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夫人失控的质问,在最后变成破碎的哭声。
端庄秀丽的将军夫人,伏在亲生儿子的肩上,一声声绝望地问着,「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嫁给了什么人?他曾经是那样正直,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温柔,最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母亲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划过凌谦的心脏。
这是来自亲生母亲的控诉,但是,为什么有一种感觉。
这些控诉,也来自另一个他心爱的,被他深深欺骗的人?
凌谦紧紧抱住凌夫人,抚摸着她颤动的脊背,「不要哭了,妈妈。爸爸虽然欺骗了你,但是,他是爱你的。这么多年,爸爸一直爱着妈妈。」
「不……」
「爸爸是因为深爱着妈妈,所以才不敢对妈妈说实话。」
「不,不!」
「妈妈,你怎么可以怀疑爸爸对你的爱呢?爸爸,他是这么地爱妈妈,知道妈妈不肯见他,已经憔悴了很多,还一天几次向医生问妈妈的情况。妈妈,你怎么可以否认爸爸的爱呢?对一个这么爱你的人!」凌谦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
儿子的声音,让凌夫人从悲哭中渐渐清醒过来。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凌谦一眼。
声音变得异常微弱。
「爱吗?」
「是的,爸爸是爱你的呀。」
「这种,就算是爱,也是可怕的爱,欺骗的爱。」
「妈妈!」凌谦浑身一颤,「请不要再这样说了,妈妈。请你原谅爸爸,原谅一个深爱你的男人。你们结婚二十多年了,妈妈也一直爱着爸爸。难道现在就因为发现了几个谎言,妈妈就不再爱他了吗?这又算什么?」
凌夫人举起手,抚摸儿子苍白英俊的脸。
「傻孩子,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们的爸爸呢?除了他,还有你们这几个孩子,妈妈还能爱谁呢?」
「那妈妈你就原谅爸爸吧。」凌谦松了一口气。
「不。」
「为什么?」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凌谦,觉得自己都要被折磨到疯了,「妈妈明明还是爱爸爸的。我可以保证爸爸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事瞒着妈妈。」
凌夫人沉默。
她沉默了很久,像一尊安静万年的石像。
但在她的眸底深处,是一圈圈悲伤的挣扎的涟漪。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吐出四个字,「我做不到。」
这不是强硬的宣言。
这是失望、心痛、悲哀,人在遭受重创之后,心灰意冷的回答。
「我爱他,但是,至少我现在,无法原谅他。」
凌谦如遭雷殛。
一股不被原谅的恐惧,瞬间狠狠捏紧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很傻,执意要把两者联系起来。
妈妈不原谅爸爸,不等于哥哥不原谅自己啊!
「妈……妈妈……」
「凌谦,妈妈一向不管你们几兄弟的私事,可是,如果你还爱妈妈的话,你今天一定要答应妈妈……」凌夫人重新握住儿子的手。
握住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凌谦的掌心,前所未有的冰冷。
母亲慈爱的心,骤然被这冰冷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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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以母亲的身份说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旅行舱里,满舱的华丽壁纸、摆设、酒具,却飘荡两颗伤痕累累,几近崩溃的心。
「妈妈,你要我……答应你什么?」很久,凌谦以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开口。
「我……」
「我是妈妈的孩子,在妈妈最需要的时候,不管妈妈要什么,我都会给妈妈。就算妈妈要把我的心剐出来,我也会答应。」
凌谦的话,让凌夫人的心狠狠地疼起来。
泪水再一次氤氲在夫人的眼眸中。
「不,孩子,」凌夫人含着眼泪,爱抚儿子年轻的脸庞,对他发誓,「妈妈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
第三章
就在母亲含泪对着二儿子凌谦发誓的同一时刻,三儿子凌涵,正军装笔挺地端坐在常胜星的军部大楼某一间高密级房间内,接受独立调查小组不知道第几百次询问。
「凌卫舰长对于这个信号的反应是什么?」
「凌卫舰长并不知道这个信号。他当时驾驶银华号出战,已经把全舰指挥权暂时移交给我。对信号的处置,是我个人决定。」
「不管怎么说,凌卫当时的做法都显得过于鲁莽吧。堂堂前线指挥官,随便把指挥权交给另一名军官。就算是自己的弟弟,这样做也是违反军部规定的。」
「调査官,军舰上,不许把私情混淆到公事里,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规矩。」凌涵淡淡地斜一眼左边这位三番两次针对他哥哥的调查军官,「请看一看记录,我不但是凌卫舰长的弟弟,同时也是军部特派到新凌卫号上的监督长官。在紧急情况下,我是全舰军官中最有资格临时掌握指挥权的人。」
独自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对面一排六个独立调查小组的特派军官。
就像一群秃鹫围住了一头刚刚成年的雄狮。
每个人轮流说话,锲而不舍地对凌涵进行各种提问,试图从他松懈的片言只语中找出一点破绽,从而攻破这座堡垒。
问话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六个调查官都翻来覆去地问到口干舌燥。
这样高强度的审问,被审问者至少会出现一瞬间的晃神吧。
可是,眼前这位气质沉敛,浑身散发着冷淡傲意的将军之子,就像在高级餐厅里品尝珍藏级果子酒一样不动声色。
这样的审问,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同样的问题,调查小组已经问了不下百遍,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没有改动。
他们已经把几百段漫长审问录音整合过,得到的答案令人惊讶,在如此高频率,高强度的追问中,凌涵少将的回答却没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不管是用词,还是语气声调。
怎么也找不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假如是别的案件,早就可以放手了。
但是,前线视频信号洩露案,令军方上层震怒,下达了必须追究到底的严令。
昨天,调查小组的负责人,衡吾越中将,私下向修罗将军抱怨,从凌涵身上无法打开缺口,这个案子查无可查时,修罗将军露出快活的笑容。
「就算查无可查;也没有必要太早结案。凌承云的那个小儿子,多折腾他几天也不错。」
「即使是上等将军本人,也必须遵守军部规定,何况他能不能活着成为上等将军,还是一个问号。假如他敢对抗调查的话,你就完全有理由对他进行强制性审问了。」
衡吾越中将出了一声,「修罗将军,你的意思,不会是……对凌涵用刑吧?」
仿佛中将把不应该说的话说了出口,修罗将军不满意地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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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修罗将军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当然不可以无缘无故地这样做,那样凌承云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提供你一个情报吧。凌涵的孪生哥哥,已经晋升为准将,在新凌卫号里任一级飞行官的凌谦,曾经被逮捕过。」
「什么?有这样的事?」
「逮捕是秘密的,最后王族在里面做了小动作,才放回来了。那一次,内部审问科让那小子吃了不少苦头。」说完,修罗将军转过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调査官,低沉地说了一声,「衡吾越中将。」
「在,长官!」上等将军的威严,让中将反射性地两脚并拢。
「你入伍多少年了?」
「三十三年了,长官。」
「三十三年做到中将,也算难能可贵了。不过,将来如果局势变化的话,要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容易吧。」修罗将军扫视着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即使离开了将军办公室,这笑声依然震动着衡吾越中将的听觉神经,牵来层层忧虑。
他当然明白修罗将军的意思。
凌涵这位杰出的年轻军官,将来很可能继承凌承云的将军之位。
假如凌涵成为上等将军,那自己这个曾经三番四次恶狠狠审问过他的中将,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呢?
修罗将军的暗示,关键就在这里——要阻止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凌涵在这次调查中失去将军继承人的资格,逼他亲口承认他在前线犯下了洩露视频的重大过错。
忽然间,衡吾越中将感到一股阴沉的愤怒。
凌涵简直比一块纯度百分之一百的水华高能源石还硬,根本咬不进去!
许多同僚都认为,自己接受军部派下来的这个调查任务,根本是把自己和未来将军摆到无可回旋的对立面上。
形势看起来的确如此。
审问进入僵局,用刑的话,被凌承云知道了,调查负责人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不用刑的话,拷问不出结果,调查任务失败,调查负责人固然要背责任,最大的问题是将来凌涵坐上将军之位,会怎么报复?
修罗将军很明白,衡吾越是无路可走了……
「把事情说清楚!」蓦然一声怒吼。
砰地一下,手掌狠拍到桌面的声音,惊醒回忆中的衡吾越中将。
坐在他左边的调查人员之一,奈尔林中尉,终于又一次被凌涵似乎永远不会动摇的镇定惹毛了,瞪起眼,不耐烦地对着凌涵吼,「别以为你是将军之子,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我们手上有新凌卫号艾比通讯官的证词,他可以作证,在正T极一号防线正式开战前,他发现了外来侵入信号,并且立即报告给你。而你,作为新凌卫号当时的代舰长,竟然对这个侵入信号视而不见!」
「艾比通讯官发现的,是不明信号。系统探测后给出的结论,信号来自宇宙自然波,不带任何意义。我只是按照规程处理了它。」
「撒谎!」
「调查官,请你注意你的用词。」凌涵还是语气冷淡,这一次,他连斜对方一眼的动作都省了,目视正前方,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是你们的犯人,只是我一直在主动、积极协助你们的调查。就算你对此毫无感激,至少也该明白,我这位少将对你来说,是长官。」
「你!」
「奈尔林中尉,冷静一点。」衡吾越中将拍拍中尉的肩膀。
在场的几名调查人员的神情,都表示出对中尉的谅解。
他们一起审问了凌涵太多场了,每一场都徒劳无功,整个情形,不像他们在逼凌涵,反而像凌涵 淡淡的,默默地反逼他们这群调查官。
长时间的消耗战几乎让人发疯。
「既然无法突破,我们可能要考虑採取新的方式取得突破了。」衡吾越中将叹了一口气,在很长的一段沉默后,说出这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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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小组的人都一愣。
「长官,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进行极限审问。」
中将的话,让调查小组其他成员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虽然反覆审问了很多次都没有得到一点成果,但是,还不至于要进行极限审问吧?何况,被审问 者的身份如此敏感。
房间里蓦然死寂一般。
只有众人视线下的被审问者,少将凌涵,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仿佛中将的提议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反对,」死寂般的沉默后,第一个说话的,是那位脾气暴躁的奈尔林中尉。他沉声说,「长 官;即使审问进行得不顺利,但是,审问是审问,刑讯是刑讯,两者不可混淆。」
中将温和地解释,「极限审问,也是审问的一种。心理学已经证明,受审者在一定的肉体痛苦之 下回答问题,如果是撒谎的话,更容易露出破绽。况且,使用的针剂只是使大脑神经感觉痛苦,并不 会真的伤害身体。」
奈尔林中尉硬邦邦地说,「总之,这样做,等同逼供。」
一直淡然安坐的凌涵,终于转过视线,扫了这位中尉一眼。
有点意外。
军部里,居然还存活着这种憨直的军官。
衡吾越中将被奈尔林中尉说得老脸一红,可是,他并没有怒形于色,而是点了点头,「当然,调 查小组不允许对证人进行逼供,所以,极限审问,要在证人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调查小组的成员们又是一愣。
心想,长官你不是气急攻心,大脑爆血管了吧?证人怎么可能同意极限审问?
「凌涵少将,你也不愿意继续被调查纠缠下去吧?这样做,浪费了你的时间,也消耗军部的资源。」中将把目光转向凌涵,「我以调查小组负责人的名义,和你做出协商吧。假如你同意调查小组,对你进行一次极限审问,那么,下个礼拜,我们就给出关于你的证词方面的最终结论。从此以后,对你的工作和生活不再有任何打扰。你认为呢?」
凌涵思索了一下,问,「一次极限审问的时间,有多长?」
在场的人,大部分感到吃惊。
看起来,这位将军之子很有可能主动接受极限审问。
他有这么大的信心,不会被痛苦击溃吗?就算真的是清白的,古往今来,屈打成招的人可不少。
「至少十二个小时。」中将回答,「必须有足够的反覆询问的时间,对应你的前后回答。」
「还以为要几天几夜。」凌涵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
「我提出的协议,你同意吗?凌涵少将。」
凌涵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同意。不过,我要求调查小组出具正式的商议书。」
「没问题。」
「各位调查官,」就在中将感到露出欣喜微笑的时候,凌涵态度清冷地说,「一直以来,你们问了我很多问题,现在,我可以问诸位一个问题吗?」
调查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身为调查官,被审问者反问回来,真是不常有的事。
衡吾越中将想了想,他大概想表现得公平一些,「你可以提问,但是,我们有不回答的权力。」 「你问吧。」坐在他身旁的奈尔林中尉也粗声粗气地说,「看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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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涵的问题很简单。
「为什么要设立一个独立调查小组,来追查这件事?」
很简单的问题,也很浅白。
但再简单浅白的问题,出自凌涵这种人的嘴,经他低沉的,不徐不疾的说出来,就不由引发了在场者的沉默。
「前线视频的公布,只是让联邦民众了解了我们的战斗,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