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夫人急忙道:“除非怎样?”心中忖道:“她若要我先放了她,就显见得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故意玩个花样,要我上钩,哼哼!我是数十年的老滑头了,难道还会上你的当么?”
但梅吟雪只是徐徐地道:“除非你能发一个很重很重的誓,我才信得过你!”
得意夫人大喜忖道:“到底是个没见识的丫头,老娘平生发誓,不知发过多少次了,简直有如吃白菜一般,还怕什么!”
当下故意迟疑了半晌,才叹口气道:“我平生说话,说过就算,从来没有发过誓赌过咒,但是……唉!这次就依你。”
梅吟雪暗中大骂:“放屁,你若没发过誓,太阳就要从西边出了!”面上却作出十分相信的样子。
只见得意夫人果然跪了下去,发誓道:“我若失言了,就叫……就叫树枝将我戳死,蚂蚁将我尸首吃掉。”
梅吟雪冷笑暗忖道:“好一个牙疼咒。”
要知这两人俱是千灵百巧、心计极深的女子,面上虽然都是一本正经,肚里却都在弄鬼,你要骗我,我要骗你,也不知谁能将谁骗倒。
两人目光对望了一眼,梅吟雪长叹道:“你既然发下这样的重誓,我就告诉你,这个岛虽然荒凉,但将来有船只通过,那时你就可回到中原,绝不会老死在这荒岛上了……”
得意夫人大怒道:“你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么?梅吟雪微微一笑,道:“但是你已变成这种模样,回到中原后,武林中人还会称你‘得意夫人’么,只怕要唤你作‘夜叉夫人’了!”
得意夫人大骂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将你脸上的皮撕下来。”
梅吟雪故意长叹道:“你不要我说了么?唉……可惜……我只得不说了!”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展颜笑道:“好妹子,快说出来,你这样漂亮的面孔,姐姐我连摸都舍不得摸的,怎么会撕下来!”
梅吟雪暗中大骂,口中笑道:“好姐姐,我渴死了,要喝水。”
得意夫人暗中骂得更凶,口中却也笑道:“好妹子,姐姐来替你拿!”一路驾不绝口,为梅吟雪拿来了一钵清水,两人口里姐姐妹妹,叫得越来越是亲热,暗中却将对方祖宗八代都骂了出来。
梅吟雪喝了水,道:“好姐姐,你猜我多少岁了?”
得意夫人道:“这个……十六七岁吧。”她为了要讨梅吟雪的欢心,故意又少说了几岁。
梅吟雪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就是梅吟雪。”
得意夫人失声道:“呀,原来你就是孔雀妃子。”暗中骂道:“难怪这小狐狸这般狡猾,原来她竟是梅吟雪!”要知梅吟雪成名甚早,是以得意夫人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字。
梅吟雪道:“我出道江湖,已有二十年了,如今算来,已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她自己另有打算,是以又多说了几岁。
得意夫人呆了一呆,目光凝注了半晌,徐徐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心念一动,突地大声道:“你难道学会了驻颜延年的内功?”
梅吟雪笑道:“我若不会那种内功,如今还会是这个样子么?”
得意夫人大喜道:“好妹子,快教给我,我想了好多年了!”
要知她虽是徐娘风姿,看来并没有她真实年纪那般苍老,其实只不过是平日摄生有道,保养得好,日日蛋清洗脸,珍珠粉冲茶,却不会那种武林中最秘密神奇的内功。爱美本为女子天性,何况她这种女子,更何况她如今已变成这般模样。
梅吟雪道:“像姐姐你这样的天资,这样的武功根基,只要勤练这种内功一两年,不但立刻就会还你本来颜色,而且还可永驻青春。”
得意夫人更是听得意动神驰,连声道:“好妹子,快说,快说……”
梅吟雪道:“我说出来,你一定放我。”
得意夫人暗忖道:“我这独门点穴,无人能解,何况这荒岛上根本无人,我即使解开她的山藤,她周身无力,连只鸡都拿不动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如落得大方些,让她好放心地将秘诀告诉我。”
她却不知道梅吟雪被龙布诗以那般厉害的手法,废去了全身动力,还能自己恢复过来,何况她此刻只不过是闭住了梅吟雪的气血,当下自以为得计,含笑道:“好妹子,你若不信,姐姐先解开你身上的束缚,让你可以舒服些。”
梅吟雪笑道:“姐姐,你真好。”
得意夫人暗骂道:“小狐狸,过一阵你就要骂我了。”面上满堆笑容,解开了梅吟雪身上的缚带,只留下两道山藤,缚在梅吟雪足上。
梅吟雪又笑着谢了,道:“姐姐,你好生听着。”竟真的将那驻颜内功的诀要,缓缓的诵了出来,而且字字都不虚假,只因她知道她的对手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假的,决骗不到她。
得意夫人全心全意,凝神聆听,一面心中参详,一面忖道:“果然不是假的。”
只是那秘诀内容精奥,字句艰深,得意夫人思索研究了许久,含笑叹着气道:“好妹子,这秘诀太深奥了,一时我还弄不懂,你素性好人做到底,把练功的方法也教给我吧。”
梅吟雪笑道:“这秘诀我早年就已得到,但直到许多年后,我被人关在一个棺材里,什么事也不想,苦苦研究了半年,才算弄通,但一通之后,就很容易,你看,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些内功的入门之术,你自然是知道的。”
得意夫人仿佛等不及似的,立刻盘坐了起来,道:“还有呢?”
梅吟雪道:“先将真气运行一周,然后聚至丹田……”
得意夫人果然照着做了一遍。
梅吟雪道:“内功本是修练内五行之术,如今要将它练到面目之外,就要……”
她一连串说了许多练功的方法,当真字字句句俱非凡响。
得意夫人还怕她陷害自己,暗中又研究许久,看来看去,那其中实在没有蹊跷,便照着做了。
过了许久,梅吟雪道:“此刻你是否觉得清气已渐渐升上颜面?”
得意夫人点了点头,梅吟雪道:“那么你已将真气运到大阴太阳里经肝胆脉下了,等到你真气由厥阴肝经下降到肝经下血海,然后经心经直下重楼,再由足厥阴经回到鸠尾下一寸的返魂穴时,你就可以完全确定我说的没有错了,你就该放了我了。”
得意夫人暗中骂道:“放你去死。”
她一心一意地运气行功,口里虽没有说话,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梅吟雪凝目而望,又过了许久,突地见她面色大变,额上渐渐沁出了汗珠,浑身突地颤抖起来,颤声道:“你……你好!”
原来她真气一下,便突地岔往别处,双腿立刻变成木石般毫无知觉。
梅吟雪倏然放声大笑起来,立刻挣开了脚上的山藤,退后一丈多远,嘻嘻笑道:“你现在舒服了么?”
得意夫人怒骂道:“你……你敢骗我!傅吟雪大笑道:“我不骗你骗谁,老实告诉你,这行功之法本是我自己上过当的,我已为它吃了一年多的苦,否则又怎能骗得到你。”
得意夫人满怀愤恨,紧握双掌,突地发觉自己下半身虽已但木,但双掌却仍可使力,心念一转,长叹道:“我既然已被你骗到了,只能怪我自己,我绝不怪你,只要你不杀我,我也不希望你告诉我复原的方法,快过来,让我为你解开穴道。”
梅吟雪道:“谢谢你。”向前走了一步,得意夫人方自大喜。
她却已停住脚步,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现在全身还没有力气,若是走得近了,你就要一掌将我打死了。”
得意夫人柔声道:“事已至此,我为什么还要害你,妹子,你放心好了。”
梅吟雪哈哈笑道:“好姐姐,我却有些不放心,怎么办呢?只好等到我自己打通气血的时候,那时你若还没有饿死,我一定走到你身边,好好照顾你,比你对我还要再好十倍。”
得意夫人面上所有的温柔笑容,在刹那间一扫而空,放声大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我救了你的命,你忘了么?”
梅吟雪道:“没有忘,我也绝不杀死你。”隔着得意夫人两丈开外,远远绕了开去,得意夫人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将世上狠毒的话全都骂了出来,怎奈梅吟雪不闻不问,将她完全当作疯狗一般。
但是梅吟雪转过了浓林,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她知道得意夫人双腿的僵木,三五日中便可恢复,只因为这是她亲身的经历。而她自己的气血何时能够解开,她却全然没有把握。
到了岛那边另一道树林,她四下量度一下地势,使在树林中,布下了许多埋伏,她涉水到船上,取来了一些工具,砍了数十根本棍,插在深可及膝的荒草里。
三天之中,她甚至不敢休息,累得筋疲力竭,方自罢手,但是她这三天中的辛劳,却未曾白费……
第十九章 荒林女神
得意夫人眼看梅吟雪身形消失,空白怒骂半晌,她心里的恨意愤怒,便化做了忧虑焦急,以手代足,一寸一寸地挣扎着爬进了树林。三天里她有时忍不住又放声怒骂,有时却不禁大声哀告,但无论她骂尽粗语,抑或是说尽好话,都得不到一丝回音。
她再也想不到第五日黄昏,她闭塞的真气竟然畅通,大喜之下,略微养了养神,便四下寻找梅吟雪,她发誓要找到梅吟雪,将满心怨毒宣泄。
漫天夕阳中,她寻找了梅吟雪存身的树林外,山岩边,一脚方自踏入草丛,只听“蹦”的一响,便有十数条树枝自木叶中弹起,十余块尖石,随着树枝暴射而出,乱雨般落将下来,风声锐厉,力量甚强。
得意夫人一惊之下,闪身避过。哪知她身形未定,突地又有十数块尖石,自地上弹起!她惊呼一声,身形闪电般退出林外,肩头却已被石块扫中,辛辣生疼,放声大骂道:“姓梅的贱人,你敢出来么?”
她惊魂未定,在林外骂了一阵,却终是不敢再进树林。
只听林中一阵冷笑,梅吟雪竞从长有尺余的荒草梢头漫步而来,衣袂飘风,长草也不住飞舞,她俏生生立在草上,有如凌波仙子一般。草上飞行,本已是绝顶轻功,但普通人也只能提着一口真气,自草上飞行掠过,似这般能在草上从容漫步的轻功,得意夫人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刹那间她满心愤恨,又变作了惊怒,惶声道:“你……你……谁替你解开的穴道?”
梅吟雪笑道:“你可知道我一身功力,被龙布诗毁去之后,还能自行恢复,何况这次仅是被你点了穴道。”
她不但能在草上从容漫步,竟还能吐气开声,得意夫人更是大惊,她再也未曾想到,那草丛中早埋有数根十分坚固的木桩。
梅吟雪微笑又道,“我已在树林中布置好一个极阴凉处,你既然来了,便请进来歇息一阵如何?”
她内力未复,身子娇弱无力,虽然立在木桩上,也不禁摇摇欲坠。
得意夫人见了,越发以为她轻功妙到毫巅,哪里还敢进去,只是心里还有些怀疑,她内力既已恢复,为何说话这般有气无力。
梅吟雪秋波一转,更是有气无力微微地笑道:“我内力还未十分恢复,连说话竟也没有力气,你若要和我谈天,就请进来坐坐,我这树林里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埋伏,绝对伤不到你的。”
得意夫人呆了半晌,梅吟雪越是请她进去,她越是不敢进去,暗忖道:“原来她说话装得有气无力,也是故意来骗我的。”
梅吟雪道:“请,请……”
得意夫人突地大笑道:“你这些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哩!”得意地大笑数声,转身飞掠而去!
梅吟雪望着她身影消失,不禁反手一抹额头上的汗珠,暗暗一声:“侥幸!”她只是用了一手诸葛孔明的空城之计,便轻轻将得意夫人骗过。
这件事的经过,得意夫人叙说得白然没有如此周到。
她最后说道:“那日我回来之后,生怕贱人会偷偷来暗算于我,便在树上搭上了间木屋,又在四周布满了许多埋伏,哼哼!她虽然像狐狸般狡猾,老娘又何尝会输给她,老娘不敢去到那树林中去,她又何尝敢到这边来。”
南宫平听到梅吟雪无恙,不禁松了口气,忖道:“原来她这些陷阱埋伏,都是为悔吟雪做的,如此说来,我的轻功岂非已和梅吟雪一样了,是以才会落入陷阱之中。”
他却不知道他的轻功如今比梅吟雪强过几分,只因得意夫人将梅吟雪轻功估量过高,而南宫平又在体力不济的情况中。
得意夫人恨声道:“可恨的只是,那贱人竟占着了那艘破船,而且整日‘叮叮咚咚’的修补,我只怕她船修好了,便可脱困而去,而我只有终老在这天杀的荒岛上,可是……如今我有了你,便不怕她走了……”“啪”地一拍南宫平肩头,放声狂笑起来。
南宫平心头一懔,厉声道:“你这话是何用意?”
得意夫人道:“她那般多情的女子,既与你结成夫妻,怎舍得留下你这样英俊的少年,在这无人的荒岛上陪我?”
南宫平大怒道:“你是否要以我要挟于她?”
得意夫人笑道:“你倒聪明得很。”一把抱起南宫平,自林后掠去。
穿过这浓密的树林,便是一片黑岩。林中阴阴郁郁,虫鸟啁啾,到这里眼界突然一开,但见清风白雪,海涛之声,随风而来。
南宫平放眼望去,只见黑岩那边,又是一片丛林,他知道那丛林之内,便住着他朝思暮想的梅吟雪,一时间心房不觉“怦怦”跳动,方待出口呼唤,哪知得意夫人却又轻轻点了他的哑穴,道:“安静些!”
她将南宫平藏在一方岩石后,方自大步走到林边的黑石上,高声唤道:“梅吟雪……姓梅的,你快出来!”
呼声尖锐,惊逃了林中几只夜鸟,带着一种谴责意味的扑翅飞翔声,一飞冲天!
接着,林中响起一声长笑,梅吟雪手里拈着一条树枝,缓步而出,她身上穿着一件船帆制成的长袍,虽简陋,却清洁,像是荒林女神般,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淡淡笑道:“你又来了么?请进请进!”
得意夫人咯咯笑道:“好妹子,许久不见,你出落得更漂亮了”梅吟雪笑道:“我昨天逮了几只野兔,也美味得很,你可要去我那里吃一点?”
她两人言来语去,面上都带着温柔的笑容,话更说得亲热,但彼此心里,却恨不得一口将对方吞到肚子里去。
南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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