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
小轩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林立家的电话。正巧林立已经回家,当他听出话筒里小轩的声音时,也实实地吃了一惊。
小轩在电话里警告林立,赶紧把他姐姐交出来。林立纳闷,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看见黄芩。小轩大怒,转拨了巡捕房的值班电话,叫了一帮兄弟,加上值班巡捕,一共一二十人,操着家伙开着车,没多久就把林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小轩当街一站,指着林立的门口,大声斥骂着,让林立交出黄芩。
林立原本正和家人在家晚饭。接到小轩的电话以后,心中疑惑。但不久,又见他带着那么多人上门漫骂,心中登时也火了。一个电话,就从警备部队里调来了一个排的士兵。没过多久,两队人马就在林立的家门口,荷枪实弹,僵持不下。登时,几十个人,几十条枪,分列两边,相互瞄准着,一触即发。
最后,有人及时报告了法租界巡捕房的总探长。那个大胡子法国人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喝止了小轩,遣散了巡捕,这才平息了一场火并。
回到巡捕房以后,法国人眼严厉地训斥了小轩一顿。好在平时和小轩还算玩得来,也比较器重小轩。末了,他规劝了小轩几句,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小轩垂头丧气地出了巡捕房之后,一时焦急愤恨。拉了几个兄弟,就在街边的摊子上喝起了闷酒。没有多少时候,便喝了个酩酊大醉。几个兄弟见状,赶紧开车把他送回了家。出门时又把车给他留了下来。
小轩昏昏然,一睡就睡到天色大亮。依稀想起昨日之事,刚刚有点醒悟,电话响了。他一接听,居然是周凯。周凯一开口便询问黄芩的情况,小轩支吾着搪塞过去。周凯又说自己下午回沪,晚上请他们姐弟到他的另一个住处聚聚。小轩嗯了几声,放下电话,开车赶往鸿福旅馆。
杨胤听到最后,只记住了周凯回沪这件事。他哦了一声,便朝身后的大床望去。却不料见黄芩已经悄然坐起,靠在床头,沉默着听他们的谈话。
“一说到周凯,你就醒了,哎……”小轩见姐姐安然无事,呵笑着大声叫道。
“你胡说什么呀。你们这么大声,聋子也给你们吵醒了……”黄芩白了兄弟一眼,朝杨胤望了一望。下床以后,她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头发,又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服,皱了皱眉头,有点局促不安。
杨胤见状,想了想,便对小轩道:“小轩,我们要回家一趟。让你姐姐好好梳洗更衣。我想,现在回去,应该没有问题了。”说罢,回过头望着黄芩,眼神闪烁。
小轩一听,回头望望黄芩,呵呵一笑,“呵呵,千万不要让周凯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否则……”
黄芩上前,虎着小脸,使劲锤了兄弟一下。托着凌乱的头发,背过杨胤,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邋遢样子。随即迅速走到门后,倒水洗脸。
“行啊,那现在就走吗?”小轩站起身,准备去把车倒进来。
“恩,好的。”杨胤收拾着桌上的杂物道,“等她收拾好以后,我们一起出去吃饭。让你姐姐好好平息一下情绪。否则晚上见了周凯还神不守舍的,不好……”杨胤说罢,又望了望正在洗脸的黄芩,若有所思。
“行行行……就这么办。”
“说好了,你付账哦。”杨胤又加了一句。
小轩一愣,一扬眉毛,“嗨你个臭保镖的,摆什么臭谱。”说完,嘿嘿一笑,捶了杨胤一拳,“没说的,今天本少爷就让东家给你发薪水!”
杨胤笑笑,掏了掏口袋,“恩,我还真的没有钱了呢,谢谢东家赏赐。”
两人一阵嬉笑。小轩出门,把车倒进旅馆门口。片刻,杨胤付了帐,带黄芩出旅馆,一头钻进汽车。
回到家里,黄芩自顾梳理更衣。杨胤和小轩就在客厅喝茶抽烟。之后,杨胤也在小轩家里洗了个澡,并从他的衣柜挑了几件衣服穿上。
好大一会,黄芩这才收拾停当,出了房门。两人大男人回头一看,啧啧不已。先前那个婉约温润的黄芩又回来了。
三人当即出门,小轩带着大伙,就在外滩的礼查饭店最高的六层楼上,笃笃定定地吃了一顿饭。
吃到最后,,小轩看了看时间,便告别两人,付了帐,开车直接去了巡捕房。杨胤携着黄芩,随后才离开饭店。
下午起,北风停滞,阳光灿烂,照在行人身上,暖洋洋的。黄芩戴着墨镜,扎着一条浅色的头巾。旗袍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米黄色风衣。外人即使当面注视,也很难发现她的真容。
黄芩伸手,轻挽着杨胤的胳膊。两人并肩拐了个弯,信步踏上了外白渡桥,向着苏州河南岸走去。外白渡桥桥面上,四周钢架,穿行其间,宛如走在一个巨大的甬道里。桥中间车马鼎沸,往来频繁。桥下面大小船只,横穿其间。
“礼查饭店的东西还配你胃口吧?”杨胤携着黄芩,一路上细细体味着沉默,忽然问道。
“恩,还不错,我今天吃了很多。”黄芩抬起头,冲着杨胤,莞尔一笑。
“不怕你笑话,我还是第一次进这样高级的饭店。”杨胤笑笑道。
“呵呵,我也没有来过,小轩他常去的。这个酒肉之徒,呵呵。”
“恩,呵呵。这个礼查饭店,可是名声在外哦。中国第一盏电灯在此点亮;第一步电话在此接通;第一部半有声电影在这里首次亮相……而且,他也是上海第一家西商饭店。上海的发展史上,从此少不了有他的名字了。”杨胤回过头,望了望礼查饭店,侃侃而谈。
一边的黄芩仰头望着他,微微含笑,暗自欣赏,“小杨,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呀。”
杨胤摇了摇头,“哪里,我也是刚好知道这个……纸上谈兵而已。要不是今天借你们的光,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踏进饭店的门口呢。”说罢,扭过头,望着桥下面湍急的河水,一时发愣。
在他们的眼前,一路流淌的苏州河,千里跋涉,在横穿整个上海市区以后,便在这个地方,一头扎进南北朝向的黄浦江。汇入了万涓入海的滚滚洪流。两河交汇之处,两种水色,一浅一深。细浪翻腾,潜推暗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场,蔚为壮观。
“上海真美啊。”杨胤暗自叹了一声,一时心潮起伏。
黄芩站在他的身边,沉默着望着远处,不说话。
两人倚着桥栏杆站了一会,各怀心事。片刻,便再次向南走去。下了桥以后,他们沿着防汛墙,欣赏着江面上的风景,一路走来。片刻,便来到了外滩公园。
站在公园门口,杨胤不觉神色凝重起来。黄芩见状,走上前来,悄然携住了他的胳膊,细细感受着来自他内心的颤抖。
两年以前,这个门口,还树立着一块牌子。上书“华人与狗,皆不得入内。”
“外滩公园,从1868年建成起,到允许中国人进入,经历了整整六十个年头啊!这是全中国人的耻辱!”杨胤拧紧眉头,暗叫一声,掉头便走。黄芩紧携着他,疾步跟随。
两人再次来到了江边。临江伫立。杨胤回头望望黄芩,不禁想起了她之前的那一次惊世一跃。
对面的黄芩迎江瞭望,长发猎猎。没有一点表情。
杨胤皱了皱眉,伸出手,扶着防汛墙上的栏杆,想了一想,轻声说道:“黄芩,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么?”说罢,注视着黄芩的脸色。
黄芩伫立在江风里,神色宁静,竟然没感觉到一丝唐突。就仿佛,她早就猜到了杨胤会有此一问。
“小杨,你让我说什么?”黄芩沉沉地回了一句,身姿坚定。
“说说……你为什么要跳江,为什么要停载小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找到你,为什么要让我做你保镖,好多好多的为什么,你随便回答一个也行啊。”杨胤随便一说,就能搬出无数的理由,一时感慨不已,“你和中医是什么关系,你和……和马一航又是什么关系!”
黄芩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她回过脸来,认真地望着杨胤。墨镜漆黑,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的嘴唇,似乎正紧抿着,微微含笑。
“小杨,这几天,真的多亏了你……”黄芩答非所问。
杨胤见她依然准备糊弄掩饰过去,不觉一阵烦躁。
“小杨,这些钱你先拿着,算是我预支的薪水……”黄芩说着,快速扭开小包,从里面抓出一沓钞票,塞向杨胤的手里。这个女人,慌乱之中,竟然在这个时刻想到了这个。
杨胤见状,内心登时有一股愤怒和失望涌起。他冷冷地逼视着黄芩,又望了望她手里的钱,气得浑身抖索。
猛然之间,他一挥胳膊,抢过那沓钞票,伸出手,缓缓举到黄芩的面前,盯着她,一脸愤慨。随即,动手便撕,撕得很慢,一下,又一下……只听得哗哗几声,一沓钞票慢慢变成了一堆碎花纸片,顺着杨胤的指间,纷纷落地。
“黄小姐,请你不要羞辱我!”杨胤脸色铁青。
“小杨,对不起,不要生气,好么……”黄芩见杨胤变脸,嘴唇抖动,赶紧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动。
杨胤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高高地扯了起来,动作突兀。惊得黄芩一下子叫了起来。
“黄小姐,我可以不生气,那就请你先不要惹我生气,好不好!“杨胤摇晃着她的胳膊,冲着黄芩,忿然大喊。
一声一声的黄小姐,把两人的心里都叫凉了。黄芩暗咬着薄薄的嘴唇,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她迟疑了一下,凝望着杨胤,内心深处,有一股冲动,又有一股清醒。反反复复,犹犹豫豫。
“小杨,请不要这样对我,好么……”黄芩心力交瘁,忽然哀叫一声。泪水随即从宽大的眼镜框边淌出。
杨胤缓缓放下她的胳膊,狠狠地朝下一甩。黄芩登时感到一阵疼痛。
“黄小姐,请你不要搞错,我杨胤从来也不是在求你什么!我早就说过了,我和你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现在,不管你是不信任我也好,自视清高也罢,既然你不想合作,那我也不再勉强。你不想自救,我还想自救呢。你要玩神秘,你自己在小说里玩吧,老子可不想奉陪!”杨胤说着,一脸怒火。说完这些,掉头便走。几天来积攒下来的怨气,这下子,算是彻底喷发出来了。
黄芩见状,一把扯住杨胤的胳膊,死死不放,“小杨,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说罢,身影摇晃着,一阵梨花带雨。
“放开!”杨胤头也不回,脚不停步,大喝一声,狠狠挥舞胳膊,摆脱了她的纠缠。
黄芩闻声,放开手,愣愣地望着杨胤坚定的步子。忽然举起小包,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扔了过去。同时扬起手,一指杨胤,扯开喉咙,狠狠地叫道:“滚吧!你们都给我滚……谁也别理我!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让你们理我啦……杨胤,你个混蛋,狗娘养的!”歇斯底里,形若泼妇。浑身一阵摇晃,登时墨镜跌落,头巾散开,瘫倒在地。引得路人纷纷观望。
杨胤背后挨了一皮包,毫不理会,径自离开。走出一段以后,停驻脚步,点了支烟。转身走进一个电话亭,给法租界巡捕房打了个电话。
之后,他便站在电话亭边,一直等到马路上出现一辆黑色的巡捕房警车,这才丢下烟头,踩灭了,转身离开。
(四十三)
第二天,杨胤起了个大早。当他坐上了去昆山的早班火车时,天还没有亮透。
昨天晚上,他又回到了南市阿婆的租屋里面过了一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下午在外滩的一幕,一阵愤慨,一阵感叹。
这个女人,杨胤对她真的是无言以对了。自己这么尽心尽力地帮着她,竟然还是无法撼动她的心防。而且,她简直就在把他当小孩耍弄,这真的让杨胤非常的气愤。有时候想想,这样的女人,就活该被人追杀。别人想帮她,而她却一点也不懂得配合两字。
但是,气愤过了,痛快过了。冷静下来以后,回想这女人平时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以及那种哀叫无助的样子,杨胤还是感到了一丝悔意。他很快就觉得,自己这样对待一个女人,有点太过于残酷了。这样一想,整个脑海里面,登时就被这种悔意占据。并且,飞快地在他心底里膨胀起来,这使得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到了最后,这种沉重竟然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疼痛。这让他差点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接回到她的身边。一时间,他在床上坐了起来,点了支烟,烦躁不安。
片刻,他又想起,今天晚上,周凯邀请他们姐弟两个。现在,他们那边应该正是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时候。想到这个,杨胤的身体缓缓地靠在了床头,沉默着坐在黑夜之中,吸着烟,看着烟头上的火苗,亮一阵,暗一阵。一时心烦意乱。
想来想去,他还是无法让自己停驻脚步。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眼下,这个谜团涉及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涉及到的面也越来越广。不仅仅是自己,不仅仅是黄芩。实际上,它对党组织,对中央机关的威胁更加巨大。杨胤想了想,光是把上海整个系统的地下联络站,秘密诊所、餐馆、办公、会场的地点和人员更换一遍,耗费的人力和财力就不可估量。他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挖出真凶。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减少组织损失,减少自己同志的伤亡。想到这里,杨胤信心百倍,同时也感到非常紧迫。
他盘点了一下到目前为止掌握到的线索。细细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在黑暗中摸索着,续了一支烟。
片刻,他想到了马一航。凭着直觉,他感到马一航和黄芩的距离非常接近。查清了他,女作家的秘密很有可能一捅即破。
想到这里,杨胤忽然发现,自己绕来绕去,还是没有办法绕开黄芩这条线。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中医也好,马一航也罢,包括蓝猫,甚至包括那些一路追逐的特务。所有的头绪,或多或少,都能跟黄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黄芩,到底是何方诸侯,哪路神仙?
杨胤回忆了一下,他记起来,明天一大早,会有一班开往昆山的火车。他想好了,还是先从马一航这条线入手,顺藤摸瓜,争取有所斩获。
想到这里,他拿出那串钥匙,就在黑暗之中,细细地摸索起来。这个动作,倒是跟他眼下的处境,非常相像。
而眼下,这串钥匙还是被杨胤勾在手指上,和着火车的微微颠簸,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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