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胤注意到了丁原的这种迟疑。他也把枪口从张大雷的脑门,转移到他的腰眼。并且用自己的袖口遮住了手枪。远远望去,还真象两个好哥们勾肩搭背地在闲逛。
“张大炮,自己小心点。腰眼里舔个窟窿,照样叫你上西天。”而实际上,他的右手食指,一直就放在扳机护圈的外面。
一番话说得张大雷心里发毛,腰眼里隐隐有点酸重的感觉。他狠狠地盯着犹豫不决的丁原,心中大骂。
杨胤狠拽几步,人就已经站在热闹的大马路上面。
后面的丁原不敢明目张胆地执枪显身。毕竟,现在上海滩哪条马路上没有巡捕军警和便衣特务在四处游弋。真的被他们发现后咬住不放,那可就麻烦了。
“杨胤,你想怎么样?”丁原暗喝了一声,同时示意队员把枪收好。
“丁原,回去告诉队长,我杨胤顶天立地。绝不会干出那种对不起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来。我现在不能回去。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带着真相一起回来,给大家一个交代!”杨胤狠狠地说着,一时间眼眶也有点红润了。
一拧身,杨胤便拽着张大雷,跳上了正在驶过的有轨电车。
“丁原,要不要我们上车跟着他?”几个队员上前请示。
丁原摇了摇头。他的耳边,还在回旋着杨胤刚才的那些话。
“可大炮还在他手里呢。”有个叫韩磊的队员急了,他是张大雷的小兄弟。他用手指了只远去的电车,一脸不满。
“没事,杨胤不会伤害他的。”
一时间,大伙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远去的电车,不知所措。
果然,一会功夫,就在前面不远处,张大雷耷拉着大脑袋正在望回赶。估计是在半道上被杨胤一脚踹下来的。
“大雷,没伤着你吧。”丁原上前问候,上下打量着他。
张大雷气呼呼地归队,虎着脸闷屁不放一个。
“大哥……”韩磊上前问。
“大哥个屁。你娘的,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啊。刚才老子遇险,你小子跑哪去了?干嘛不上来帮一把啊?”张大雷一瞪眼,把气全撒在他身上。
“我……这不是……丁组不让我赶上来帮你么。”韩磊哆嗦着朝丁原望了一眼。
张大雷的眼光转向丁原。
“大雷,这里情况复杂,我担心会招来耳目,所以放弃了抓捕。再说,我料杨胤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没事,咱们下次还能圈住他。”丁原怕张大雷误会,连忙解释。
“怕这怕那,干脆窝在家里别出来!”张大雷冷冷地喝道,“刚才早就可以把他圈起来捉住的。看你刚才那副缩手缩脚的模样。已经被他逃脱两次了,你还想兄弟们跟着你受多少累啊?”
“我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么。这万一街道上有便衣。我们可就暴露了。我们几个如果被跟踪了,那事情可就大了。”丁原据理力争。
“发现了又怎么样?我们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啊?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每次都空手回去,你没看见队长那个脸色啊?”
“队长那边,由我去说……”
“得了得了,不跟你废话。回去我就跟队长说,我要退出这个组,真是窝囊。“张大雷甩完话,拍拍屁股先自离开。
丁原望着张大雷蛮横的背影,一阵郁闷,脸色非常难看。
(十三)
杨胤把张大雷推出车门以后,就在车上人惊诧的眼光之中,径自向车厢最后面奋力挤去。
杨胤在车厢的后窗口站定,眼看着张大雷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人流之中。不禁神色黯然。整个人倚靠在车厢内的扶手栏杆上,形似虚脱,心情异常复杂。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坐了好几站路。又在街头接连转了几次车。作了一番反盯梢的迂回,排除被盯梢的可能。中午时又回到了南市暂住地。
这种反盯梢的迂回,是他长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外出之后,一定会彻底“洗一个澡”,不沾染半点灰土尘埃。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家。
接连的遭遇让杨胤明白了一点。自己遇见的那些事,不可能是因为鬼怪或疾病造成的幻觉。很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他的眼前一步一步地发展着。背后肯定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纵。
躺在床上,拿出那本杂志。他开始细细地读了起来。
从连载前面的前期介绍中,杨胤发现黄芩的这部小说,应该才刚刚进入高潮。因此这一次的噶然而止,势必会导致读者和拥趸者的强烈反应。
这是一部荡气回肠的革命言情小说。剧情里男主人公原本是一个封建大户人家的少爷,后来反叛出了家庭。在北伐革命中,他偶然认识了一个有着同样经历的女卫生员。于是两人开始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一段轰轰烈烈的革命经历……
应该说,这样的题材,非常具有现时意义和进步意识。也同样符合人们在乱世之中寻找真挚灼爱的心理。特别是受到广大年轻人的追捧。而那些受尽生活磨难的中年女性,居然也从中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梦想,并引起共鸣。因此,黄芩的这部小说,从题材上看,就有着很广泛的覆盖面。再加上她独特离奇的剧情安排,温婉清新的文笔描述,以及激烈复杂的人物冲突。红成这个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杨胤一口气把整篇连载看完。虽然只看了一期连载。但是里面几个人物的命运和结局,还是让他印象深刻。看完之后,他久久没有放下杂志。脑子里开始揣摩起来。
小说写到这一期以后,忽然出现了另一个新的角色。也就是这个角色,莫名其妙地终结了所有男女主人公的性命。故事就此草草收场。
这样的结局,别说是出自一个才华丰茂的当红作家之手,就是一个小报的末流写手也不会处理成这个样子。
所以说,这个女子的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和未知。
杨胤翻了个身,把连载重新又读了一遍。
这个新出现的角色,很让杨胤印象深刻。这倒并不是因为这个人的经历有多曲折,或者说他的个性有多鲜明。
真真让杨胤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的形象。
一个五十左右的干瘪小老头,佝偻,黄脸,脱发,九根手指,嘴巴里镶着两颗突出的金牙……
恐怕所有人在看到这样的描述时,马上就能在眼前勾勒出一个极其丑陋的老头。而且在心底里迅速产生一股厌恶感。
如果再安排这个丑老头,无缘无故地去杀害那些自己喜爱、牵挂着的男女主角。那么这种厌恶感就会成倍地增长。同时在心底里会有这样的疑惑,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男女主人公?
这个疑惑,眼下也在杨胤的脑海里转悠。
看完小说,杨胤很快就有一个感觉。对一个喜爱这部小说的读者来说,他们现在的心里,同时恨着两个人。
一个是黄芩,另一个是这个丑陋的老头。
如果是站在现实的角度,一定对黄芩的做法既疑惑又愤恨。很明显,她这是一种非常消极和不负责人的表现。说得严重一点,更是完全没有顾及读者的心里感受,让人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毕竟,小说连载到这个份上,很多忠实投入的读者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世界的区别了。而你却让他们的情感在被吊到最高峰时噶然而止。如果这是一种艺术手法,那么另当别论。但如果仅仅是一种牵强的设置,那这分明就是一种践踏。
说道虚幻世界,也就说到了另一个被人憎恨的人。那就是这个丑陋的老头。
当你极端关注小说剧情发展和人物命运的时候,相信有一大部分人难免沉溺于虚幻的世界中。有时候他们或许明白这一点。但他们并不想挣脱出来。他们愿意让作者的笔,带着他们一起感受主人公正在感受的情感。和主人公一起体验痛苦,体验欢乐,甚至一起实现梦想。最终在虚幻世界中完成一次现实中无法体验到的经历。然后得到满足,然后慢慢遗忘,然后再偶尔回忆……这,或许就是小说电影的魅力所在。
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丑陋的老头,就在你沉溺于这种美好的虚幻期间如痴如醉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把你梦幻的窗帘拉开,登时天光大白,让你瞬间失去一切。这个时候,不难想象你对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杨胤细细地揣测着,神色沉吟。
黄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胤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期连载被他读得翻来覆去,几乎能背诵下来了。
他的眼前,不禁频频浮现黄芩的神情容貌来。
这是一个神秘的女子。就凭眼前这点东西,是没有办法彻底了解她的。
他想起今天原本是准备去杂志社会见一个故友的。但后来遇见了两次围捕,没有顾得上去。现在,该是去找他的时候了。
但是转眼又一想,自己刚刚在杂志社门前脱险,难道现在又要铤而走险,杀他一个回马枪?
杨胤想起,早上自己出去时,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接连遭遇两次围捕。警卫队的人都已经撞在怀里了,可自己还麻痹大意,没有对一些细微迹象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他有点低估自己面临的困难和险境了。
杨胤冷静下来
忽然,他拿起那本杂志,快速翻动。最后在末页下端,仔细地端详起来。终于在那里找到了杂志社的电话。
杨胤一阵兴奋。他出了门,在大街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杂志社的电话。电话接通以后,他报了那个故友的名字。
那个故友叫韩端,是他在念大学时的同学。杨胤在大学二年级那年,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的启蒙和熏陶。他毅然休学,投笔从戎,加入了红色革命队伍,从此转战南北,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革命工作。而那个同学则在完成学业以后,来到上海,进了这家杂志社当了一名主编。
当杨胤在电话里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对方显然非常兴奋,他急着要杨胤去他那边聚一聚。杨胤推说自己还在外地。现在正在组织一个文学社。希望认识上海的知名作家黄芩。请他务必成全,给他一个黄芩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边哈哈一笑,说你小子挖人挖到老同学脚下来了啊。不过看在昔日同窗,他欣然答应。就在电话中报了黄芩的家庭住址。不过再三叮嘱,不可外传。以免给黄芩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杨胤暗喜,他在电话里又和韩端扯了一会。事实上,杨胤还真的希望和一帮同学聚一聚叙叙旧。但现在斗争形势险恶,无暇顾及,也只好作罢了。
放下电话,杨胤看了看手里记录下来的地址,会心一笑。他赶到一个服装店里,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一点,给自己换了一身行头。并当场把一身旧衣服换了下来。
站在镜子前,杨胤看到自己西装革履。比以前年轻了好多,帅气了好多。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出了店门,杨胤在橱窗里左看右看。一横心,转身走进了隔壁一家理发店。一个小时以后,当杨胤再次从理发店里出来时,俨然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开。杨胤对着橱窗镜子看了许久,笑了笑,重新转身进去,让师傅把头上的头油洗掉一点。师傅呵呵一笑,用干毛巾使劲一搓,头油登时去了大半。这才让杨胤感到自在了许多。临走时又在那家服装店里给自己挑了一顶灰色礼帽。
回到家里,杨胤把旧衣服交给房东阿婆洗一洗。阿婆看着杨胤的模样,乐得合不拢嘴巴。连夸杨胤等样、卖相好。
杨胤回到屋子里。拿起两支驳壳枪插在腰间。西服不比中装,要紧身好多。杨胤费了不少心思,总算把抢放妥。之后,他重新出了门。
既然是小开,自然要有小开的架势。杨胤一不作二不休,扬手招了一辆黄包车。坐稳以后,说了黄芩家的地址,让车夫把车拉得飞快。
(十四)
黄芩和小轩离开颛桥墓地。就在外面吃了饭。
饭后,小轩见姐姐情绪不稳,就建议在郊外随处走走,散散心。黄芩没有反对。
小轩开车,一路向北,绕道去了西郊公园。
黄芩在公园里依然心神不宁。而且她害怕被人认出。所以才玩了一会,她就想回家了。小轩无奈,开车回了市区。
车进市区,小轩问她想住他那边还是自己那边,黄芩想了想,说还是住你那边。这样可以不让周凯找到。小轩问你们怎么啦。黄芩神情疲乏,说她现在没有一点心情见他。只想蒙头睡上几天几夜。
小轩正要拐弯,黄芩忽然又说她想回一趟家,拿点换用的衣服物品。小轩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却也没有厌烦。嗯了一声,把车驶进了一条梧桐马路。
车进小区,小轩忽然叫了一声。
他看见就在姐姐的公寓过道上,停泊着一辆黑色铮亮的德国大众轿车。一看牌照,竟然是周凯的座驾。
“姐姐,周凯在等你。”小轩说着,刹车急停,“怎么样?现在退后还来得及。”
黄芩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轿车,想了一想说:“既然撞上了,那就别躲了。被他看见了也不好。”
小轩摇头,两人这不是挺好的么。还会顾及对方的感受。他想着,把车缓慢开进。紧跟在周凯的座驾后面停了下来。还没有等他停妥车子。大众轿车的门已经打开。周凯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梳着一个大背头,头发油亮整齐,一尘不染。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显示出一股帅气老成的气派。一个中年男随从手执一个大大的公文包,戴一副深度眼镜,远远地跟随其后。
小轩下车,嗨了一声,向周凯打了个招呼。周凯也微笑着向他挥手,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车后门,并且紧步赶了上来。
小轩抢先赶上,打开后门。拉着姐姐出了车门。
“你还是晚了一点……哎。”小轩对着周凯打趣道,“也正常。她首先是我黄小轩的姐姐,然后才是你周部长的达令么。”
周凯哈哈一笑,随和地拍了拍小轩的肩头。随即转过头,温和地望着黄芩。那种神情,迷得死人。
“我等你好久了。”
黄芩望了周凯一眼,微微颔首,随即把眼光转向四周。她很担心周凯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会引起别人的围观。如果让记者们闻讯,那明天的报纸又要热闹了。
“芩,你身体还好吧,怎么这么急就出院了呢?“周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透露着一股儒雅干练的劲头。一口低沉的男中音,非常的富有磁性。眉宇之间,时而英气逼人,时而却含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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