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水- 第87部分

之后，丁原开路，一行人穿过人流，直接到了站台门口。秦翌年陪着专家和领队翻译分坐两辆轿车。丁原和另外七八个核心警卫分别上了另外两辆轿车。驶出车站，迅速上马路。

他们离开之后，张大雷也赶紧收拢队员，跳上等候在外的一辆遮蓬卡车。转出火车站以后，和秦翌年的车队保持一定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另外还有一辆遮蓬卡车提前已经驶出。就在车队的前方，秘密引领开路。

丁原坐在车队最前面的一辆车里。脸色凝重，毫无表情，一言不发。一路上车辆飞驰，并无任何阻碍意外。好几次丁原向外望出去，都发现马丁率部在一些复杂地段预先警戒，清理路段。他知道，现在他们的车队外面，包裹着好几层警戒圈。

车子一路无事，直接驶进永华饭店的大门。丁原带路，秦翌年陪同，其他部分队员随行。一行人迅疾畅通地直接上了三楼房间。一路之上，不时有人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注视。这些，无一不是丁原安排在这里的暗哨。

苏联专家和上海机关领导的休息房间，被统一安排在大厦东片的三楼。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出于集中警卫。二是东片大厦里面，还有一个隐秘的货运电梯。另外楼层选择得低一点，这些因素，都可以让领导专家在关键时候，方便撤离。

丁原他们进入饭店之后，见政委带领的小组已经到达。可见，上海机关的那些领导们，已经比他们早一步住进了饭店。

整个三楼，这几天全都不会有陌生人入住。为防止过分张扬，引起注意，秦翌年没有把三楼直接包下来。而是指派队员，扮演各种身份，把三楼的房间全部订了下来。领导们与会期间，那些房间住的全部是核心区域警卫队员。而张大雷一对人马，则被安排在饭店四周。加上饭店里面的暗哨和外围的马丁，整个警卫阵势形成了一个四层的同心圆。

安顿好共产国际的专家以后，秦翌年退出房间，和丁原会合之后，两人又在走廊楼梯等一些公共设施里面来回走了几圈。

“丁原，我的车里有一个小提琴的盒子。你去帮我带上来好么……”秦翌年轻声道。

“嗯，我这就去。”丁原说着，转身便下楼来到车库，那些出租车正静静地停泊着，接下去的一些时间里。都会有人二十四小时看守。

丁原在车子里取出提琴盒子，顺便嘱咐了几句。回来的一路之上，他又正好巡视了一遍。

把提琴送到秦翌年手里以后，丁原转身出门，又在供水、供电、厨房、前台等要害地方巡视了一遍。这一路上，不管是在和人说话时，还是在四处查看时，他的神情，异常的平静，平静得有点漠然，有点冰冷。

（六十一）

黄芩和周凯的盛大婚礼，如期举行。

这个事情，在整个上海滩上，登时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风。

一个是名门望族，政界新星。另一个是冷艳才女，公众情人。这两人的结合，真的像是火星撞了地球。整个上海滩上，大小报刊、广播电台、街谈巷议，这几天全部都集中在这个话题上。很多黄芩的追随者爱戴者，或伤心或祝福，以前的那些不快，早已经烟消云散。

杨胤也告别颜良兄弟，按时回到了上海。他首先找到了小轩，然后又出去买了一套像样的衣服，一件送给黄芩的礼物。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不禁再次想起了师母。要不是她给了自己很多钱，自己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用买衣服和礼物了。他会永远记得她对自己的好。做一个好人，一个诚实的人。

回来的时候，小轩告诉他一个刚刚透露出来的消息。就在昨天，杨克令在家被人暗杀。什么人杀的，至今不明。现在特务正在秘密调查这件事。

杨胤听罢，一阵惊喜。同时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应该就是师傅率部干的吧。在参加黄芩婚礼的前夕获得这样的消息，也让杨胤一阵鼓舞。

小轩要做小舅子，又是黄芩唯一的一位娘家人。所以率先离开家赶往徐家汇教堂。杨胤换上了崭新的衣帽，站在小轩家的阳台上，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锁门下楼，出弄堂招了一辆黄包车，赶往徐家汇教堂。

教堂很大，受邀前往观礼的宾客也很多。偌大一个教堂，被坐得满满当当的。所有人盛装等候，细细交谈，面带喜色。杨胤走进教堂，出示请柬。马上就有人带着他，一直走到教堂的头一排座位。他的左右，全部都是一些长辈级的人物。杨胤见状，有点忐忑，不知道把自己安排在这种贵宾坐席上面，是谁的主意。

有好些时候没有看见黄芩了，不知道她现在变瘦了还是胖了。嫁入名门，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杨胤一时胡思乱想，心潮起伏。

片刻，婚礼开始。那个戴着眼镜，身披白色长袍的神父喋喋不休地在唠叨着。一会儿，新人进入现场，全场起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杨胤回过头，顺着过道上崭新的红地毯望去，黄芩在周凯的携领下，身披婚纱，面带微笑，款款走来。最后，两人就在神父的面前站定。

神父微笑着望着两人。熟练地指引两人，按照顺序，一步步完成婚礼程序。宣誓、交换戒子、拥抱亲吻……最后，两人转过身来，向着全场宾客致礼，感谢他们来见证他们的婚礼仪式。

杨胤和大家一道起立，鼓掌祝贺。那边的黄芩站在周凯身边，微笑颔首。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杨胤，款款一望，点了点头。

杨胤有点慌乱，尴尬地回以一笑。随后，又和全场宾客一起，目送新人离场。之后才缓缓退出教堂，前往国际饭店。

国际饭店的宴会厅里，张灯结彩，宾客满座。由于有周凯的很多政界同仁到场，因此饭店外面不不仅停满了车子，更有不少军警护卫到场，三三两两地分布在饭店外面。

婚宴是现在最为时髦的自助餐形式。大家端着酒杯，随意走动，的确是别具一格。杨胤看到黄芩和周凯并肩穿梭在宾客中间，招呼着，并且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现场的宾客，杨胤一个人也不认识。而小轩也正忙着替周凯黄芩招呼客人，无暇顾及。因此，杨胤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便离开了喧闹的餐厅，走到一个偏僻的阳台上，点了支烟。

他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那边，呆呆地望着里面喧闹热烈的场面，凝神发愣。

侍者端着酒盘过来，微笑着用眼神咨询着杨胤。杨胤见状，一仰头，喝干了杯里的红酒，抬手又换了一个满杯。

这时，小轩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不满地望了望他，“你看看，这么热闹的场面，你在这里装什么深沉么。走，跟我去敬新人一杯……“说着，拉起杨胤就望里面走。

餐厅里面，音乐缭绕，男男女女手持酒杯，眉飞色舞，一阵涌动，便开始舞蹈起来。很多人围绕着周凯和黄芩，一定要他们为大家跳一段。周凯呵呵一笑，搀着黄芩，走到人群中央，携手扶腰，缓慢地跳起了轻盈、舒展的华尔兹。四周的人们，兴奋地和着节奏，左右摇摆着身体，于他们遥相应和。

片刻，一曲终了，大家齐声喝彩，音乐再起之时，人们重新又跳了起来。

黄芩和周凯好不容易从人群里突围出来。刚刚站到圈外，小轩和杨胤便迎了上去。

黄芩早就看见了杨胤二人。一见他们朝自己走来，不禁驻足，搀着周凯，向着他们，转过了身。

“新婚快乐——“杨胤站在黄芩的面前，目光凝视，微笑着举起酒杯。同时又把酒杯和目光转向周凯，“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黄芩望着杨胤，灿然一笑，举起酒杯。

“杨胤，谢谢你能来。之前我在外地的时候，多亏了你一直护着黄芩。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胤也喝干了自己的酒杯。马上有侍者给他们更换了满杯。

“来，姐夫，我再敬你一杯……”小轩嬉笑着凑上来，又要和周凯拼酒了。

“小轩，你今天是存心要我好看是不是？你这个家伙……”周凯笑着叱了一句。

“小轩……”黄芩也是笑着制止兄弟的胡闹。

杨胤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很是尴尬。

“周凯，我跟小轩有些事要说一下，要么你先去陪陪客人吧。”黄芩回头望着周凯道。

周凯嗯了一声，抬手和杨胤招呼了一下，便离开了他们。

黄芩回头望了望杨胤，一时无语。

“到阳台上去吹吹风吧……”她说着，先自迈步，走向阳台。

身后的小轩望了望姐姐的背影，又瞧了瞧身边的杨胤，连连摇头。

“杨胤啊，今天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表现最最差的一天了。你这个人，哎……”说着，拉着杨胤一起来到了阳台。

“我去取点东西吃，杨胤你陪陪姐姐……”小轩说着，转身便跑开了。

杨胤站在黄芩的身后，顿了一顿，轻声道：“黄芩，祝福你。”

黄芩回头，凝望着杨胤，微笑着点了点头，“嗯，谢谢。”

杨胤说完，竟然一时无语。黄芩见状，吃吃一笑。忽然捂住嘴巴，眼望远处，沉默不语。

“杨胤，你这几天还好吗？”黄芩轻声问道。

“嗯，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还好。”

“你查到了一些什么？”黄芩忽然问，抬头紧紧地盯着他。

“小轩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杨胤已经听小轩说起过，他已经把自己查到黄芩身份的事告诉了他姐姐。

黄芩一听，一阵释然。杨胤也是微微一笑。两人凝望了一会。彼此之间，忽然又多了一份情义。

“黄芩，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是……”

黄芩别了别脑袋，笑了笑，“可我却一眼就看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杨胤哦了一声，登时想起了之前的很多疑团。

“黄芩，跟我讲讲你的事吧，我很想知道……”

黄芩听罢，沉吟了一下，神色隐隐有些凝重。

“嗯，可能有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我在几年前认识了马老师。我们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忘年之交。起先，他只是欣赏我的作品。他说我很有这方面的潜质，是一块好料。于是，对我潜心辅导，在写作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之后，我们的话题开始扩展。不觉之间，就谈到了政治。他很健谈，也很渊博，而且心直口快，率直豪爽。他在我的面前，直言不讳地谈了他对当今政府的看法。说到愤怒之处，往往会拍案而起，痛斥声讨。之后，他又对我说起了共产党的政治主张。慢慢地，我被深深吸引了。从此，他一有时间，就对我灌输共产主义思想，和我一起勾勒憧憬一个崭新的社会……时间一长，我对共产主义思想就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一段时间以后，马老师正式问我，是不是愿意为共产主义奋斗一生。那个时刻，我非常激动。回家思考了一段时间以后。终于答应了马老师。并且在马老师的指导下，写下了入党申请书……”黄芩说到这里，抬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眼睛里面，闪闪烁烁。

“后来，我的小说渐渐成熟，在社会上也小有名气。也就在这时，周凯出现了。并且马上就开始追我。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了解周凯。但因为他是国民党政要，所以，一种本能，使得我对他爱理不理。

“马老师知道这一情况以后，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让我借机接近周凯，长期潜伏在他身边，伺机有所作为……这是一个令我非常尴尬的建议。我从来也没有料到，革命居然还要以婚姻来作为牺牲。马老师告诫我说，无数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生命换得眼下的革命成果。婚姻难道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吗？革命就意味着牺牲，你如果没有这种牺牲精神，还是趁早离开革命队伍。话是这么说，但一想起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国民党政要。这种感受，非常的难过，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一直困扰着我……”

杨胤听到这里，细细地感受着黄芩的感受。作为一个女人，要下这样的决定，也的确是不容易。

“后来我还是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就和周凯明着暗里地交往起来。马老师交代过，我的任务，就是争取和周凯走得越近越好。一段时期之内，我不会有任何具体任务。我可以和他结婚，甚至生下一群孩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老师忽然遇害。我当时闻讯过去，远远地躲在暗处观察。马老师的尸体，被丢在街道上，无人认领。后来，还是几个陌生人把他葬在颛桥墓园。

“但这样一来，我就傻了眼了。马老师生前说过，我的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我知道他甚至没有把我的入党申请书递交给支部。他说，眼下这个时期，人心浮动，革命队伍还非常的不稳定。他要等时机成熟以后，再把我的情况汇报上去。而如今他忽然遇难，那我也瞬间成了断线风筝。我的存在，我的身份，我的任务。注定将无人知晓……”

杨胤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有一段时间，我也犹豫过，彷徨过。我几次都想中断任务，中断自己短暂的革命生涯。彻底和周凯分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安心地写我的小说。而且我真这么做了，没有一个人会察觉，也不会有人责备。但是每一次想这么做时，却总是想起马老师的教导，还有我自身对共产主义的理解，都让我翻来覆去，进退两难。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舍弃这个任务了，马老师的教诲，已经深深地铭刻在自己的骨子里面。于是，我便一直和周凯保持着关系。尽管我不爱他，但这是我的任务，而且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会有一股委屈惆怅和激愤困扰着自己，折磨着自己……”

黄芩说到这里，杨胤不禁回忆起她对周凯的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举动。这个时候，他深深地理解感受到了黄芩内心的那种痛苦和委屈。想到这里，凝望黄芩的神色之中，充满了敬意。

“有一天，我从小轩的嘴里听到，有一个长相丑陋的共产党人被捕，并且很快就反水叛变。这个人我恰好见过，之前和马老师在饭店吃饭时，他就坐在我们的不远处。马老师暗暗指着这个人，说他是上海机关里的一个高官。因为长相奇特，所以我印象比较深。那时，我很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