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曼青脚步微顿,只听一阵阵有如吹竹裂丝的呼哨,随风而至,由远而近。
南宫平面上亦自微微变色,只觉这哨声尖锐凄切,刺耳悸心,一刹那,天地间便仿佛都已被这奇异的哨声占满。
叶曼青遍体一寒,拧腰纵身,“唰”地掠回南宫平身侧,道:“这……是……什……么?”这哨声中那种无法描述的阴森之意,竟使这冷漠而刚强的女子,说话也颤抖起来。
南宫平侧目望向万达,道:“这是怎么回事?”
夜色之中,只见万达面色灰白,目光凝注前方,一双手掌,却已探入怀中,却又在怀中簌簌颤动,只震得衣衫也为之起伏不定,竟似没有听到南宫平的问话似的,这老江湖面上竟露出如此惊悸的神态!
南宫平心头更是大震,面上却只能向叶曼青微微一笑,道:“不要怕,没有……”
话声未了,前面荒墟中出现一条人影,倒退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仿佛是在他身前所出现之事,已令他不敢回身奔跑。
吹竹之声越来越急,此人身影却越退越缓,竟已骇得四肢麻软,不能举步。
南宫平干咳一声,道:“朋……”他话声方自发出,此人突地惊呼一声,霍然回转身来。
只见他面容枯涩,目光散漫,头顶之上,全无一根毛发,服装之奇异,更是骇人听闻,有如半只麻袋套在身上一般。
南宫平呆了一呆,道,“朋……友……”哪知他方自说出二字,此人又是一声惊呼,躲在他身后,道:“朋友……”下面的话,他竟然也是说不出来。
叶曼青惊异地瞧了他一眼,目光转处,突见数十条青鳞毒蛇,自黑暗的阴影中涌出,黯淡的星光月色,映着它们丑恶而细致的鳞甲,发出一种丑恶而慑人心魄的光芒,叶曼青娇唤一声,情不自禁地靠人南宫平的怀抱。
只听万达猛然大喝一声,双掌齐扬,一片黄沙,漫天飞出,落在他们身前五尺开外。
吹竹之声,由高转低,每一条毒蛇之后,竟都跟随着一个楼衣乱发、阴森诡异的乞丐,这些人高矮虽不同,形状亦迥异,但面容之上,却备各带着一种阴沉之气,漫无声息地自黑暗中涌出,仿佛一群自地狱中涌出的幽灵。
叶曼青右腕一伸,将南宫平紧紧抱了起来,突觉南官平全身竞在颤抖不已,她不禁奇怪,秋波一转,才知道原是那奇服秃顶的怪入,也已将南宫平紧紧抱住,南官平也不禁受了传染,此刻转目瞧了叶曼青一眼,心中亦不知是惊慌?是诧异?抑或是一种能够保护他人的得意快乐之感,也许是这三种情感都有一些。
冰凉的青蛇闪动着它那丑恶的光芒,在冰凉的泥地上蠕蠕爬行,看来虽慢,其实却快,霎眼间已爬到万达所撒出的那一圈黄砂之前。
万达神色凝重,目光炯炯,见到这一群青蛇俱在黄沙之前停住,有的盘作蛇阵,有的伸缩红信,这一群其毒无比的青蛇,竞无一条敢接近那黄砂的一尺之内。
南宫平目光一扫,已数出这一群乞丐竟有十六人之多,此刻这十六人俱是目光阴森,隐含杀机,但口中竟都在哀哀求告:“行行好,大老爷,请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施舍一些。”
这求告之声微一停顿之后,便又重复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十六张口一起发出,一起结束,不断重复,永无变更。
南宫平既是惊诧,又觉奇怪,忍不住回首望了那奇服秃顶的怪人一眼,只见他鹑衣百结,身无长物,双手却紧紧抱着一条麻袋,麻袋之中,亦是虚虚空空,哪里有丝毫值得被人乞求之物?
他目光数转,心念亦数转,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但是一种路见不平、帮助弱者的侠义之气,却使他对身后这个贫穷而可怜的老人大为同情,突见万达一个箭步,掠到那一段未被掩埋的蛇尾之前,似乎有意将它隐藏起来,不被这一帮奇异的乞丐看见,他双臂斜飞,双掌紧握,掌中显然又满握着两把可避蛇虫的黄砂。
吹竹之声,久已停顿,哀告之声,亦越来越见低沉,若是看不见他们的面目,这哀告的声音真是动人侧隐怜悯,但他们面上的阴森杀机,却使得这些哀告声中充满寒意。
万达双臂一振,大喝道:“朋友们可是来自关外的‘狱下之狱’么?”
哀告之声,齐地顿住,十七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注万达面上,一个身量颀长、瘦骨嶙峋、目中炯炯生光,面上却毫无血色的异丐,徐涂向前走了过来,他脚步飘飘荡荡,好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身上鹑衣又宽又大,被风一吹,齐地扬起,仿佛幽灵一般飘过那道黄砂,望着万达阴阴一笑,一字一字地轻轻说道:“你认得我么?”
黑夜之中,骤见如此人物,万达虽然行事老辣,此刻也不禁遍体生寒,颤声道:“朋友可就是江湖传闻的‘幽灵群丐’?”
这幽灵一般的异丐又是阴恻侧一声冷笑,道:“不错,狱下之狱,幽灵鬼丐,穷魂恶鬼,强讨恶化……嘿嘿,你未曾下过十九层地狱,怎会认得我们这一群恶鬼?”
他“嘿嘿”冷笑数声,忽又仰天哀歌道:“穷魂依风,恶鬼送终,不舍钱则”,必定遭凶……“四下群丐,一起应声相和。远远听来当真有如幽冥之中的啾啾鬼语,声声慑人心魄。万达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沉声道:“幽灵群丐,素来不讨千两以下黄金,万两以下白银,在下等身无长物,朋友们莫非寻错了人么?”
南宫平心念转动,亦自从记忆中搜寻出一群异丐的来历,不禁回首望了一眼,暗奇忖道:“素来未曾入关的‘幽灵群丐饿鬼帮,此刻来到这里,难道竞会为了这个有如乞丐一般的老人么?”只听这异丐笑声一顿,冷冷道:“寻的本不是你,你难道喜欢惹鬼上门?”
他身形忽然一闪,掠到南宫平身前,冷冷又道:“年纪轻轻的小孩子们,更不可惹鬼上身,更不要挡鬼的路,知道么?”
南宫平朗声道:“阁下是依风依帮主,亦或是宋钟宋帮主?”他面色已是沉沉静静,既不惊讶,亦不畏惧。
这异丐目光一闪,突然“桀桀”怪笑道:“恶鬼宋钟虽然不在,我‘穷魂’依风一样可以送人的终入你既也知道我们这一帮饿鬼的来历,还要站在这里,莫非要等饿鬼吃了你么?”
四下群丐,一起拍掌顿足,“咯咯”笑道:“吃了你!吃了你!”
叶曼青心神已定,突地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真没出息,”“穷魂”依风毗牙一笑,道:“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倒在男人怀里,还要多嘴说话,十九层地狱里都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鬼!”
叶曼青双颊一红,又羞又恼,娇叱道:“你说什么?”扬手一掌劈去。
哪知她纤掌方自劈出,南宫平已轻轻扯着她衣袖,道:“且慢。叶曼青道:“这帮人装神弄鬼,强讨恶化,还跟他们多说什么?”
南宫平正色道:“身为乞丐,向人讨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江湖中人,名号各异,以鬼为名,也算不得是什么恶行,人家对我们并无恶意,仅是请我们让道而已,我们怎可随便向人出手?”
“穷魂”依凤本来满面冷笑,听到这番话,却不禁大大怔了一下,他自出江湖以来,还未听过别人对他如此批评。
叶曼青亦自一怔,终于轻轻垂下手掌。
这冷傲的女子,此刻不知怎地,竟变得十分温柔。
那秃头老人惊唤一声,颤声道:“你……你……你……你难道要让这帮饿鬼来抢我这穷老头的东西么?”
南宫平微微一笑,朗声道:“久闻‘幽灵群丐’,游戏人间,取人财物,必不过半,而且劫富济贫,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但今日贵帮竟会对老人如此追逼,却教在下奇怪得很!”他言语总是诚诚恳恳,但坦荡荡,丝毫没有虚假做作。
“穷魂”依风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会对我们这帮饿鬼知道得如此详细。”此刻他笑声仿佛出自真心,语气便也没有了鬼气。
万达暗叹忖道:“多年前我不过仅在他面前提过几句有关‘饿鬼帮’的话,想不到他直到今日还记得如此清楚。”
只听“穷魂”依凤笑声一顿,缓缓道:“你既然知道得如此详细,想必也知道幽灵群鬼,出手必不空回,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他身形忽又一闪,要想掠到南宫平身后,秃顶老人大喊道,“救命……”
南宫平却已挡在依风身前,沉声道:“阁下竟还要对个贫穷老人如此追逼,真使得在下对贵帮的名声失望得很。”
“穷魂”身形顿处,突地冷笑道:“贫穷老人?你说他是贫穷老人?他若不比你富有十倍,而且为富不仁,幽灵群鬼怎会向他出手?”
南宫平愣了一愣,秃顶老人大喊道:“奠听他的,我怎会有钱……”
叶曼青道:“姓依的,你说这人比他富有十倍?”
“穷魂”冷笑道:“正是。”
叶曼青道:“你若错了,又当怎样?”
“穷魂”依凤道,“幽灵鬼丐,双目如灯,若是错了,我们这帮恶鬼,宁可再饿上十年,今夜一定回首就走……”
叶曼青道:“真的?”
依风冷笑道:“无知稚女,你知道什么,老东西看来虽然一贫如洗,其实却是家财百万,今日我要的只不过是他那口袋中的东西一半,难道还不客气么,幽灵鬼丐,素来不愿对穷人出手,否则今夜怎会容你这丫头在这里多口。”
叶曼青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穷魂”依风上下望了南宫平几眼,身形忽然向左走了五步,南宫平眉头微皱,亦自跟他连走五步,仍然挡在他身前,“穷魂”依风一直注目在他脚步之上,突又冷笑一声,道:“看来倒像个富家公子,只可惜身上还没有十两银子。”
南宫平暗惊道:“人道江湖中目光锐利之人,能从人脚步车尘之上,看出其中钱财珠宝的数目,想不到这‘穷魂’之目光,竟锐利如此。”
叶曼青道:“难道这老人身上藏有银子?”
依风道:“虽无银子,但银票却有不少,但我要的也不是银栗,而是……”
话声未了,秃顶老人突然转身狂奔。
“穷魂”依风冷笑道:“老东西,你跑得了么?”话声未了,这秃顶老头果然又倒退着走了回来,原来在他身前,竞又有数条青蛇,挡住了他的去路。
“穷魂”依风道:“大姑娘,不要多话了,除非是‘南宫世家’里的公子,江湖中谁也不会比这老东西更有钱了,你两人好生生来管这闲事做什么?今日幸亏遇见了我,若是遇见宋恶鬼,你们岂非要跟着倒霉。”
叶曼青冷声一笑,道:“你可……”
南宫平沉声道:“在下正是南宫平。”
依风目光一呆,倒退三步,突然当胸一掌向南宫平击来。
这一掌出人意外,快如闪电,只见他宽大衣袂一飘,手掌已堪堪触及南宫平胸前的衣衫。
南宫平轻叱一声,旋掌截指,不避反迎,左掌护胸,右指疾点依风时间“曲池”大穴。
这一招以攻为守,正是他师门秘技“潜龙四式”中的绝招,哪知他招式尚未用老,“穷魂”依风又已退出三步,长叹道:“果然是‘神龙’门下,‘南宫’子弟,好好……老东西,今日便宜了你。”
举掌一挥,四下吹竹声又起,黄吵外的青蛇红信一吐,有如数十条匹练般窜入这“幽灵群丐”的衣袖里。
南宫平道:“依帮主慢走。”
依风道:“打赌输了,自然要走,饿鬼帮穷讨恶化,却不会言而无信,就连那老头子弄死的一条青蛇,今日我都不要他赔了!”
这“幽灵群丐”行动果然有如幽灵,霎眼间便已走得干干净净,只有“穷魂”依风去时破袖一扬,将地上的黄砂,震得漫天飞起。
叶曼青嫣然一笑,道:“这帮人虽然装神弄鬼,倒还并不太坏!”
南宫平却在心中暗暗忖道:“幽灵群丐,必定与师傅极有渊源,否则怎会在一招之下,便断定了我的师门来历?”
万达道:“饿鬼帮行事虽然恶善不定,但被其选中的对象,却定是为富不仁之辈。”他语声微顿,目光笔直望向那秃顶老人。
秃顶老人的目光,却在呆呆地望着南宫平,面上的神色既是羡慕,又是忌妒,却又像是带着无比的钦佩,忽然当头向南宫平深深三揖,他臂下挟着麻袋,头却几乎触着地上。
南宫平微一侧身,还了三揖,道:“些须小事,在下亦未尽力,老丈何需如此大礼?”
秃顶老人道:“是极是极,些须小事,我本无需如此大礼,我只要轻轻一礼,便已足够。”
南宫平,叶曼青齐地一怔,只听他接口道:“但你救的是我的财物,而非救了我的性命,是以我这第一礼,必定要十分恭敬的。”
南宫平、叶曼青愣然对望一眼,秃顶老人接口又道:“南宫世家,富甲天下,你既是南宫公子,必定比我有钱得多,是以我怎能不再向你一礼,是以我这第二礼,必定也要十分恭敬的。”
叶曼青呆了半晌,道:“如此说来,你这第二礼,仅是向他的金钱行礼了?”
秃顶老人道:“正是。”
叶曼青既觉好气,又觉好笑,忍不住道:“那么你的第三礼又是为何而行?”
秃顶老人道:“我这第三礼,乃是恭贺他有个如此有钱的父亲,除了黄帝老子之外,这父亲可称天下第一,如此幸运之事,我若不再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礼,岂非也变得不知好歹了么?”
南宫平木立当地,当真全然怔住,他实在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精彩”的言论。
叶曼青听了这般滑稽的言论,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别人若是救了你的性命,你还未见如此感激,更不会对那人如此尊敬了?”
秃顶老人道:“自然。”
叶曼青道:“金钱就这般重要?秃顶老人正色道:“世间万物,绝无一物比金钱重要,世间万物,最最可贵的便是一块银子,唯一比一块银子更好的,便是两块银子,唯一比两块银子更好的,便是……”
他话声未了,叶曼青已忍不住放声娇笑起来。
南宫平干咳一声,道:“如……”话未说出,自己也忍俊不住。
秃顶老人看着他们大笑,心中极是奇怪,佛然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叶曼青道:“极是极是,唯一比两块银子更好的,便是三块银子,唯一比……”忽又倒在南宫平身上,大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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