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铁兰嘶声截口道:“只是凭我们三人,自己也无法闯出去,哪里还有力量去救别人?”
方宝儿大声道:“他们为了我们力战至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牺牲?要闯出去,就大家一起闯出去;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语声截钉断铁,哪里像是他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说出的话。
李英虹大笑道:“好!不想我今日竟能见着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孩子!今日你纵然也死在这里,这悲壮侠义的故事,也必将在武林中流传下去,好叫天下英雄都拿你做个榜样!”
牛铁兰流泪道:“咱们都死了,这故事又有谁知道?”
李英虹洪声道:“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这孩子失望。来!你背战常胜,我背着铁温侯……好孩子,你跟着我,咱们闯,闯到哪里是哪里!”俯身抱起了铁温侯,纵声大喝道:“闯!”
牛铁兰只得含泪抱起战常胜,宝儿却大笑道:“今日我才知道这‘生死与共’四个字竟有如此重大意义。”
突听角落中一人呻吟着说道:“你……你忍心抛下我这老头子,被火活活烧死吗?”
宝儿这才发现那“锦衣侯”周方还躺在角落里,此刻正跌跌冲冲,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牛铁兰道:“这是个骗子……”
话还未说完,宝儿却扶起了周方,道:“莫怕,我扶着你!”他并未想到自己有多少力量,只想的是要相助他人。
牛铁兰更是着急得发慌:“你……你……你哪有力量去扶别人,这样岂非是送死么?”
宝儿道:“不要紧!”
牛铁兰还想说话,但这时船舱已将被火焰吞没,几乎再无立足之地,众人只得先跳下再说。
血红的土塘水映着他们六人身影,那模样委实狼狈已极。
周方摇头叹道:“芦苇着火,连绵最少数丈,就凭你们几人,如何能冲得出去,不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牛铁兰大怒道:“人家救了你,你还说风凉话!”
哪知宝儿心念一转,竟也大声道:“不错,这位周老哥说得不错,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
牛铁兰瞠目道:“你说什么?”
宝儿道:“不但要在这里等着,还要将这些用铁链连起的轻舟团团围住我们,再将这些轻舟用火点着。”
牛铁兰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疯了?”
周方笑道:“这孩子非但未疯,头脑还比别人清楚得多。”
牛铁兰怒道:“你除了骗人,还懂得什么?”。
李英虹一直凝目打量着周方,此刻忽然大声道:“这位老爷子既说宝儿话不错,咱们就遵命是了。”
他竟对这声名狼藉的武林骗徒如此尊敬,端的又是大出别人意料。牛铁兰驳不过这许多人,也只得紧紧闭起了嘴。宝儿大喝道:“唯有以火制火,才能死里逃生,快动手吧,还等什么?”
这一场大火早已将五里周围老幼男女一齐惊动,但这些久居江上的渔户也都知道着火处乃是天风水寨所在之地,谁也不敢来多事救火,直到火势渐熄,才有人壮着胆子来一窥动静。但见一片苇塘,俱已化作飞灰。
浓烟未熄,呛人欲咳,焦烬犹自在烟中随风飞舞,突然间,几个人自浓烟中踉跄飞奔而出。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俱是满身泥垢,狼狈不堪,但别人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火中还有人能活着自火场中出来,只将这几人当作火炼不死的妖魔一般,都不禁惊得大呼一声,四散而逃。
大火后的余生者,自然正是宝儿与李英虹等六人。
牛铁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犹自甚剧,但也不管别的,只是眼瞧宝儿喘息着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
宝儿笑道:“以火阻火,那一片泥泽自不至被火势波及,我等再伏身泥水中,这法子岂非简单已极。”
牛铁兰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法子虽简单,但在那种危急的时候,别人又怎会想得出?”
李英虹一翘拇指,大声赞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等勇气、镇定与机智,若非绝代英才,焉能如此?唉!想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但今日比起你这孩子,却当真是自愧不如。”
宝儿垂首道:“多谢大叔夸奖。”
周方忽然截口道:“战大侠与铁大侠伤势都极需救治,你等该立刻寻医才是,多说什么废话?”
李英虹肃然道:“老爷子说得是!”当下便待放足前奔。
周方道:“且慢!铁大侠双臂俱碎,若非一身钢筋铁骨,此刻哪有命在?但等你寻得良医,只怕仍是救治不及。”一面说话,一面自那箱子取出一只木瓶,接道:“我这伤药虽非极具灵效,但最少也可护住他的性命。你前面寻得有清水之处,立刻将之一面外敷,一面内服。”
李英虹躬身道:“多谢前辈。”语声微顿,忽然又道:“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前辈。”
周方微微一笑,道:“心照不宣,多问无益,走吧!”
李英虹凝目瞧他一眼,果然不敢再问,一齐觅路奔去。
牛铁兰瞧见李英虹竟对这武林骗徒如此恭敬,又听得他两人对答之言,心下更是满心惊疑,却又不便动问。
方宝儿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周方身上转来转去,越瞧越觉得这老头子委实有许多神秘奇怪之处。
河湾间叉路纵横,几人转了几个圈子,突然一条大汉叉手立在前面,东张西望,一眼瞧见方宝儿,欢呼一声,奔了过来,正是牛铁娃,宝儿微微皱眉道:“你在等人?”铁娃咧开大嘴,只是点头。
宝儿道:“等谁?”
铁娃笑道:“自然是在等大哥你呀!”
宝儿道:“你在危急中便将大哥抛下了,此刻大哥若被火烧死,你又当如何?”
牛铁娃嘻笑道:“凭大哥你那么大的本事,还会被火烧死么?所以铁娃放心得很,就先到这里来等大哥了。”
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话,那必定是推诿之辞,但铁娃这几句话却当真是自心里面说出来的,半分不假。
宝儿也不禁被他说得展颜笑了,方才心中若有不满之意,此刻也早已无影无踪,摇头笑道:“你倒真不会着急……”
牛铁兰忍不住问道:“二哥呢?”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陪你嫂子。”
牛铁兰变色道:“二……二嫂也来了?”
铁娃道:“不是二嫂,是大嫂。”
牛铁兰目定口呆,楞在那里,铁娃大笑道:“傻妹子,告诉你,你家牛老大也要娶媳妇了。”拉起铁兰的手,放足而奔。
但见他那艘平底方舟还好生生停在那里,还有一人沉睡未醒,竟是天风帮主姜风。
在经过那般重的刺激之后,她身心实已交瘁,此刻睡得甚是香甜,漆黑的发丝云雾披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蜷曲着的身子,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生动的韵致,剽悍刚猛的英雄气概,已随着沉睡而消失……宝儿只觉惟有此时此刻她才回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牛铁兰瞧得又惊又喜,道:“你……你要娶她做媳妇?”
铁娃点头直笑,道:“不错。”
铁兰道:“她答应了么?”
铁娃怔了一怔,道:“还要她答应么?我喜欢不就成了?”
铁兰苦笑道:“单只你喜欢可不成。”
想了想又道:“你若要她答应,就要完全听我的话,待她醒来时切莫胡言乱语,要好生服侍着她,过一阵子,再让我给你想法子,若是心急,可就不成。”
铁娃大喜道:“好,全听你的。”
这时众人都已上了船,这艘船也正如世上别的那朴实而有用的事物一样,看来虽不起眼,用处却比好看的东西大得多。九个人在一条船上,非但丝毫不见拥挤,还照样能够行驶。
铁娃大笑道:“那时我费丁偌大气力做这条船时,本想待我有了办法,将全家一齐接来船上,哪知今日竟先派上用场。”笑声一顿,又道:“大爹和大妈身子还好么,我倒着实想念得紧。”
铁兰垂首道:“我也有多时未见他们了。”
宝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投入天风帮门下?你那二嫂又怎会嫁给你二哥的?此刻你应该说出来了吧!”
铁兰想到先前自己骗他的事,脸不禁红了,头垂得更低,道:“我那二嫂听说就是那萧某人的妹子。我本也在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会嫁到我们这种平凡的穷苦人家来,后来我投入天风帮了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几间房屋恰巧搭在长江水运枢纽之处,自我家窗户里望出去,不但江上来往船只以及停泊卸运之地都可尽收眼底,而且还可暗暗窥望天风帮的举动。”
宝儿恍然道:“这就是了,他们若是将你家赶走,再在那里设置个了望之处,自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便难免惊动别人耳目,天风帮自也定要前来骚扰,而他们如此做法,却可以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每天令人与你那二嫂联络,便可将江上动静全都了然,又有谁会想得到一个贫穷渔户家的媳妇,竟是江上盗帮中的眼线……唉,她虽然牺牲一些,也算是值得的了。”
哪知牛铁兰脸却更红了,嗫嚅了半晌,方自轻轻道:“二哥与二嫂成婚后,二哥一直是睡在地上的。”
宝儿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牛铁雄嘻嘻笑道:“我成亲前,娘就悄悄告诉过我,男人要在上面,女人在下面,所以洞房那天,我就要她睡在地上,我睡床,哪知她却偏偏睡床,要我睡地上,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宝儿还未觉得怎样,李英虹与周方却已忍不住破颜而笑,牛铁娃的声音更大。
宝儿道:“你笑什么?”
牛铁娃瞪着眼睛呆了半晌,痴痴笑道:“我也不知道……”
天已大亮,江上烟波浩瀚,方舟行于风中,江风振衣而来,众人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宝儿想到那一场杀伐恶斗,当真有如做了阵噩梦一般,再想到已落入魔掌中的小公主,又不觉为之潸然泪下。
世事竟是这般凑巧,他遇着牛铁兰时,又怎会想到这偶然的相遇,竟会引出了这样多事故,不但自己几番濒临生死边缘,也使许多人的命运为之改变……思前想后,宝儿小小的心田里,不觉更是充满了悲痛。
只听周方喃喃道:“萧某人还未死,江行只怕还是凶险,此刻若有人在前面拦劫,咱们可是死定了。”
宝儿悚然忖道:“可不是么!”他忽然发觉,这武林骗徒说的话听来虽不人耳,但每句话中都大有深意,每到生死存亡关键之际,他便会说出一句话来,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在那水塘中若不是这骗徒一句话提醒,他们势必将亡命冒火冲出,那只怕真没有一个人能冲得出来的。
但见李英虹沉吟半晌,突然拔出了牛铁雄背插的一柄钢刀,走到船头,盘膝坐下,撕下刀柄红绸,擦拭着刀身,直将一柄长刀擦得精光雪亮,在日光之下更是耀眼生花,令人见之胆寒。江中大大小小船只,瞧见这耀眼刀光,果然都远远绕开。
一路毕竟无事,直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江面渐窄,李英虹回首道:“他两人伤势极需医治,不知可否先设法靠岸?”
牛铁兰目光一转,道:“前面便有个渡口。”她果然不愧江上儿女,一句话功夫,便已将船头打偏。
宝儿见她双手虽不停地操作,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心念一转,便已知道她正在为她双亲安危担心。
只因萧配秋此番落得如此狼狈,确有一半是坏在铁娃、铁雄兄弟手上,脱困之后,自然难免迁怒到他的爹娘。
一念至此,宝儿也不觉多了份心事,深知就凭他们这几人之力,委实无法将萧配秋击退,何况李英虹又必须走了。
唯有铁娃、铁雄兄弟两人都是了无心事。两人同心协力,将方舟驶近岸边,铁娃口中还大声笑道:“这渡船恰好离我们家不远,我也正好该去瞧瞧大爹大妈了。嗨!二混子,卖点劲呀,快回去瞧瞧,你老婆不知逃了没有?”
周方喃喃道:“他老婆不会逃的,你们的劲可别卖光了,还是留着点气力的好,要卖劲的事还在后面哩!”
牛铁兰、方宝儿情不自禁抬头瞧了他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老人竟又瞧出了那未来的灾祸,正在暗中点醒他们。
忽然间,一艘江船顺流而下,朝这方舟笔直撞了过来,虽在白昼之中,这艘船上竟满燃灯火。
只见船面之上一无人踪,庞大的船身来势却有如被鬼魅所推,急如离弦之矢,方舟纵然坚实,在这一撞之下,也必定难免片片粉碎。众人齐地大惊失色,铁雄、铁娃兄弟又叫又骂,拾了只长篙冲上船头。船头的李英虹突然纵身而起,掠上了那艘“鬼船”,挥刀斩断了帆索。
巨帆“蓬”的落下,船身一偏,恰恰自方舟之旁擦过,浪花飞溅而起,有如山崩般往方舟压了下来。牛铁兰也跟着跃了过去,猛然一扳船舵,船身半倾,划了个斜弧,“轰”的一声,冲上了浅滩。
这其间当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状,笔墨难描。
方舟之上,人人俱是满身水湿,姜风也醒了过来,大呼着冲出。宝儿惊魂初定,反而连声安慰于她。
但闻那边“鬼船”上的李英虹与牛铁兰竟突然齐地惊呼一声,铁兰嘶声呼道:“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铁娃用力将方舟荡了过去,众人相继跃上“鬼船”。目光动处,人人都不禁吓得呆了。
只见船舱之中零乱地倒卧着二十余具尸身,有的扑倒桌上,有的一半身子伏在窗外……
显然,这些人俱是在猝然之中被袭,非但无还手招架之力,竟连夺路逃生都来不及了。
众人俱都瞧得木然呆在当地,唯有姜风瞥了这许多尸身一眼,竟突然冲了过来,扳起一具尸身。
宝儿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未说出,姜风竟已敞声大笑起来,嘶声笑道:“原来是你!”笑声凄惨,有若猿啼。
众人又惊又骇,凝目望去,这才发现这尸身赫然竟是萧配秋,僵冷可怖的面容上犹残存着一份临死前的惊骇恐惧。
牛铁兰也不知是惊是喜,颤声道:“是……是谁下的手?’’
李英虹一言不发,走了过去,长刀一展,挑开了萧配秋的衣襟,只见他胸膛之上赫然印着只褐色掌印。
再瞧别的尸身,亦是绝无血迹的伤痕,显见这些人俱是被人以掌力所震,立时毙命,这掌力之强毒狠辣,又是何等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良久,才有人喘出一口气来。牛铁兰道:“这……这莫非是那木郎君与土龙子?”
周方道:“除了他两人还有谁?”
李英虹沉声道:“五行魔宫中人,恩仇必报,不死不休,这萧配秋一把火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