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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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御风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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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韶在唐门子弟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地缓步走过庭院,走进餐堂,抬眼看了看此时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唐斗,淡然道:“我在房里等你,准备好了,就上来吧。”说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斗今夜的打扮,挑了挑眉毛,不置一词,转头走向楼梯,缓步上楼。

唐斗痴痴望着鱼韶一身的红装,口唇干涩,头脑昏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里忽而愁苦,忽而甜蜜,忽而惆怅,忽而感伤。他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想要重新振作起精神,却发现脚底轻浮,身子飘摇,仿佛乘坐在一叶随波逐流的孤舟之上,离周围的世界越来越远。

鱼韶此刻的头发梳成朝后的波纹,后脑的长发简简单单地扎成一束,朝天卷起,青丝如瀑,散在肩头,整个头型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青鱼。这是鱼家少年特有的发式,象征着一股昂扬蓬勃的生气。

“大少,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吗?……我最怀念的是一起荡舟鄱阳湖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月华之夜,我们比此刻的菁儿还年轻……”

风洛阳不久之前对他说的话,此刻不由自主地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记起这句话?”唐斗摇摇晃晃地跳下酒桌,仓皇地抓住身边的桌沿,想要通过这紧紧地抓握,阻止自己的神思滑向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但是今夜的鱼韶,她那一身似曾相识的红装,那头十五年前的发式,却瓦解了唐斗所有的努力。唐斗记得十三年前,当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鱼韶,他就已经坠入了爱河之中。那种因为爱恋而起的憧憬和感伤不停地涌入他的脑海。

忽然而至的患得患失,无缘无故的诗意盎然,通宵达旦的辗转反侧,乍然相见的张口结舌……所有青春的记忆,犹如一道又一道不可阻挡的浪潮,势不可当地将他推入了流向往昔的长河之中,引领他飘摇不定的灵魂,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鄱阳湖,细雨朦胧的饶州道。

唐斗记得当年的自己,抓着一路默默背诵剑谱的风洛阳,站在鄱阳湖畔,放眼远眺,梦想着效仿古人,临湖长啸,抒发志向。一叶轻舟从湖心倏然而至,舟上俏立一位手握长篙的妙龄少女。一片蒙眬色的雨幕之中,少女青丝如瀑,红衣如火,肩披烟霞,腰束锦缎,宛若一朵雨中盛放的鲜花,令人倾倒。

唐斗一生对于青春的回忆,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刻:饶州道畔鄱阳湖,蒙眬雨色水中花。还有身边风洛阳一刻不停对剑谱的吟诵:“……大浪淘尽梦中身,月华千里照一人,江流百转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唐斗狠狠地按住头,拼尽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再次回想起当年的一切。这十年来,他花了这么多心血,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终于摆脱了那时的记忆,为什么还要再回去重受一番折磨。

但是往昔的甜蜜,宛如一杯浸满毒液的美酒,虽然洋溢着惨烈的青碧色,但是那刻骨铭心的香甜却让他无法抗拒。

唐斗木然望着鱼韶一步步走上客栈的二层,轻盈地转头,用明媚的双眸看了他一眼。她脑后宛如鱼尾的青丝,俏丽地一番摇转,泛起满目清波,令人魂断神销。

鱼韶进屋良久之后,唐斗仍然痴痴看着她转身消失的方向,宛若中魔。

“大少!上啊!”

“大少,给我们唐门出口恶气啊!”

“让她尝尝大少的厉害!”

唐斗的耳边回响着唐门弟子热烈而狂野的吼声,平时他由衷享受手下们荒唐的鼓噪和无缘无故的热情,但是此刻他只感到一阵天昏地暗,翻肠倒肺。一股熟悉的恶臭重新涌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只感到自己的胃肠一阵搅动,眼前金星乱冒,忍不住一张嘴,一股黏稠的呕吐物,喷涌而出。

第一部 第二十章 十年情愫两彷徨

鱼韶静静站在天字一号房的窗前,望着远处隐没在夜幕之中的断头崖。十余年的江湖闯荡,令她到过很多地方,最远处,她到过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到太阳的北方。站在空无一人的荒漠雪原,她以为自己的头脑可以像眼前的景色一样,陷入一片死寂。然而,梧桐岭,断头崖,无论相距多远,无论相隔多久,总会势如破竹地穿越时空,出现在她心底最深处。

唐斗的野心扬帆于梧桐岭,风洛阳的盛名始于断头崖,这两个令她纠结一生的人,将梧桐岭、断头崖这个地方,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知道自己无论逃得多远,无论避到几时,总有一天,她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这一切。

今天她刻意穿上了十余年前的旧衫,梳起了十年未曾再用的青鱼辫,在铜镜中惊鸿一瞥,她发现自己和十年前的那个鱼韶,竟有十成十的相似。仿佛十年岁月,并未在她身上刻下任何光阴的痕迹。唯一已经改变的,只有她的心境。当年和风唐二人湖畔相见之时的心情,已经在她心中失落了很久。

上楼的时候,她看到唐斗望向自己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那清纯的爱恋,痴痴的深情,让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唐斗。不错,在那一刻,他的心回到了十年前的岁月。

她应该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兴,但是此刻的她却充满了感伤。当唐斗炙热的眼神照在身上的时候,她的神思忽然间扬帆远航,不可抑制地漂泊到十三年前的那一刻。鄱阳湖畔,细雨迷蒙,青葱少年,道左相逢。她的咽喉间忽然泛起了一股清涩的鲜香,一如当年细雨之中的香甜湖风和湖中菱角的清新鲜味。这些记忆中失落已久的味道,令她忽然感到了当年初见风唐二人时那小鹿乱撞的感觉。

命运对她青睐吗?是的,她初入江湖见到的头两个少年,如今一个成为叱咤风云的唐门大少,一个成为万众瞩目的天下第一剑。命运对她残忍吗?是的,自从那永生难忘的湖畔初见,十三年来,再无一个男人能够进入她的心中。她只能任凭青春的记忆十年间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房,让她终宵独立孤窗,默默品尝当年的苦涩。

“也许,我这样做对唐斗来说,实在太过残忍。”鱼韶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丝念头,“但是这些年来,他做事越来越绝,总该有个人站出来让他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忽然传来。鱼韶的心一沉,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深深的冰湖。

“他还是来了。”鱼韶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十年了,是时候和当年的一切说再见了。”她霍然转过身,缓步走到门前,一只手抬起来扶住自己的发辫,一只手打开房门。

门打开的时候,鱼韶一把打开发辫,一头青丝宛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的香肩之上。当她抬起头来,却吃惊地发现,门口站立的竟是风洛阳。

风洛阳的头上满是汗水,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因为一路疾行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愤怒,这一点鱼韶无法猜出来,她此刻也无暇多做思考,她的心都被他的突然出现搅得一片混乱。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势……”鱼韶刚要开口询问,风洛阳已经手一抬,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鱼韶!十年前,你伤得他还不够深吗?十年后,你——你还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太过分了!”风洛阳气得浑身颤抖,用手颤巍巍地指着鱼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错,阿斗十年来变了很多,但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

说到这里,风洛阳一阵气息不顺,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抬手抹掉溅到嘴角的血沫子,无力地扶住门框,沉声道:“阿韶,十年来,我竭尽全力忘掉当年的事,无论你怎么对我们,我都可以忍耐,我希望我们都忘掉对方的过错,回到十三年前,重新做回好朋友。我一直有一个痴想,我希望我们能够像十三年前一样,乘舟共游鄱阳湖,连夜欢歌。那是我风洛阳最怀念的岁月。但是,你为何要步步相逼,事事做绝,一点不留余地。难道你和唐斗当年的情谊,连一分一毫都留不下吗?”

“当年?”鱼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风洛阳,谁都可以和我提当年。只有你不行!不错,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忍耐我,一直和我提到当年我们做过的事。你喋喋不休,说着当年种种的好。你的记性超群,当年做过的每一件小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小处清醒,大处糊涂的蠢人!当年最应该记住的一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十三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你一直浑浑噩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到的只是如何去争天下第一,当年的事情,你连皮毛都搞不清,还想要在我们中间做和事佬,笑话!”

她说完这番话,一把推开风洛阳,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随手扎起,穿门而出,扬长而去。

望着鱼韶飘然远去的身影,风洛阳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视线一片模糊,身子一软,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门框之上,心头一阵乱跳。

他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抬眼一看,却惊讶地发现祖菁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面前。

“菁儿,你怎么来了?”

“小师叔,你的伤还要很久才能够痊愈,你刚才那么用力地施展轻功,我怕你出事,于是一路跟来了。”祖菁冲到他的身边,轻柔地扶住他的肩头,帮他挺直了身子,低声说道。

“大少的情况怎样?”风洛阳用力甩了甩头,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看到阿斗被唐门的朋友架到上房去了,听人说他饮酒过度伤了肠胃,吐到苦水流尽,情形似乎十分糟糕。”祖菁叹息了一声,轻声道。

“鱼韶,这一次真是好事多为。”风洛阳忍不住用力将后脑往墙上轻轻一靠,喃喃道。

“小师叔,”祖菁转过头朝鱼韶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柔声道,“虽然我和阿韶姐这一次设局整蛊阿斗和你实在不对,但是你刚才那样打了阿韶姐一个巴掌,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是否太过分了些?我看,你应该向阿韶姐道歉。”

“菁儿,很多事你还不明白。”风洛阳苦叹一声,低声道。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阿斗给我讲过当年的事,当年的一切都是他的不对。他将阿韶姐的爱恋如此轻易抛弃,是该受些惩罚的。”祖菁抗声道。

“唉——”风洛阳再次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拉起祖菁的手,道,“算了,我们去看看大少再说。”

室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唐斗衣衫凌乱地瘫卧在床上,轻轻地打着鼾。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一条亮晶晶的泪线从他细小的眼中淌落,又滑入了嘴中。可以想象,在他混乱的迷梦之中,他也一定感到了满嘴苦涩。

坐在唐斗的床前,风洛阳一脸的悲怆,似乎对自己好兄弟的此番遭遇感同身受。祖菁坐到唐斗的身边,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唐斗擦去脸上嘴角横淌的泪痕。

“阿斗似乎在梦中哭得很伤心。”看到平时耀武扬威,横行无忌的唐门大少此刻泪落如雨,祖菁感到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连声音都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唐斗和你说的故事,你不必当真。”风洛阳默然望着唐斗,半晌之后,忽然说道。

“嗯,什么?”祖菁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失声道。

“他一生好强,自命不凡,悲怆过往,他绝对不肯说与他人。”风洛阳脸上浮起一丝苦涩,“他又怎会和你讲起当年的事。”

“小师叔!”祖菁做梦也想不到风洛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脑海中,唐斗为她讲述的那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那个她几乎拿来当作珍藏的江湖传奇,此刻恍如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在风中飘扬不定。

“十三年前……”风洛阳闭上眼,任凭神思不受拘束地飞扬,远远飞过岁月的崇山峻岭,回到自己人生之路的最初时光,“唐斗十五岁,鱼韶十三岁,于饶州道左、鄱阳湖畔相逢。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少,一个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二人一见如故,两心相许,结为至交好友,共游鄱阳湖……”

“小师叔,你当时也在场,唐斗说,你在他们身边,成天到晚默默背诵剑谱上的口诀。”祖菁听到这里,忽然会心地一笑,轻声道。

“噢……”风洛阳苦笑了一声,“想不到他竟然没有忘了提到我。当时我已准备去天山学剑,唐斗和鱼韶的相恋,我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事实上,我和他们只相聚了数月,就不得不北上天山。”

“不得不北上天山?小师叔,你当时很不舍得离开他们?”祖菁咯咯一笑。

风洛阳愣了一下,扬了扬眉头,迟滞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友相聚,共游鄱阳,同赏明月,这是仙人都未必有的幸福,我当然舍不得。但是,我肩负风家代代相传的重任,要不畏千难万险,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所以盘桓数月,终于挥别二人,负剑北上。”

“真可惜……”祖菁由衷地叹息一声。

“这数月时间,唐斗和鱼韶两情相悦,朝夕相对,日升日落,不愿寸离。我们三人日日相聚,终日乘舟游湖,清晨采摘菱角,黄昏共赏落日,夜晚对月长啸,抒发江湖志向,好不逍遥自在。唐斗对鱼韶爱若痴狂,情热如火,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要鱼韶对他好言好语,赞他几句,他必找一无人角落,发足狂奔,大声狂呼,发泄心中喜悦。他爱鱼韶爱得太深太切,当着她的面,口拙嘴笨,进退失据,唯命是从,成日傻笑。当年我虽是一个成日背诵剑谱的呆子,却也知道他的一番表现,和白痴无甚差别。”风洛阳说到这里,双手抱在胸前,将背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

“咯咯,阿斗当年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和他现在完全不一样!”祖菁忍不住失声笑道,“难怪他和我说,他当年是青葱无瑕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凄美恋情。”

“梁山伯与祝英台吗?”风洛阳微微一笑,“他倒挺像马公子,幸好当时并没有梁山伯,鱼韶又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对他的一番情意并不忍拒绝。”

“听起来,倒像是阿斗在不要命地追求阿韶姐!”祖菁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拼命忍着笑,轻声道。

“鱼韶虽然自始至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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