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月的声音又道:“话说王少爷身子不好,之前府上还因为闹蛇,给闹出了人命,现在可好了?”
“那蛇啊,说来也是奇怪,你们没见过呢!不然肯定吓死!”
桂卿揶揄他:“说得这么大口气,就你不害怕?你敢把它打死不成?”
“我看见过它不止一回了!”王葵安气哼哼道:“我当然不怕!”
桃三娘听得不由抿嘴一笑,低声道:“蛇一口就能把他给吃掉。”
我小声问:“三娘,真有那蛇吗?”
“当然有。”桃三娘正说着,忽然前面王葵安大喊:“老板娘!”
桃三娘应声出去,我扒在门外往里看,只见一个好像是王家的小厮,手里捧着个东西,我仔细一看,竟吓了一跳,那也是个盒子,里面同样盛着一朵大木耳,王葵安得意洋洋地说:“还以为只有和公子的表姐家那富墙贵宅里能长大木耳,不曾想我们家今天也长了一朵,我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吃不得太多这凉滑食物,倒便宜了我!老板娘,你今晚索性给我们做一顿木耳大菜好了。”
我再去看那和公子,却意外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阴沉凝重着,也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喝茶。
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安,为什么与和公子有关的两家人家里都长出这样奇怪的大木耳?看和公子的神情,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桃三娘一叠声答应着,去接过那一盒木耳回到后面,看见我愣在那里,便笑道:“怎么?”
我摇摇头。
桃三娘把盒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说这木耳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这东西怕不会有毒吧?”
正说着,和公子忽然走了进来,桃三娘忙对他笑道:“诶?和公子别到这儿来,仔细油污弄脏了衣服。”
那和公子阴沉着脸,走到面前低声道:“把这两个扔掉,换别的木耳做菜。”
“这是为何?”桃三娘的语调我听着却像是明知故问。
“你就按我说的做好了,反正你是开门做生意的,问那么多没用。”和公子冷冰冰答道,这与他平素待人的淡定完全不同。我在一旁看着,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桃三娘把盛木耳的盒子放下,远处忙着活的何二忽然也停了手,望向这边,但桃三娘面上并没有愠怒神色,还是微笑着道:“我开这店做生意,这店里的事情自然还得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做就对了。客人是来吃饭的,我就做客人想吃的东西罢了。”
和公子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一甩衣袖转身而去,我看他走进前面,赶紧扒到门边往里偷望,只见他也不坐了,跟王葵安道:“王兄,我刚想起今日还约了从临安来的一位知交,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位现正在临安府衙供职的好友,他申时左右应该就能到邗渠畔的逍遥客栈了,都怪愚兄健忘,我们现在启程吧?”
“噢,那赶紧走吧!”王葵安也立刻站起身,让小厮快备马车,然后又喊桃三娘,要拿回那两个珍奇木耳,和公子阻止道:“不若这样,让老板娘烹调好之后,把做得了的木耳菜直接送到逍遥客栈去好了?”
“也好,逍遥客栈的厨子手艺也未必就比这儿的老板娘好。”旁边桂卿接口道。
于是一行人便急急忙忙上车走了。
我十分诧异:“三娘,和公子怎么这就急忙走了?”
桃三娘摇头笑笑:“怕他的尾巴被夹着了。”
“他的尾巴?”我完全不懂桃三娘在说什么。
傍晚我在家里厨房做晚饭,炒的我们自家种的黄芽菜,凉拌一碗蓬篙,我娘念叨说:“你爹说今天天黑之前就回来,这会子也不见人。”
正说着,爹就推门进来了,娘赶紧迎出来,我爹放下褡裢,我把热菜端到桌上,爹想起什么,道:“方才我路过运河边上,在逍遥客栈门口正好碰见了欢香馆的老板娘,她和伙计是去送饭菜给客人,我和她正打个招呼,不曾想就看见个怪事,你们说有多稀罕?”
“什么怪事?”我娘见我爹卖关子,便拍了一下他肩头。
“那逍遥客栈里,吃饭睡觉的都是那些有钱人,那门口也总是停着不少马车,河里也听着那么多船,今天不知哪里吹来的邪风,竟从水里冒出好多条蛇来,大大小小都往岸上爬,个个都是乌黑的身子,吓得那些人乱喊乱叫,把不少马都惊了。”
“啊?闹蛇?”我娘顿时吓了一跳:“没咬着你吧?”
“没有,我到那的时候,蛇都被打死了,那些家丁杂役个个都够狠的,把打死的都扔到一堆去,我看足有七八条,欢香馆的老板娘还说,可能是哪条船上带来的,我说哪有人会在船上带蛇呢?而且我只听过耍猴戏的,却没听过耍蛇的呀!”我爹哈哈大笑。
“欢香馆的老板娘可比你见多识广呢。”我娘笑道,只要爹没事,她就不担心了。
“瞎说!我觉得是现在入秋了,蛇都出来找食吃呢,养肥了好过冬睡觉不是。”
我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不知道桃三娘是不是真的把那两个大木耳做成了菜肴送去给和公子、王葵安他们吃了,那和公子似乎很不想让他们吃那木耳的,桃三娘也说过那木耳可能有毒。
与爹娘一起吃过晚饭,我收拾好碗筷,天还没全黑下来,隔着我家矮墙望过去欢香馆,桃三娘应该早就回来了,那烟囱一如平日地青烟袅袅,饭馆里人影憧憧。
我推门出去,忽然头上被个小东西打中,我一惊,回头一看,却看见我家矮墙上蹲着个人。
我吓了一跳,待仔细一看,却是白天看见过的那个淘气男孩。
淘气男孩顶着一头硬得有点倒竖的头发,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树枝,正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怎么又是你?”我撇嘴道:“讨厌鬼!”
那男孩也不生气,从墙头轻巧地跳落到地上:“小丫头,这么晚了去哪?”
“你这么晚了干嘛还不回家?”我反问道,其实不想理他,所以我继续往欢香馆走去。
他跟在我后面:“在家里呆着有什么意思,你不也跑出来了。”
我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忽然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站住!”
我吓了一跳,回头望他:“干嘛?”却见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前面的地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我方才还差两步就要踩到的地面上,竟然有一条一尺长的黑蛇在那游过。“呀!”我顿时全身的寒毛一耸:“蛇!”然后连退几步。
“嘿,走路不看路,还知道怕。”男孩子嘲笑我道,又用手里的树枝去故意撩起蛇,回头看着我道:“蛇有什么可怕的?”
那蛇的身子很滑,被他的树枝挑起,但略一挣扎,就又掉回到地上,继续往前爬去。
蛇的前方就是欢香馆,这时候饭馆里的客人正多着,饭香酒气不断飘出,难道蛇是朝着那光亮去的?男孩子见蛇挣脱了,就又用树枝去挑它的身子,又打它的头,拦住它的去路。
我对蛇很害怕:“有毒的吧?小心它咬你。”
“我不怕它咬我。”小男孩似乎玩儿得正高兴,这时他终于把蛇惹火了,蛇便不再继续往前行,反而回头朝这男孩吐信子,并且还把身子渐渐盘起来,男孩子笑哈哈地继续用树枝把它盘起的身子拨开:“想盘身子窜上来咬人?门儿也没有!”
我虽然不喜欢这男孩子,但我也不想看到他被蛇咬伤:“不要惹它了!它真要咬你的,这蛇怎么是黑色的,不是菜花蛇吧?我爹说只有菜花蛇是没毒,呀……”我见他把蛇挑起来,然后扔出几尺远——
当那条蛇“啪”一声摔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大叫出声的时候,更让人惊异的事发生了,只见那蛇一落地,就好像跌散了似的,一条身子竟分散出三四条来,我眼睁睁就看着一条蛇当场变成了四条!
它们并没有比现在一条的时候瘦小多少,但是齐刷刷地,这四条一同昂起头朝着那男孩发出“咝咝”的声音,假如我没看错的话,那蛇的眼睛都在渐渐变成血红色。
男孩子看见蛇分成几条,一点不惊讶,反倒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跺了跺脚,喝了一声,然后又向前跳了一步,四条蛇的脖子也往后退了退,又挑衅地往前探了探。
男孩子把手里的树枝横着扔过去,那几个蛇头就好像训练好了一样,同时一低头避开,树枝飞到它们后面的地上,接着四条蛇更威胁式地吐出舌信,眼睛已经变得滴血一样的深红,我已经觉得很不对了,刚想叫喊,但男孩子好像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连忙朝我一摆手,笑眯眯地指着蛇叫我:“别急!你快看!”
我把手捂住嘴巴,再去看那些形象可怕的蛇,却见那地上的树枝,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忽然自动变长并柔软起来,就好像一股有生命的绳子……或者就像也变成了一条蛇,而那四条蛇作势就要扑上来之际,那树枝一下子就跳起来,自动围成一个绳圈,然后自动收紧,把四条蛇都捆成一束。
四条蛇顿时着慌了,四个身子没有章法地挣扎起来,蛇尾拍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男孩子看着笑得直拍手:“哈哈!绑住就分不开咯!”
我彻底吓住了:“你、你使的什么障眼法?树枝怎么变成绳子了?”
“这不是障眼法,这是变戏法。”男孩得意地摇摇头,蛇在地上扭成一团,他好像特别开心,我却不敢再和他说话,拔腿就往欢香馆跑去。
桃三娘不在前面招呼,必定还在后面厨房忙着,我从侧门进去,桃三娘正倚在磨盘边看何二做凉拌虾米茭儿菜,看见我来,便道:“吃了晚饭了?”
我看见三娘这么一如往常的样子,心里才定了定,点头答:“吃了。”
这时前面恰又有人喊桃三娘,她朗声答应着去了,我刚想说话的嘴张开一半,只好闭上。不经意间一回头,却发现刚才那男孩子竟一直跟在我身后,好像是捉迷藏似的,脚踩着我的影子,跟在我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也不作声,我又吓了一跳:“你、你在干嘛?”
男孩子笑嘻嘻地:“来看这里有没有蛇。”
“这里怎么会有蛇。”我反驳道,但忽然又想起爹说逍遥客栈闹蛇的事,对了,我来本是想看看桃三娘到底有没把那大木耳做成菜送去逍遥客栈呢,逍遥客栈闹蛇……怎么柳青街也会闹蛇?平素我只在小秦淮里偶尔看见过水蛇或菜花蛇,但还从未见过像方才那样黑色有一尺多长的大蛇。
桃三娘走回来,大声吩咐何二道:“要一份笋油鳝丝、鸡油炒蓬篙!”然后就把刚做好的两碟凉菜端出去了。
我泄了气,看来桃三娘还得忙好一阵子,我想跟她说话还要等,瞥了一眼旁边那男孩子,他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一会看看这里堆满腌菜缸的墙角,一会又翻那边盖菜的罩笠,好像真的在找蛇一样,我觉得他太古怪了,既不是这一带的街坊邻居的孩子,怎么还一整天都在这附近闲逛不回家?
我挨到磨盘边坐下来,何二的笋油鳝丝已经下锅了,发出“吱啦”一声,我看那男孩子也进了厨房去,我正寻思着,怎么何二没有赶他出来?就听得厨房里传出“哗啦”一下,有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看,只见一个木盒子在地上摔裂了,估计是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男孩子个子不够高,勉强去拿,就掉下来了,裂开的盒盖露出了里面黑亮的木耳,何二只是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扔自顾着炒他的菜。
我急道:“你弄坏东西了!我去告诉三娘!”
不曾想一回头就看见桃三娘正笑吟吟站在我身后,看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便摸摸我的头:“不打紧,不打紧,盒子坏了也不怕。”说着她过去把东西捡起来,那男孩子丝毫也不畏惧她的样子,只是望着她。
桃三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叫你什么?”
“名字?”男孩子略一愣,觑了我一眼,答道:“没有人给我取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小武。”
“小武,”桃三娘重复了一遍,然后把盒子端起来,又问:“你想要这个?”
小武摇摇头:“不想,只是想看看。”
“好。”桃三娘说着就把盒子递给他,他又摇头:“已经看到了。”
我在一旁觉得桃三娘和这男孩子怎么好像认识,而且说话都在绕圈子打哑谜似的?
男孩子又蹦蹦跳跳地出了厨房,在院子里抻了抻胳膊和腿,我对桃三娘道:“三娘,刚才我看见蛇了,你刚才没有把大木耳烧菜送去逍遥客栈吗?我爹说那里闹蛇来着,三娘……”
桃三娘好像被我慌叨叨的样子逗笑了:“你急什么?慢慢说。”
我看了看那男孩,忽然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指了指他:“他刚才变戏法来着,把树枝变成绳子把蛇捆住了。”
“噢?”桃三娘听了,不由抿嘴一笑,却不多说什么。
我看看桃三娘,又看看那个自称叫小武的男孩,才发现似乎他们认识,所以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而桃三娘对于小武变戏法的事也一点不觉得奇怪……我顿时有点沮丧。
桃三娘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附身对我笑道:“天晚了,月儿回家早点睡觉吧,明天我还要送好多东西去逍遥客栈,不如你一早就过来帮帮我?”
我一听又来了精神:“好啊,那我先回去了。”
桃三娘点头:“小武送月儿回去?”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赶紧跑了,幸好街上再没看见蛇,方才那被树枝绳捆住的蛇也不见了,我回到家中,娘还在忙活计,我对他们说桃三娘明日叫我过去帮忙,就睡下了。
桃三娘说,鳜鱼性味皆不适宜香糟或腌制,冬天时,可以把它切块加豆豉、酱油、盐巴、酒酿一起煨熟然后做鱼冻,而夏秋两季,除了蒸、脍的烹调方式外,还可以做拌鱼丁,就是把鳜鱼起肉切丁油炸,然后另用鸡油把甜酱瓜、酱茄丁、姜丝、豆腐干子等炒熟,再一共拌入鱼丁,并还需调好一碗姜霜和酱油的味料,待吃时淋到鱼丁上便可。
红煨鸭掌,是把鸭掌去甲后,用盐水稍煮,再入火腿片和炸排骨、笋片、姜片、料酒一起煨近半个时辰就成了。
我帮桃三娘砸银杏果的壳,银杏果是焯熟后用来配凉菜的,何二将辣酸笋和芫荽、白菜叶、虾仁等拌成咸酸味,再撒上银杏果和青葱,倒是一盘好看诱人的小菜。
那个叫小武的男孩子在水缸边沿上站着,我总觉得他为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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