姨多一份敬重就行了。”
武卓才道:“我怎么敢不敬重呢,她是受过朝廷旌表的善人,比我这一榜老虎知县尊贵多了,而且我好不容易,高攀上这么一位贤内助,把她捧在头上都怕冒渎了……”
杨兰诚恳地道:“武先生,妾身也是老大不嫁,得事君子,是妾身的福气,妾身自知本份的。”
武卓才呐呐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谭意哥一笑道:“你们双方都不必客气了,看你们互相尊敬,倒是想得到将来日子可以过得很好的,既是说定了,就别耽误时间,立刻着手办喜事吧。武先生,你在客中不便,就由我们这边筹备,你等着做现成的新郎吧。”
武卓才只有连连拱手称谢了。
好消息传出去,大家立刻就忙了起来,虽说匆促,但是有人有钱就好办事。
再说也幸得丁婉卿早有准备,嫁衣早经缝就,陪嫁的东西,也是多半出自她的妆奁。
杨家虽是望族,也是地方上的首富,但有钱的是杨大年,杨岸的粮行生意做得大,利润却很低,而且所赚的只是一本帐簿上的帐目而已,到了年终结算,负欠的人还不起,就一笔勾销了。他开的是仁义粮号,多年来就是如此,他离家后,由妹妹杨兰接下来,依然如此,所以存不下几值钱的。
好得杨大年上次就留下了一大笔银子,为他的族姑遣嫁,钱放在祠堂的宗长处,算是由族中公摊的。
所以这场婚礼仍是办得很漂亮,而且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因为本县的县令看在杨家世族的份上,再者,新郎也是一任知县,地位与他相等,不但跑来凑热闹,而且自居男女双方的大媒。
县官不算大,却是一地的父母官,所以这一项婚事也就差强人意了。
新房设在县城中最大的客栈中,婚期只有三天,席开流水,整天都在应酬贺喜的人,很快就过去了。
然后就是为新人送行了。武卓才本是单人上路的,连一个从人都没有,对一个新任县太爷而言,这未免寒伧,但武卓才是真的清寒,雇不起人,虽然也有人愿意自己贴盘缠,跟着他去上任的,但是他拒绝了。
他知道此辈绝不会那么好说话,此刻白贴盘缠,到了任上,一定会想法子捞回来的,他不愿意带了一批蝗虫去吃那些百姓。
不过现在倒不用担心了,内宅里有了丫头仆妇,外面也有了长随跟班,那是一些受过了杨家好处的人家,自动愿意把女儿、儿子给他们的,一则是为了报恩,再则也是求武卓才提拔一下,有个出头的意思。
人都很老实,所以武卓才也不反对了,因此当这一对新人动身上路时,武卓才已经颇有大老爷的味道了。杨岸在他的宦囊里,塞了一些银子,很郑重地告诉他道:“妹夫,你不要客气,这银子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个侄儿的,他有钱,也拿得出,你就不妨收下,此去任上固然不必大事铺张,但太俭省失了宫体也不好,你刚上任,我倒不是要教你如何做官,只是希望你不必太拘泥,不要太古板,也不是要你去向老百姓苛索伸手,那是万万做不得的,但是对于人情应酬,上峰的礼敬,却仍须打点一下,这样你才有机会往上爬,就用这个钱好了,即使你存心立志做好官,也要做大一点,多为一些老百姓造福吧。”
武卓才对这位大舅兄倒是十分尊敬,连连道谢称是,杨岸想了一下又道:“到了任上,如果有什么悬疑疑难决的大案子,不必客气,赶紧托人捎个信来,别的忙帮不上,我这儿的一些江湖朋友,倒还很有名气,在暗中帮你查访一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这一榜进士得来不易,要是运气不好,遇上那些事,把个前程误了,可太不合算了。”
这番关照更是语重心长,听得武卓才感激涕零,满心欢喜地了。
他的确有值得高兴的地方,二十年寒窗,熬出头来不说,在赴官的路上,不但娶了一个贤德兼备的好妻子,而且又落得一笔丰盛的嫁妆,这是做梦地想不到的。
送走了那一对新人,杨岸回到家中,立即道:“婉卿,家里要你辛苦一下,我上京城去一趟。”
丁婉卿知道他是去找张玉朗,连忙道:“相公,你又何必去呢?”
杨岸道:“我知道玉朗那小子不是贪慕富贵而负情的人,所以才要去探问一下实信,再者对意哥也好有个交代,免得她老是苦守着他。”
丁婉卿想了一下道:“你去看看是可以的,可千万则去惹事吵架去。”
杨岸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冲动,任意挥拳揍人了。再说那小子成了皇亲国戚,也不是轻易可以揍得了的,我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也不能像当年一样,闯了祸拔脚一走,让你来顶这个家。”
丁婉卿一叹道:“那倒没什么,我原就准备孤独生活,最了不起还是打那个算盘而已,只是意哥孩子天性纯良,如果知道你为了她的事惹了祸,她的心里就更为难过,很可能就不想活了,你本是一片好心,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她的确是会说话的,搬出了这个理由来,使得杨岸为之一惊,心里原有几分去惹事的念头,也被吓跑了。
这确是一件值得顾虑的事,谭意哥心心念念所系,就是丁婉卿对她的抚育深恩未报。
好容易见到丁婉卿有了个美满的归宿,她心里已经是万分的安慰了。
甚至于前天,大家谈起了张玉朗的事,每个人都为此愤然不平时,谭意哥反而此别人冷静,笑笑说:“这也没什么,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也不容他不答应,何况我跟玉朗只不过是口头上的一句话,既没正式下聘订过亲,也没有经过他堂上的允准,算不得一回事。再说,因为他的关系。我们能够结识了杨大叔,成就了娘的美妙婚姻,我经已十分的满意感激了。”
正因为她自己能这样看得开,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去刺激她了,只不过也因此增加了杨岸心头的压力,所以一等嫁妹之事办完,立刻就要上京去一趟。
杨岸是第二天动身走的,走时并没有告诉谭意哥,原是怕她知道了心里不好过,想等有了确信回来,再酌情说给她听的。
那知道在他备妥行装,正要出门之际。谭意哥居然来了,满脸合着笑容道:“杨大叔,听说你要出远门。”
杨岸道:“是的,我想到几处给我们送粮的庄户上看看,因为以前是兰妹接头的,现在她走了,我却一点都不清楚。”
谭意哥笑道:“那倒不必去看,兰姨是个很细心的人,早在我们一到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切都交待给娘了,是我帮着娘接下来的,每一处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大叔如果有空的话,倒是跑一趟京师,去看看玉朗吧。”
给她这么当面一说,杨岸也瞒不住了,笑笑道:“意哥,你真厉害,我是打算上京师的。”
谭意哥笑道:“我也猜到了,所以写了封信给他,表明了我的意思,你见到了他,假如他真是如同武先生说的那样,就把信交给他,否则就不必了。”
她取出一封信缄来,递给了杨岸,倒使杨岸十分为难,不知道她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尤其是不知道谭意音的意向如何。
谭意哥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笑道:“杨大叔您放心,我的信上没说什么,也没封口,您可以先看了再决定是否可以交给他的,我没有一句骂人话,不会使您难堪的。”
杨岸叹了口气道:“意哥,如果你在信中真是大骂他一场,我会当着他的面,大声地读给他听的,这小子的确是该骂,我怕你是在信上……”
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谭意哥一笑道:“您怕什么呢,怕我在信上跟他永诀,自觅短见是不是?”
杨岸的确是担心这个,但是被谭意哥指了出来,却又不好意思承认了,只有乾笑道:”那里,你是个豁达又聪明的孩子,怎会动这种呆念头。”
谭意哥恻然轻叹道:“是的,我如动那种念头就太呆了,他如是个有情的人,负我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应该体谅他,他如是个无情的人,又不值得我为他一死了。”
“对!对!意哥,我真佩服你想得开。”
“我也不是想得开,而是我觉得这世界对我太好,爱我的人那么多,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而伤大家的心。”
她宽慰地笑了一下道:“像娘视我如同己出,像您杨大叔跟周大叔两口子,视我如知友,像及老爷子和我的老师陆象翁老夫子,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对我都是恩情万分,没有一个人对我有轻贱的看法,为了这么多人的恩情未报,我也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杨岸道:“意哥,只要你能想得开,我们就放心了,唉,这真是的,我见了玉朗那小子,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也得要先摔他两个巴掌再说。”
杨岸急急忙忙地走了,谭意哥虽则略有点抑郁,却最多只是不轻易言笑而已,态度上没有什么不平常的地方,这样子让人看了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别的人都还好,最难以排遣忿然的是秋苹,这个还俗的小道姑,一颗芳心早已系在了张玉朗的身上,因而才把妙贞观跟的白莲教内情和盘托出。
当初,意哥也许了她终身可以托给张玉朗,所以她对谭意哥一直是忠心耿耿,十分恭敬。
现在眼看着谭意哥的正室落了空,她的侧室自然也跟着落空了,因此忍不住怨恨满腹,整天长吁短叹的,谭意哥反倒安慰她道:“秋苹,你这么整天哭丧着脸干嘛?玉朗中了探花,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秋苹咬着牙道:“我该高兴,从那儿高兴去?”
谭意哥笑道:“玉朗高中了探花,你的终身有托,怎么不该高兴呢?”
秋苹道:“姑娘,你别拿我开心了,连你都……”
谭意哥摇头道:“不!你弄错了,你跟我不一样。”
“我们又怎么个不一样呢?”
“因为我要的是一个正式的名份,那只能容许一个人有此名份,所以他娶了皇姨,就不能再许我了。你只要求跟着他,那可不受妨碍,你仍然可以跟着他呀。”
秋苹道:“行吗?那位皇姨肯要我吗?”
谭意哥道:“我想一定可以的,她既是金枝玉叶,一定十分娇贵,自己不会去侍候玉朗的,因此料理玉朗身边的琐碎,一定有其他的屋里人,不争多一个,少一个,我已经把你的事写在信里,等杨大叔回来,就有消息了,是他派人来接你,或是我们这边着人送你去,必然有个肯定的答覆。”
秋苹道:“皇姨自己会带一大堆屋里人侍候他们两口子,恐怕不会容许我插足进去。”
谭意哥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玉朗是个有主张的人,不会受人摆布的,皇姨虽然尊贵,但是下嫁之后,总只是他的妻子,他这一家之主,要安排一个身边人,那是谁也不能干预的。再说我也了解玉朗的为人,他也不是听人摆布的。”
秋苹想了一下道:“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去。”
“为什么,你前些日子,还天天在庭院中早晚一灶香,在祷告上苍,保佑玉朗高中,这下子如愿以偿了,你怎么又不去了呢?”
秋苹道:“就算爷把我要去了,那日子也不好过,想那皇姨平时娇生惯养的,脾气一定很大,我跑了去,她一定不会高兴,那个罪可难受了。”
谭意哥笑道:“这个你放心,出身越高贵的人,心胸越是宽阔,人家不会容不下你的,她的姐姐是皇后,皇宫中有三宫六院以及数不清的嫔妃、宫人,要是小心眼儿的人吃起醋来,不但会把自己酸死,也还惹人笑话。那位皇姨既是极得皇后的宠爱,经常接进宫里去住,耳濡目染,也不会那么小气量的,再说她纵然心里不高兴,也不得端些身份,不会来跟你争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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