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敢出面么?他能出面么?他又是否忍心对他心目中最最挚爱的女子如此无情?
已有几条大汉,将欧阳天矫尸身抬了下来。
还有人在宝玉身边叹道:“好厉害,好厉害,瞧她手只轻轻一挥,这么大的英雄欧阳天矫居然连一丝气都没有了。”
要知这些人虽也站在台后,但却被小公主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视线,只有宝玉所站的角度才能瞧见那一闪银光。
何况这些粗汉纵然瞧见,也未必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纵然知道,也未必敢多事说出口来。
更何况他们纵然要说,只怕一个字还未说出时,嘴已被封死——这仿佛全属天意,天意定要宝玉来揭破小公主的阴谋毒手。
人们的惊叹传人宝玉的耳里,宝玉心中更是充满了酸苦。此刻他处境之艰难,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谁能想象?
只听得小公主得意的笑声又自台上传了下来。
她格格笑道:“我早就劝你们一起上来,你们何苦定要一个个地前来送死……公孙红、梅谦、蒋笑民,你们还是一起来吧,还等什么?”
她话虽说得更狂,但此刻已无一人再敢轻视取笑她,公孙红、梅谦、蒋笑民三人也都不再抢着出手。
小公主笑道:“来呀!难道你们已不敢出手了么?”
蒋笑民、梅谦剑眉轩动,双双抢出,但他两人脚步方动,一人已有一条手臂被公孙红拉住。
梅谦沉声道:“你我三人,谁出手都是一样。”
蒋笑民接口道:“正是如此,兄台还是让小弟出手的好。”
公孙红微微一笑,道:“此人招式诡秘,花样百出,而你我三人间却以我的花样多些,两位自当让我出手的。”
梅谦、蒋笑民对望一眼,各个退后半步。
公孙红身形便自这两人间穿了出去,飞身窜到小公主面前,反手拔下了腰边的“天龙棍”,沉声道:“阁下还不亮兵刃?”
小公主哂然笑道:“和你们这些人动手,还用得着兵刃么?”
公孙红深深吸了口气,道:“既是如此……”
小公主大笑道:“既是如此,动手就是,罗嗦个什么?”身形一闪,已到公孙红背后,纤手十指,直划公孙红脊椎要穴。
她身法之快,当真有如鬼魅。
公孙红竟不回身,直到她双掌俱已挥出,脚下猛然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跨得更是恰到好处,恰巧使小公主十指俱都落空。
小公主轻叱一声,道:“好!瞧你回不回头?”
身形进逼,双掌再挥。
公孙红仍不回头,脚下再踏一步,招式又都落空。但这时他身子已到了擂台边沿,再难前行。
小公主大喝道:“不回头就拿命来!”
喝声之中,十指并起,竟以双掌之力向前拍去。
公孙红竟然还是不回头,竟然又是一步,向前跨去——群豪忍不住失声惊呼,眼见他已将跌下擂台。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他掌中天龙棍突然向台边一点,只听“笃”的一声,他魁伟的身子已凌空倒翻而起,掠到小公主身后,天龙棍幻起一片棍影,风声激荡,棍影如山,当头向小公主压了下去。
四面的惊呼立刻变为喝彩!
小公主左、右、后方之去路俱已被那如山的棍影封死,只有向前闪避,但见她身形窜出,于是眼见也要跌下擂台。
哪知她身子虽然斜斜向前倒下,双足却紧紧钉在擂台上,整个人就像是根标枪似的斜插在擂台边缘。
如山棍影击下,落空!
小公主腰肢一挺,身子一翻,竟凌空白刚刚落下的棍影上翻了过去,那身形之灵巧且不说它,姿态之美,更美得寻不出丝毫瑕疵、破绽,实已达到了群豪毕生梦寐以求的轻功完美之境。
彩声连续着,却已是为小公主发出来的——在武功与艺术的领域中,人们常易忽视敌我的界限,而为对方喝彩。
刹时之间,两人都已展动起身法,两人俱是灵如脱兔,以快打快,这景象又与方才一战大不相同。
但见两条人影兔起鹘落,夭矫变化,身法之灵巧美妙,招式之奇诡花哨,在在都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彩声也一声连着一声,几乎从未间断,泰山之会数十场连续的大战中,实以这一场最为惊心悦目!
丁老夫人叹道:“老身本以为公孙大侠之武功乃是以硬功见长,哪知他轻功的火候,竟犹在硬功之上。”
她的赞赏,也正是群豪惊叹之处。群豪本来实难梦想得到,公孙红如此魁伟的身形,也能使得出这般灵巧的身法。
这时公孙红“天龙棍”上所激荡起的风声已越来越见强烈、沉重,小公主身形已渐渐不能游走自如。
丁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道:“这一场只怕是公孙大侠胜了。”
一木大师面容凝重,道:“只怕未必。”
丁老夫人默然半晌,颔首叹道:“不错,只怕未必……这位姑娘的招式有时的确神出鬼没,令人难以防范,也难以预料。”
说话之间,小公主身形又渐渐向后退了过去,她似是被公孙红强烈的棍风所逼,不得不局促于一角。
公孙红目光电闪,容光焕发,斗志之旺盛已近顶点,体内的潜力也似已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只见他每一招施展出来,俱是攻守兼备的妙着——不但攻势的凌厉令人惊心,守势的严密更是令人无懈可击。
想是他有了方才冷冰鱼的前车之鉴,已不敢有丝毫疏忽,丝毫大意。他已立下必胜之心,万万不容自己落败。
这实已接近天下任何一个武林高手与人动手的巅峰状态。公孙红在此等状态之下,别人实无法想象他会落败。
蒋笑民叹道:“只怕不会再有十招了。”
梅谦沉声道:“最多十招。”
就连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此刻也确定了信心,只因他们委实看不出小公主有什么方法能一招便将公孙红击败。
只因这已是武功所难达到的极限。
皎洁的月色映着小公主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发现她双目中已充满了多变的狡黠与乖戾的杀机,这显然已是她要骤下毒手的时刻到了——她右掌疾挥而出,春葱玉指微张如抓。她似已情急,竟要以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去夺那力可裂石的天龙棍。
公孙红厉叱一声,天龙棍疾迎上去,他旋动着手腕,那天龙棍便像钻子般向小公主手掌钻了过去。
小公主手掌如被雷击,惊呼着缩人衣袖。
群豪不禁欢声大动——她此番右掌已被天龙棍所伤,哪里还有望取胜——右掌本是作战的主力。
但宝玉却瞧得清楚,她手掌甚至根本未曾触及天龙棍。她如此装作,
只是为了要将右掌缩人衣袖,也好叫公孙红不再防备她这只右手——那追魂夺命的暗器,自然便要从这只右手中发出来了。
皎洁的月色照满擂台,小公主身形已移向公孙红之后——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发现小公主衣袖中有银光一闪。
暗器已将出手。
小公主手掌已抬起。
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将自身的安危利害、成败得失全部忘记,心里只记得不能让这暗器出手,不能让这惨剧再发生在他眼前,不能让公孙红死于非命。他心中热血已怒涛般澎湃而起——小公主左掌疾点公孙红右胁。
这一指去势劲急,奇诡无方,竟是自公孙红棍影中穿过去的,无论如何,这都要算做绝顶的妙着。
公孙红口中轻叱道:“好!”全神都已贯注在这一招上,却未发现小公主那只立将取他性命的右手已有了动作。
她衣袖遮掩了她手掌的动作,公孙红魁伟的身形又挡住了她整只衣袖,她衣袂飘飘,轻轻挥起。
方宝玉身形突然箭一般窜上台去,窜到小公主与公孙红两人身子之间,双掌左右挥出。
公孙红方自变招,不知怎的,掌中天龙棍已被人抓住,接着,他只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自棍上传了过来,他身子被这股力量一撞,竟再也站立不稳,踉跄退后,扑地跌倒。
小公主眼见自己毒手已将得逞,右臂突然一麻,无力地垂下,接着,拂中她左臂的手掌已自她胸前横掠而过。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她右肘已被抓住,亦自垂下。
只听她衣袖中似是发出“哄”的一声微响,竟仿佛有一股热流自她衣袖中狂涌而出。
这股热流亦是有声无形,但“哄”的一声微响过后,擂台木板上立刻便似有青蓝色的火苗一闪。
那坚固的木板竟立时被烧焦了一片,这是何等惊人的火力!这又是何等恶毒的暗器!
原来小公主手中发出的竟是一股火焰——火焰在平常是红色,旺炽时变为青色,到了最最炽热强烈的时候,便什么颜色也没有了。
这白热的火焰本是射向公孙红面门的,公孙红只要沾着一点,双目首先就要被烧瞎。
那时小公主左掌必定要跟着击出,必定会击在他面目之上,她手掌虽然美如春葱,但也足够击毁他的面目。
他面目被击毁后,自也必定再无被人暗算的痕迹留下。这手段的恶毒,又岂是别人所能想象。
人影上台,公孙红倒地,小公主被制,火苗一闪——
这些事端的像是在同一刹那间发生的,群豪眼睛纵然瞧见了,但心里却还未曾来得及去想。
就连丁老夫人、一木大师、梅谦、蒋笑民等人也不禁被惊得呆住,愕然不知所措。
这变故本已惊人,方宝玉武功更是惊人,掌中“天龙棍”号称当代第一的公孙红,竟在一招间便被击倒。
又有谁能想到擂台下抬尸大汉中竟有如此绝顶高手?
小公主又惊又怒,又犯了千金小姐的脾气,也不管对方武功高出她甚多,也不管自己还在别人掌握中,便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来……”
方自骂出‘句,突然瞧见方宝玉的面容,骇极之下,再也忍不住放声惊呼出来,惊呼着道:“原来是你!”
火魔神与他门下本已施展身形,要待冲上台去,听得这声惊呼,脚步不由得为之一顿,叱道:“是谁?”
小公主颤声道:“他……他还未死!他是……”
宝玉出手如风,掩住了她的嘴。
但这时潘济城、石不为、莫不屈、火魔神、丁老夫人、万子良、金祖林以及牛铁娃……这些与宝玉相识之人,却都已自小公主这句话中猜出他是谁来,不由得纷纷大呼道:“方宝玉!是方宝玉!”
方宝玉这三个字一经喝出,当真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更令人吃惊。这三个字仿佛正象征着一切罪恶、流血、神秘、激动、兴奋、传奇之事,这三个字里实有一种激动人心的魔力!
整个山坪又复大乱起来,后面的人呼喝着要冲上前去,要瞧瞧这一身充满了传奇的神秘人物。
前面的人却被他那渲染成恶魔般的声名所惊,口中虽也在大声惊呼,一时却不敢接近于他。
争吵、呼喝、冲撞……已使这山坪上的骚动达到巅峰。
石不为突然振声大喝道:“好恶贼,你毒手杀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叔伯们,还敢在此现身?难道你当真以为普天之下已无人制得住你么?”
从来惜语如金的石不为此刻想已激愤异常,竟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不但语声如金声振玉,而且语中也满含煽动之力。
群豪果然纷纷大喝道:“对!咱们可不能再让这恶贼活在世上,朋友们,上呀!咱们今日就将方宝玉乱刀分尸在这里!”
呼声中,已有人冲上前去。
忽然一声惊呼,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子离地飞起——他并非自己飞起,却是被人抛出来的。
牛铁娃铁塔般的身子已站在擂台前,怒喝道:“谁敢动我大哥一根手指,铁娃将他的蛋黄都摔出来!”喝声中出手如风,又有两个人被他掷了出来。
石不为厉声喝道:“铁娃,你怎的还要助这恶贼?”
铁娃吼道:“谁敢说我大哥是贼?你……你才是……”他究竟不敢出口反骂石不为,大喝一声,左右双手齐出,抓住了两个人的衣襟,将两人迎面一撞,两个人俱都倒了下去,他竟将这口气出在别人身上了。 ’
石不为怒喝道:“铁娃,你疯了么?你莫非忘了他做的那些事?”
铁娃大叫道:“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他是我的大哥,他……他决不是坏人。”倒在地上的两人,眼见已要被人践踏而死。
铁娃奋起神力,向前一推,前奔的人竟被推得一连串向后踉跄退出,被铁娃推倒的两人,便又被铁娃扶了起来。
就在这骚动大乱之时,宝玉已出手点了小公主左、右双臂的穴道,小公主顿足大骂道:“你这小贼,你不帮我反帮别人?你忘了我爹爹怎样对你?”飞起一腿,向宝玉踢了过去。
但她一脚方自踢出,腿上的穴道也被宝玉点了。
公孙红早已站起,瞧了瞧台下骚动的人群,瞧了瞧宝玉,显然已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火魔神与他手下的神秘黑衣大汉们已冲上擂台,若非顾忌宝玉身旁的小公主,只怕早已施出火器。
而铁娃也究竟挡不住汹涌的人潮,已有数十人自他身旁冲过,跃上擂台,抽出兵刃,奔向宝玉。
火魔神与他们虽然敌对,但此刻却是同仇敌忾,两方面都一心要将宝玉置之死地。宝玉纵然绝艺无双,又怎能抵挡得住这些人的乱刀齐下,眼见这奇才少年已再一次面临危机,而这一次,他实已难逃毒手!
莫不屈拉着石不为的手臂,满面俱是激动之色,颤声道:“完了……完了……宝儿他……他……”
石不为冷冷道:“如此恶徒,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哥莫非还为他惋惜不成?”
莫不屈讷讷道:“但……但这样就眼看他死了,我委实于心不忍,咱们……咱们好歹也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才是。”
石不为目光盯着方宝玉,冷冷道:“这说话的机会,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莫不屈道:“为……为什么?”
石不为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这时他两人已被人群冲摔到擂台下,四面呼喝呐喊的人虽不少,但真的要冲上去与宝玉动手的却不多。
石不为振臂大呼道:“还等什么?杀呀……杀……”
平时冷如坚石的石不为,今日不但话说得比往日一个月都多,而且情绪之激动更是从来未见。
其实他这呼喝已属多余,他呼声还未发出,群豪中已有四五个冲上前去,鬼头刀、精钢剑、练子枪、双花刀……四五件兵刃一齐向方宝玉砍了过去,有的兵刃在半途互撞,发出一声声震耳的声响。
公孙红似乎要为方宝玉挡上一挡,但微一迟疑后终未出手,反而叹息着远远避了开去。
方宝玉眼见刀光砍来,若是出手抵挡反击,对方势必要有人倒地不起。群豪本已如此激动,再见有人流血,那必将有如火上加油,必定有更多的鬼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