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听到的?”风洛阳站在夜色之中,默然半晌,忽然开口道,“我明明听到你已经离开屋顶。”
“嘿嘿,你听到的大概是这个声音吧?”唐斗得意地一笑,抓起自己的折扇,抖手一丢,折扇展如冰盘,旋转而出,在空中呼啸着画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弧线,接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重新飞回唐斗的手中,那扇面披风的声响,全然类似衣袂破风之声。
“算你厉害。”风洛阳看在眼里,无奈地说。
“老风,咱们好歹也是好兄弟,这么大的好事,你得想着点我。”唐斗微笑道。
“大少,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次掌门师兄遣菁儿下山,实际上是为了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并非为了什么拯救江湖,他给我的信里只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她,守护着她,直到她找到一个相爱的人,然后护送他们回天山,避开江湖上的祸乱。”风洛阳老老实实地说。
“老风,不是吧。堂堂天山掌门竟然对门下一个女弟子大费周章,不但安排你这样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剑作她的保镖,还要你张罗她的终身大事,而且还花心思编出这么大一个理由来骗她,哄她开心。她难道是公主吗?”唐斗难以置信地问道。
“因为她姓祖,是祖家人。”风洛阳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
“我知道她姓什么……等等,祖,是益州祖家的祖?”唐斗说到这里,双眼瞳孔骤然收缩,“祖家人!”
“不错,当年唐门若非祖家的财力支援,恐非现在的局面。而天山受祖家的恩惠亦不在少数,我们都欠菁儿一份人情。你若是为了得到倾城剑法,玩弄菁儿的感情……”风洛阳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但那是倾——城——剑——法!天啊!”唐斗说到这里,仿佛放弃了一样垂头丧气地一甩手中的折扇,“这种诱惑,谁能抵挡?我总要试一试自己的运气,以免日后后悔终身。呼!”
他打开折扇拼命地扇着,仿佛想要尽快减退脸上因为渴望而升起的热潮。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既然她是祖家人,若是真有人要将如今的江湖拨乱反正,她岂非首选?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怕不是真的吧?”
“大少!我视你为兄弟,此事如何可能骗你?”风洛阳连忙道。
“你自己也说过,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结拜过!”唐斗机警地反驳道。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可曾见我骗过任何人?”风洛阳竭力为自己辩护。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至少骗了小祖。”唐斗敏锐地回道,“你说我是相信你骗了小祖,还是相信你骗了我?”
“噢……”风洛阳探手按住头,无助地呻吟道。
“不过,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你说得是否是真的。”唐斗道。
“什么?”风洛阳欣喜地问道。
“如果天山掌门真的嘱咐你为小祖找一个心上人,而小祖又蒙在鼓里,他肯定有一封火漆封印的书函在你手上。你给我看看,如果是真的,我自然相信。”
“掌门师兄确实有书信给我,但是我看完之后,为了不让菁儿发现,我将它烧了。”风洛阳无奈地说。
“噢,烧了……果然滴水不漏。这次小祖出山的使命确实不一般,连我这样的结义兄弟你都要竭力隐瞒。如果我不是走运听到你们的只言片语,我说不定至今还蒙在鼓里。”唐斗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好吧,好!”风洛阳放弃似的双手一摊,“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小祖是下山来找江湖救星。这个人必定要让她倾心,也必定要从我这里学倾城剑法,你认为我会教给你吗?”
“……”唐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道,“小祖若是真的迷上我,我想你多半会阉了我。”
“所以你别管菁儿下山是干什么,反正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恬不知耻地瞎搀和,梧桐岭上开善堂,只有你想得出。”风洛阳奚落道。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向贵派的倾城剑法致敬。这个世上,只有倾城剑法才配让我这么做。”唐斗满脸肃穆地说。
二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唐斗笑了起来,风洛阳满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最终亦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阵奚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凤凰赌坊主事唐冰心事重重地朝着二人走来。当他走到唐斗身边时,他诚惶诚恐地躬身一礼:“大少,祖姑娘让我来的,说是菜要凉了,请你们回去。”
“好,我们这就回去。”唐斗朝风洛阳看了一眼,沉声道。
“还有……,大少,我们到底是要建青楼……还是善堂?”唐冰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青楼,也是善堂。青楼不就是男人的善堂,哈哈哈!”唐斗轻摇折扇,仰天大笑道。
欢庆的宴席一直延续到深夜才终于结束。凤凰客栈之内,所有的灯烛都将燃尽,周围的景物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朦胧之中。风洛阳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宴席,仿佛逃命一般逃回到客栈专门为自己而设的厢房之中,用力关上门,一头躺在床上。
“呼!”他仰着头,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决斗,争霸,魔剑,风媒,鬼蜮,债务,还有祖菁的婚姻,这一切令他头痛不已的烦心事都暂时离开了他的思绪。他美美地闭上眼睛,舒适地喘息着,享受着这短暂的静谧和安宁。
“咚咚咚”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传来,将他从刚才那轻松舒适的情绪中拉回到现实之中。他张开眼,烦闷地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道:“进来!”
房门缓缓被推开,祖菁明媚清新的瓜子脸从门外的黑暗中钻了出来,朝他露出一幅楚楚可怜的哀求神情:“小师叔,我睡不着,想要找你聊聊天,好吗?”
“呼!”风洛阳吐了口气,从床上爬起身,从床边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说道,“进来吧。”
祖菁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反手把门关上,抬脚甩下自己的布靴,一个纵身,灵活地窜上了风洛阳的床,在上面盘膝而坐,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地望着他。
“呃……”风洛阳无奈地看了手中的椅子一眼,只好自己坐了上去。
“小师叔,你觉得……阿斗这个人,怎么样?”祖菁一把抱起风洛阳床上的薄被,裹在身上,仿佛要抵御身上涌起的寒意。
“阿斗?你……你不会是……”一听到祖菁提到唐斗的名字,风洛阳不禁心头一沉。
“我……也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坏男人,但是后来……在宴会上,他又温柔又热情,对我照顾有加,还要在梧桐岭上开善堂。他……心肠好,又有抱负,长得也……”说到这里,祖菁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菁儿,菁儿,菁儿!”看到祖菁满脸通红的样子,风洛阳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他闭上眼睛,脑子飞快地旋转了一圈,权衡利弊之下,终于不得不老实交待,“其实,唐斗今天说自己慈悲为怀,还说要在梧桐岭上开善堂,都并不是真的,他实际上开的是青楼。”
“怎么会?他信誓旦旦说要开善堂,还要让唐门子弟背着穷人上山来接受救济。”祖菁惊讶地问道。
“菁儿,”风洛阳抬手擦了擦头上冒起的白毛汗,“蜀中唐门精擅的功夫第一是暗器,第二是毒药。闻名天下的法宝就是喂毒暗器。身为唐门门主,心狠手辣是必须的。他……哪里来的好心肠?”
“但是他明明说自己内心深处有着仁者之心。”祖菁听到这里,失望之极,不甘心地争辩道。
“那是……他讲的笑话。”风洛阳睁大了眼睛,急切地解释着,“就像……我说自己风趣一样。”
祖菁双眼里深深的失望之色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像冰雪遇上了太阳,瞬间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笑意。只见她浑身法颤地紧紧抱住手中的薄被,狠狠绷紧了自己的脸颊,挨得半刻,她终于崩溃了一般一把将被子推到风洛阳怀中,捧腹大笑了起来。
“……好了,行了。”看到祖菁乐不可支,风洛阳终于放下心来,随即又感到一丝不满,“我真这么闷吗?”
“唔……”祖菁一边笑着,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对……对不起,小师叔,但是……我实在忍不住。”
她长长吐了口气,仰起头靠在墙上,双目迷离:“但是,当时他看我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只感到浑身麻酥酥地发颤,仿佛被人在心口上打了一拳,又害怕又紧张,好长一段时间,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菁儿……”风洛阳拉动椅子靠近祖菁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天山一直呆到十八岁,没见过几个少年人。而你刚下山,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唐斗。我承认,唐斗这个人既英俊,又会献殷勤,赢得了你的几分好感,这只是你被他的外表闪了眼。实际上,他是唐门门主,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风流不羁,一生中辜负的江湖少女数不胜数,他身上没有什么气质能够吸引你,等你和他熟稔了,你就会明白。”
“是吗……”祖菁用头顶着身后的墙壁,费力地咀嚼着风洛阳话中的意思,一脸的迷惑。
“这就像……嗯,我刚入江湖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鱼韶,当时我觉得……”风洛阳试图解释自己刚才那番话的意义,但当提到鱼韶的名字之时,他不禁闭上了嘴。
“阿韶!难道……难道当年你也喜欢上了阿韶姐?你和阿斗同时喜欢上了她!!小师叔,快讲给我听,快一点!拜托你啦!”听到风洛阳的话,祖菁一扫刚才的迷惘困惑,双眼发光,兴奋地用力抓住风洛阳的手臂,用力摇着,仿佛想要将风洛阳未讲出口的话统统摇出来。
“好,好,好!”风洛阳从胳膊上推开祖菁的手臂,无奈地摇了摇头,闭上眼,整理了一下思路,“当年我从哀牢山艺成出山,遇上从益州出门闯荡的唐斗,结成好友,共游江南。当我们来到鄱阳湖畔,恰好遇上从家中偷跑出来的鱼韶。她那身火一样的红衣,娇艳奔放,宛若朝阳,令我不敢直视;她的一双眼睛清澈凌厉,仿佛可以照进我的心肝,更令我有一种无处藏身的慌乱。”
“喔,小师叔,你当时一定迷死了她,听你的描述,我就好像亲眼看到当年的阿韶姐一样。”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激动地说。
“当时的我和你一样,以为自己真的迷上了她。实际上,鱼韶的双亲因为膝下无子,从小到大,都将她当儿子一样培养。她也习惯了和少年人们争强斗胜,那种凌厉的眼神只是她保护自己,赢得双亲欢喜的习惯。她从小就倔强好胜,和人交往一定要占得上风。我当时还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哪里是她的对手,一见到她立刻被吃得死死的,十三年后,还是如此,唉……”说到这里,风洛阳感到自己的头再次疼痛了起来,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扭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
“原来阿韶姐在你眼里这么可怕……”祖菁缓缓点点头,“但是小师叔,你也不能怪她啊,她身负着家人的期望,所以才会这么好强。话说回来,这么好强的阿韶姐,却被阿斗如此狠心地辜负,她一定伤心极了。你说得对,我真的只是被阿斗闪了眼睛,他负心薄幸,风流自赏,我绝对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人,小师叔,你更加不会将倾城剑法传授给他。我想,我肯定是因为太急着为江湖找一个救星,才糊里糊涂对阿斗动了念头。放心吧,小师叔,我今后……”祖菁还想滔滔不绝说下去,但是转头一看,风洛阳此刻已经靠着椅背沉入了梦乡。
第一部 第九章 决战又至
经过近一个月的风餐露宿,奔波跋涉,今夜祖菁在风洛阳的卧室中睡得异常香甜。在梦中她梦到了天池,梦到了望楼,梦到了解剑池和在池边戏水的师弟师妹们。她甚至梦到了天山雪峰融雪之时发出的隆隆涛声。她的整个身心被一种春回大地的温暖所包裹着,仿佛乘着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碧波之中飘荡。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感充塞在她的心田。渐渐的,隆隆涛声化为了喧嚣的人声,声嘶力竭的呼吼犹如声声战鼓,将她从昏沉的梦境中唤醒。
“越女宫柳青原向风洛阳下战书啦!”
“大生意来啦!”
“开张,开张!”
“摆赌局,摆台!”
“把上房都给我空出来!”
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叫喊,让祖菁无法再在床上赖着不起。她无奈地睁开眼睛,软绵绵地支起胳膊,慵懒地撑起身子,朝周围看了看。房间中空无一人,昨夜在座椅上沉睡的风洛阳此刻已经不知去向。
“小师叔!?”祖菁推开身上的薄被,从床上窜起身,踩上鞋,冲出门,放眼望去。只见凤凰客栈走廊之上唐门子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人搬桌抬凳,打扫卫生,有人捧着大筐青菜瓜果出入厨房,有人沿着走廊张贴凤凰赌坊开出的赌盘。庭院之外一片鸡鸣狗吠之声,凤凰客栈大小厨房十几个厨子正挥舞着屠刀大肆杀牛宰羊。
“小师叔,阿斗!?”祖菁推开门,茫然步入走廊,大声喊着。
“祖姑娘!”正在指挥唐门中人打理凤凰客栈的唐冰听到她的叫喊,连忙走到近前,“大少和风公子去润州乘风会分舵买消息去了。”
“啊,买消息?”祖菁睁大了眼睛。
润州西津渡自六朝以来都是江南的交通要道,隋朝兴建京杭运河之后,西津渡顿时成为连通南北的重要漕运港口。有唐以来,江南东道的漕粮,丝绸和贡品都要经此运往北方的洛阳和长安。在此刻的西津渡拥有一块地皮,等于就地开掘了一方金矿。每一次唐斗来到这里,放眼望着满河道络绎不绝的漕运渡船,他的双眼就会因为渴望和贪婪而布满血丝。
“大少,你收敛点儿,这里是龙门和乘风会的地盘,让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唐门绝对好受不了。”风洛阳低声道。
“我没怎么样啊!”唐斗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地说。
“你口水滴到地上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风洛阳闷声道。
“嘿,龙门霸住了三江水道,整条长江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再加上京杭运河的漕运,这么肥的油水都喂不饱他们,听说他们还要进军两湖,占领湘水。接下来恐怕连都泥江和漓水都要有锦帆的影子。唐门早晚要和他们对上,又怕什么?”唐斗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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