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舞阎罗
作者:若雨尘
第一章
一望无垠的杏花林里,有一座雅致的别院,古朴的门扉刻划出它历尽风霜的岁月,却也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就如同世人对这别院主人的称号。
这座别院连同植满杏树的山头,皆是冷家的祖产,而唯有承袭了冷家精湛医术,亦即承袭了“神医”封号的子孙,才有资格住在这座“随性居”里。
虽被敬尊为神医,但被救活的人却不多;严格的说法是,神医愿意救的人不多。
若以为这满山遍野的杏树,是因“医者为人治病不取钱,病者植杏树以为报”而来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这里的每一株古树,全是由历代的冷家神医亲手种植;每种下一株,便表示解开了一种毒,或治愈了一种奇病。由此可知冷家的医术,是如何地独霸天下了。
然而,冷家的人虽被奉为神医,却无医者的仁心,反而遗传了冷家人特有的冷血;不过与其说他们冷血.倒不如说他们“随性”……救与不救,在乎一心;要死要活,但凭我心!
冷单倣侧躺在床榻上,一手支额,另一手拿着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在鼻间嗅闻着,漆黑的双眸专注地凝视摊在床上的医书。
蓦地,他原本半垂的眼睑大睁,慵懒的眼神化作利芒,射向暗黑的窗外。
有人!冷单倣的薄唇微微上扬,勾起一朵诡谲的笑。
这个地方,已经许久没有外人涉足了,今夜的不速之客,正好可让他这段闲得发慌的日子里,获得调适与解放。
自来者落地的足音与施展轻功时所带动的气流可判定,此人是个女人……一个武功不弱、体态轻盈的女人。
这个发现,让原本上扬的唇,弯得更深。
知道这片杏林的人不多,知道杏林里有一座随性居的人更不多;而知道他居住在随性居,并且有办法找来的人,不外乎三种人……
好友,仇人,求医者!
他非常确定,“她”并不属于第一种人。
这点体认,让他的心里感到一丝兴奋,也开始期待将要发生的事情……
**
舞影屏气凝神地站在五丈外的杏树上,借着月华的莹光,注视屋内的动静。
她寻遍了整座随性居,就只有这间房有人,她不知道冷家第八代神医长何模样,只知道江湖人皆称他为“笑阎罗”。
“阎罗”,指的是他高绝的武功,与一身精湛却见死不救的医术。阎罗要人三更死,没人活得过五更。
而“笑”,是形容他夺人命时的神态,挂在他唇边的森冷笑意,是人临死前唯一所见的景象。
当然他并不随便杀人,只要人不招惹他。
当然他也不随便救人。
在确定屋内的人有一刻钟的时间未睁开眼之后,舞影开始行动了。
纤细的身影化作一道利芒,自窗口直射而人,瞬间出手点了冷单倣的穴道。
他睁开暗幽的眼眸直盯着她瞧,却不言语。
他带笑的眼神透着诡异,虽然她全身包得密不通凤,甚至连脸都蒙上了一层黑纱,她仍可感觉到他的眸光投射在她身上时所产生的热度,仿佛被人扒光衣服般的,让她不由得脸红耳热起来。
她心虚地掉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她是怎么了?
竟会感到睑红与不自在,向来只有别人惧怕她的,不是吗?
然而直觉告诉她,这名男子相当危险,千万别教他脸上的笑意给骗了。
冷单倣审视着眼前的女子,黑纱覆盖住她大半的面貌,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瞳眸;宽松的衣袍遮不住她的玲现身段,反而更引人遐思……他突然有一种想将她扒光看尽的想望……从来没有女子能让他在一照面时,便想要她。
舞影刻意忽略他露骨轻挑的眼眸。若非她需要他,她会毫不犹豫地挖了他的双眼!
她伸手扶住他的肩,将他的上身托起,背对他想背起他。
“我能知道你要带我去哪吗?”冷单倣放任自己的下巴靠在她的香肩上。是她自己来碰他的,可不是他存心吃豆腐的唷。
“到了你自会明白。”舞影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话,他一度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转眼间,她已背着他离开了随性居。负着一个人,并不影响她的行动力,她的轻功比他想像中来得高明。
“为什么要捉我?”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飘散着杏花的香味外,还有一股属于她的幽香。
舞影的双手一紧,波纹不动道:“有了你,便可引出笑阎罗。”
“哈!哈!哈!。”冷单倣放声笑着。“笑阎罗既然被称为‘阎罗’,你认为他肯受制于人吗?撇开这点不谈,你抓了一个男人来引出男人,似乎也不合乎情理吧?至少就我所知,他并无此癖好,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
“你的身分不同。”
“何以见得?”冷单倣的唇角上扬。
“你住在随性居。”能住在随性居的人,必定与神医脱不了关系,当然也就与笑阎罗有关系。
“若我说我只是笑问罗的病人呢?”
“你的脉息正常,何病之有?”她的语气又冷上几分。
“你很聪明,聪明人只会做聪明事;你就这么带走我,可就一点也不聪明了。”
舞影停下了脚步。“说清楚!”
冷单倣不急不徐道:“你的目的是要让笑阎罗替你救人吧?试问,没有药箱的大夫,拿什么去救人呢?你不会以为笑阎罗会背着药箱来寻我吧?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哦!”
舞影脸色微变!他说得没错,再好的医术若没有适当的药材相佐,亦是白搭。
他知道她被说动了。“或许现在回随性居拿药箱还来得及。”
不等他说完,舞影已回身往原路奔回;她额尖的薄汗,是她消耗内力的证据。
不论她抓他是为了要救谁,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肯定不轻!意识到这点,突然让冷单倣感到不悦,他也不明白心中为何有此想法。
他自嘲地暗笑,眼中闪着难懂的光芒。
**
“药箱在哪里?”舞影微喘道。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带这名男子离开,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你不帮我解开穴道,要我怎么拿?”冷单倣眼眸带笑地望着她。她喘息的模样,煞是动人。
“你告诉我,我来拿。”想要让她解开他的穴道?门都没有。
她微怒地盯着他。不可否认地,他是她所见过长得最俊,却也最邪的男子。
炯亮邪魅的双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总是挂在唇边的那抹笑,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无害的。倘若你真的因此而将他归为“不具威胁性”那一类人的话,恐怕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舞影再次在心中警惕自己,别让他的外表给骗了。
她眼底的戒惧,让冷单倣觉得好笑。虽然她现在才开始提防他是嫌晚了点,但至少比起一些不知不觉者好太多了。
“药箱在床底下。”
舞影双眼注视着他,用剑将床下的药箱勾出来。一把抓起药箱,一手拉起他。
“走!”
冷单倣任她拖着自己,他喜欢闻她身上的香味。“光有空药箱没有药,有用吗?”
她猛然煞住身子,迅速翻开药箱,里头果然空无一物。
“你……”
“药在左边柜子第二格抽屉。”他赶在她发火前.抢先出口。
隐忍了堆积在胸口的怒火,舞影使劲将他往地上一推,转身人屋取药。
冷单倣坐在地上苦笑,现在他知道她的脾气并不好了。所以该说的,他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说为妙,兔得待会儿又得多受皮肉之苦,虽然他有点受虐倾向“将抽屉里红、蓝、青、白的药瓶各取一瓶。八仙桌上的透明膏药倒人一旁的木盒中。捣药柜上,你所见的所有植物果核,用绸巾包起来。还有……”
林林总总地交代了不下二十件,只见舞影忙上忙下地收拾,好不容易将药箱给塞满了。
舞影伸手拭汗。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药箱,竟可装下如此多的东西。她怀疑他要她带的东西,真的都是必需的吗?为什么她有一种被耍的感觉?
“还有什么没带的吗?”舞影的双拳握得死紧。
冷单倣故作无辜地眨眨眼。“我想没有了。”
一种念头在舞影脑海中闪过,她疑惑地望着他。“你为什么知道该带些什么药?”
难道他就是……不可能的,他太年轻了!
“因为我见过他备药,所以清楚该带什么。”冷单倣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他开始佩服自己的机智。
“是吗?”直觉告诉她,这件事透着古怪,但她又说不出是哪出了问题。
还是先带走他再说吧!
舞影甫弯身将他拉起,此时一声鸡鸣划破天际传入两人耳里。
舞影的身躯明显一僵,懊恼与自责的复杂光芒在她眼里流转,她不甘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药箱。
“唉……”一声无奈的低叹自舞影口中溢出,她落拓地转身,纵身离开。
“喂!你上哪去?你尚未解开我的穴道啊!”冷单倣朝天喊叫。
只听见冷淡的语调自空中传来。“三个时辰后,穴道自解。”
她走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半途撒手,对此他感到有些失望,他正期待她带他去见识见识的。
不过,他确定她会再回来的,这点他有十足的把握。
冷单倣扯唇轻笑,俐落地起身,拂开沾在身上的杏花瓣,一手抚着下巴,朝她离去的方向沉思良久……
原来,他的穴道,未曾受制过。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冷单倣摊放在床榻上的医书,已换成另外一册。
“既然已经来了,便进来坐吧!”冷单倣冷不防地开口,视线却未离开医书。
一抹黑影眨眼间已进人屋内,这一次她是从门口入内。
“你没走?”她上扬的语调有着诧异。
“我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我。”
他翻身下床,迳自走至桌前坐下,桌上已备妥丰盛的佳肴,并摆着两副碗筷。
“其实昨夜你不需点我的穴道,我也会乖乖地跟你走,毕竟没有人会让自己挟持来的人饿死,而我正愁找不到可供我免费吃住的金主,幸好你出现了。不知道我现在要求你带我走,会不会太过厚颜无耻?”他对她温柔地笑道。
舞影愣住了!她不知道竟有人甘心被挟持,只因为有免费的饭可吃、有免费的地方可住?她突然发觉,自己无法应付像他这样的人。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喽!先坐下来用膳吧,这一顿算我的,吃饱了好赶路,以后可就靠你的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
“你……放手!”她从不让人随便近她的身,现下却让一名男子轻易地握上了她的手。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或是无心,他扣在她腕上的手,恰好是软麻穴的位子,教她无力甩开。
“你!”
不理会她欲杀人的怒眸,他含笑地为她揭开覆面的黑纱。“用膳时蒙着黑纱,怎么吃呢?”
“啊!”她错愕地转开头,不愿让他瞧见她的脸,却已不及。
她很美,虽不属于温柔婉约、楚楚动人、惹人疼爱的弱质女子,却有一种独属于她的韵味;一种慑人心魂,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溺于她姣好容貌里的特殊吸引力。
这样的女子,对极了他的脾胃。
他心念一转,倾身向她,唇角泛着坏坏的笑。
“你做……晤……”她的红唇轻轻刷过他的,带起一阵酥麻感。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唇也是柔软的。
在意识到他对她做了什么之后,一股臊热涌上她原本过于白皙的脸蛋,玉手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挥去。
冷单倣闪过身子,躲开她这无情的巴掌,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眷恋着方才的温存。
其实他只是想亲吻她柔嫩的脸颊,没料到她会正巧转过头来,他得意着自己的运气真好。
“你……我杀了你!”
“咻”地一声!长剑出鞘,瞧她怒气腾腾的模样,是真的想杀了他。
冷单倣侧身轻松地躲开一剑。她愈是生气,他便愈感到开心,一表示尚未有人动过她,他是第一个吻她的人。为此他竟然感到松了一口气,有了他未察觉的情绪波动。
“有人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时候特别美吗?”
回覆他的,是无情的一剑直刺而来!冷单倣更是乐坏了,她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笃”地声响!原本刺向他的一剑被他躲过了.长剑刺上桌面,直穿而人。
冷单倣瞄了一眼被毁的木桌,恍然大悟。“原来你真舍得杀我,而非故意吓唬我。”
舞影冷冽的双眸,迸射出浓浓的杀气。“你去死吧!”
她的武功路数让人瞧不出是属于何门何派,招招凌利,置人于死。在她的剑招里,只有攻势没有守势,仿佛一出招就得夺人性命,否则将玉石俱焚。
去练这种只求让对方死、不要命的武功的人只有一种……杀手。
冷单倣微眯的眼,透出危险的光芒。他专注地陪她过招,只守不攻;他不想伤害她,也不想成为她的剑下亡魂,为求两全其美,他必须全心应招不得有误。
一滴冷汗自舞影的额间滑落。自她刺出的第一剑开始,她的心便往下沉。
他会武功!并且是绝顶高手。她出的每一招,看似被他险险避过、性命发发可危,却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从来没有人能在她的攻势下存活,只有他.不但没死还游刃有余,这教她如何不感到心慌呢?
原本她还担心,她是否会失手而一剑杀了他,哼!
看来她是庸人自扰。
等等!担心?她替他担心?
蓦然窜起的念头,让她的心头一颤。她竟然会担心他?为什么?因为他轻薄过她?因为他是第一个不想伤害她的人吗?还是……
她猛一咬牙,不愿让自己多想。杀手是没有心的,杀手是不配、不能有情的。
她必须杀了他!她必须证明自己是无心也无情的人!
她内心的挣扎,反应在她的眼瞳中,冷单倣一直仔细地观察她,当然清楚她心境的转变。
她强迫自己冷酷无情,伪装自己成为真正无心无情的杀手模样,这样的举动深深地触动他内心潜藏的怜情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