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悲惨的还是那男的,听说钱丢了,一下子跳起来,迎面煽了女的一巴掌,腿一蹬,躺在座位上人事不知。
这一下车厢热闹了。女的哭得死去活来。围观者看得津津有味。列车员赶紧过来掐人中施救。坐我旁边的女孩儿似乎无动于衷,往坐位上一靠,闭目养神。
我悄悄在她耳边说:“讲点职业道德好不好?这种钱也偷。”
《作贼手册》第一条就规定有“三不偷”:穷人的钱不偷,病人的钱不偷,江湖救急者的钱不偷。
她猛地睁开眼,上下打量我。“你是干嘛的?”她小声道。我用手比划了一个暗号。这是全国通用的。虚握半拳,伸出中指和食指。
“从哪儿来的?”
“深圳。”
她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说:“俺们这里是市场经济,没那么多规矩。”
我继续作思想工作。采取的是“换位思维”的方式:“要是您家里人……”她不但不听,还瞪了我一眼,溜到车厢之间的结合部,点燃一只烟。
我紧追不舍,扒心扒肺地劝她,所有的招数都用上了,包括泡妞专用的甜言蜜语。
我真的有点佩服她。她几乎刀枪不入,始终耷拉着眼皮,在那儿吐烟圈。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她一招手,眼前立刻冒出两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瞅着我。
没办法,我只得陪着笑脸,拍拍她的肩膀,知趣地离去。当然,临走时顺便捞了一把,将她偷去的布兜偷了回来。
回到坐位上,那一对夫妇安静了许多,又恢复了以前的姿势。男的病恹恹,头枕在女的大腿上。女的轻轻抽泣。
我将取回的钱,悄悄塞在他们的行李中,估计到兰州才能发现。过了一会儿,邻座的女孩返了回来,知道遇到高手,表情谦虚好多。
不过,夜幕降临之后,她又像挑战似地把手伸向那对夫妇。没办法,我只得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她一伸手,我捅一下她的腰眼。
一捅,她就笑得使不上劲。气得她咬牙切齿地说:“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为了那对素不相识的夫妇,我放弃了游览嘉峪关的计划,一直护送他们到兰州。
与我邻座的女孩名叫古丽娜,是新疆过来的,兰州铁路一线的“女贼王”,手下有“八大金刚”,百十口人。还没到兰州,我们就成了朋友。
道上的人有个脾气,比较尊重活儿好的“技术工”。我在古丽娜身上露了一手,刹那间取回被盗物品,而且不声不响,事主浑然未觉,使得她十分震惊。
到了兰州,我就被古丽娜请了去,她在滨河东路最豪华的夜总会包了房间。带着她手下的“八大金刚”,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还特意喷了法国“毒药”牌的香水。
这种香水确实是毒药,一闻之下钻心蚀骨,三步之内两脚发酥,底下的命根子不由自主往上翘;幸亏当时我内力惊人,暗中提一口丹田之气,才没使它翘得更厉害。
古丽娜明眸一转,向手下的“八大金刚”作了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深圳来的。”口吻宛若港味明星。
我故作谦虚,低眉信手,点头哈腰。众人恍若未见。
他们很热情,满桌子牛羊肉,又唱又跳,把夜总会当成了牧场。为了助兴,还弹起“冬不拉”,跳起充满异域色彩的新疆舞。古丽娜身着彩裙,头上的发辫如万千流萤,浪漫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是名震一方的兰州“贼王”。
兴致之下,古丽娜将我的本领描述一番,说:“他好厉害,把我都给偷了。”怂恿我与大家切磋技艺。
我知道这些人以豪放著称,来不得半点谦虚,于是也不推让,现场表演“盗领带”。
当时,从外面叫来一个服务员,说是拿菜单叫菜,并肩站在厅房中央;借着菜单的掩饰,我的手瞬间松开他的领带结,轻轻一挑,领带就如飘飞的彩绸收到掌中。
直到他离开房间,还不知道脖子上的领带已经不见了。
我露的这一手立刻引起强烈反响,鼓掌的、拍桌子的、吹口哨的,热闹了好一阵。
不过,热闹归热闹,他们并不羡慕,甚至还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一个哥们醉醺醺站起来,他叫格尔木,是“八大金刚”的老三。格尔木大声道:“表演得很精彩,可是它有什么用?”
这一下把我问住了。小偷就是靠手艺吃饭,难道他们手中的镊子更厉害?
那哥们立刻让我开了眼,从腰间抽出佩刀,叫道:“它才是沙漠中的骆驼。谁敢反抗,我就……”他狠狠地虚劈一刀。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栽倒。
房间里立刻掌声雷动。我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偷东西肆无忌惮。
古丽娜手一挥,道:“我会去拜访你们的深圳,有钱人的天堂。”
果然过了不久,全深圳都是古丽娜的人;他们成群结队,就像这座城市的顽癣,徘徊在华强北的天桥上。里面甚至有不少十几岁的孩子。
正如他们说的“谁敢反抗,我就……”经常看到一帮无畏的“塞班战士”持刀捅人。
离开夜总会已是凌晨两点。古丽娜喝醉了。她搂着我的肩膀说:“小子,有没有女人?!”
我实话实说:“江湖人不恋爱。”
古丽娜咯咯笑了,道:“小猫还有不吃腥的?”长发飘散,半遮半掩,里面目光炯炯。
我的心乱了。幸亏当时古丽娜喝醉了,说完这句话,肩一耸,趴在沙发上大吐特吐。大家趁机散了。
兰州城的昼夜温差较大,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干冷袭人。不过,因为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牛羊肉,我反倒觉得舒坦凉爽。
夜总会旁边就是宾馆,古丽娜早已安排好房间,叫人将我的行李拿过去。分手的时候,她说:“等我,小猫咪。”边挥手边打飞吻,踉踉跄跄被众人拥到车中。
送罢古丽娜,我毫无倦意,便顺着滨河路信步闲逛。这条路宽阔笔直,沿着黄河边一路延伸,漫无尽头。
当时,已是凌晨时分,街头寂寥无人,却又灯火通明,与水中的星辉相映,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我就像在梦幻中行走,脑子中充满古丽娜的影像:“八大金刚”个个凶悍倔强,竟然听命她一个柔弱女子,简直匪夷所思。看来她必有非常之能。
想起古丽娜,我不知怎么想起豆子,她现在还好吗?还有七爷,他还好吗?还有何姐,还有深圳。我心中不可抑制地思念起他们。
自从离开南中国海这座温热的城市,我就和他们失去联系,拒绝一切和深圳有关的信息,生怕又触动心中脆弱的神经。但是,我思念它。
就在我思念深圳的时候,命运之神再度向我招手,使我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深圳被盗了一百个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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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至今没有人说得清楚,它是那么难以琢磨,总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来得猝不及防,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连你散步的时间也不放过。
就在我和古丽娜他们告别,沿着滨河路欣赏兰州夜景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蹊跷事。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个导火索,直接将一系列不相干的事件串在一起,将 我送回深圳。
那天晚上我喝了太多的酒,酒精泛滥,把脑袋塞迷糊了。好像走到小西湖附近,迎面驶来一辆吉普车。那部车驶到我跟前,嘎地停住。
当时,我一见车停住,就多看了两眼。夜深人静,突然见到一部车,逮谁都会看两眼。谁知这一看,看出了故事。车门“啪”一开,从里面跳下五六个提刀携棒的壮汉,其中一个汉子叫道:“砍他!”
我当时很奇怪,兰州人也太野蛮了吧,别人看两眼就要命。再定睛一瞧,还是熟人——为首的是“八大金刚”里的老三格尔木,他的酒还未醒,下车的时候差点栽倒。
格尔木大叫:“就是他勾引古丽娜。”
却原来格尔木一直爱着古丽娜,和她纠缠不清;那天晚上,古丽娜对我表现得太过亲热,他看在眼里,打翻醋坛子,送走她之后,就带人找我的晦气。
这些事都是后来听说的,当时根本不容分辩,举刀就砍。结果可想而知,他们五六条壮汉,又提刀携棒的,我肯定不是对手,边打边退,几乎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把小时候打架的功夫都搬了出来,封眼踢裆,忙得不亦乐乎。
心里直想,要他妈的早知道有这一出戏,就顺手捞一块板砖了。也不知道兰州城的滨河路是哪位哥哥设计的,除了水泥路面就是草木花卉,根本没有能使的家伙。
没办法,只能使出“凌波微步”,撒丫子就跑。
不是贫嘴,要论“溜”的功夫,我是受过表扬的。当年和“大丧”一役,他就建议我到“奥运会”赛场跑。
不过,这回不比上回,那会儿关键时刻有豆子收场,这次是绝对孤军奋战。尤其不幸的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格尔木他们的百米成绩也不差,正是针尖对麦芒,半斤八两;我一边跑,一边听到耳后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就在我跑得不亦乐乎之际,奇迹出现了,只听背后哎哟连声,扑通扑通,格尔木他们竟一个个跌倒在地。
趁这个空档,我忙里偷闲,停步喘息,却见后面多了个鹑衣鸠衫的老头,拄着一人多高的拐杖,慢慢横穿马路,向对面天桥走去;中间偶一回头,冲我一笑。
格尔木他们突然跌倒,口里骂不绝口,爬起来看到那老头,马上住口,眼中露出敬畏之色,再也不看我一眼,扭头便走……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刷牙的功夫,电话铃响了。叮铃过后,是古丽娜的声音。她问到:“昨晚睡得好吗?”声音朦胧。
“当然没睡好!”我没有好声气:“和格尔木闹了一宿。”
古丽娜一怔,道:“格尔木在你那儿?”
我把昨晚的事情添油加醋讲述了一遍,只不过省略了老头出场那段儿。
古丽娜在电话那头听得有趣,咯咯笑出声,道:“想不到我的格尔木是个有胆量的男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唉!天下的女人就是这样,一遇到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就兴奋得眼珠子发亮,高兴得吐血。
又聊了一会儿,古丽娜说:“这样吧,下午我请你去白塔山划船,就算替格尔木赔罪。”
我一口答应下来。心想,这回一定不放过古丽娜,猫三狗四一番,出出昨晚的恶气。
白塔山在黄河西岸,传说是古代一个喇嘛所建,依山傍水,塔身涂有白浆,如白玉砌成,与另外的建筑以亭榭回廊相连,是兰州著名的恋爱圣地。
大约下午两点多钟,我如约赶往白塔山;从我住的宾馆到白塔山,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乘车经过黄河上的中山桥,二是乘坐牛皮筏横渡“长江”。
到兰州本来就是游山玩水,当然选择牛皮筏,看兰州人“吹牛皮”本来就是一大景观。这是每个旅游者的想法。
作为一个旅游者,我遵从了这一原则,沿着滨河路寻找停泊牛皮筏的码头。事情就是这样发生逆转。
当时,前往牛皮筏的停泊口,要经过一架天桥,在天桥上有一个老乞丐,靠在围栏上晒太阳。
这个乞丐与众不同,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破衣烂衫穿在他身上,就像绅士的休闲装,一点也看不出矮人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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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他的表情,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悠哉游哉,好像当乞丐的不是他,而是南来北往的人流。
我就是在天桥上与老乞丐相遇。他就是昨晚救我的老者。命中注定我要有这次偶遇。
当时,一看到眼前这位老人,我就觉得面熟,好像与我认识的某个人相似,但是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多想,我从口袋中摸出两张百元大钞,轻轻放在他膝上。老乞丐看也不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坐。”也不多说一个字。
我知道这是位隐身市井的高人,乖乖地在他身旁蹲下;那老者不再理我,惬意地享受他的阳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有一种亲切感在内心潜滋暗长。
过了一会儿,老者首先打破沉寂,说:“你很好。”话语中略带南方口音。
听了老人的话,我莞尔一笑,道:“您也好。”
老人脸上显出快活之色,大声唱出一段歌谣,似乎为自己做注释。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他一边唱一边立起身,慢慢走向人流,身上逼人的气势顿起,仿佛天地间唯有他一人一拐存在。
……衣服好坏不挑拣,新也御寒旧也御寒,常与知己聊聊天,古也谈谈今也谈谈……
老乞丐一路走一路顿杖而歌,我则紧随其后,听他念完最后一句,已经到了天桥底下。
他回过头,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道:“小朋友,知道这首谣曲是哪个写的吗?”
我疑惑地摇头。他又笑了一声,朗声道:“回去告诉乔小七,要他该放下的放下,安心过日子!”说完,扬长而去。
什么?他认识我师父。当时我惊讶得张大嘴巴,心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他是谁了。莫不是他?!我连忙追赶,老乞丐在人群中闪了一闪,消失了踪影……
那个下午,我没有到白塔山赴约,发疯似地在兰州城搜寻老乞丐。一定要找到他,这是师父此生的心愿。
为了寻找他,我踏遍了兰州城的大街小巷,甚至又跑到敦煌,从敦煌直奔嘉峪关,然后由外向内,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寻找。
赶往嘉峪关的时候,我给古丽娜打过一次电话,试图从她口中得知老者的下落。
古丽娜说,这个老乞丐也是新近来到兰州,格尔木他们做过一起不该做的案子,被他教训了一通。她说话含糊其辞,也问不出什么。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所有的辛劳变成徒劳,老乞丐仿佛就此从地球上消失,没有留下半丝印痕。
命运之神真他妈矫情,就像一个女人,越是死皮赖脸追她,越是求而不得。干脆,回家睡大觉吧。
事情往往在最后关头发生逆转,就在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