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寒竹’。”
檀明的眉微皱,道:“这两个怪物这么做是干什么呀?”
檀文琪轻轻一笑,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兄弟原来是在打赌,一个说:‘就算我们在最热闹的大街上站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另一个却不同意,其实——“她忍不住又轻轻一笑:“其实像他们这样要钱,除了我,也真不会有人给他们,他们看到我把包袱里的几十两银子全给了他们,也不谢谢,拿了就走,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倒觉得很有意思,后来——‘、她歇了口气,偷望她爹爹一眼,只见她爹爹面上并无怒意,方自接道:“到了晚上,我又不想到李大叔那里去拿钱了,想了想,就找了家最大的房子,想……想进去借几两盘缠……”
“龙形八掌”严峻的面目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接口道:“你却不知道这家人家也是武林人物,结果差点给人抓住是不是?”
檀文琪秀目一张,奇怪地问道:“爹爹,您老人家怎么会知道的?”
檀明“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你想偷东西的人家,就是山东境内最成名的英雄‘霹雳剑,秦天豪住的地方,这次我经过济南,也在他家里住了一天,听他说数月以前,家里居然闹贼,我心里就奇怪,有谁敢到’霹雳剑‘家里去开扒,却想不到是你这丫头……”“我没想到是他老人家住的地方,只奇怪这家人家怎么这样警觉,我刚一进院子,就有人出来了,本来我还不怕,哪知出来的人竟全都是高手,而且越来越多,十几口剑把我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心里就在害怕,哪知道这时候突然电闪似的来了两条人影,双手连抓,刹那之间,就被他们抓走了三口长剑,那些人就大惊着道:‘贼人扎手,快把老爷子请出来!’哪知刚在他们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这两人就正拉着我的手,飞一样地跑走了,他们虽然在后面穷追,可是却连我们的影子都追不着,“”龙形八掌“檀明双眉一轩,道:“这两人想必就是那‘枯木寒竹’了。”
檀文琪轻笑颔首道:“他们把我救了出去,我一看是他们,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呆呆地望着我,忽然对我说:一年之内,无论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们。我就说:我到哪里去找你们?不如你们就陪我一年吧!我本来有些开玩笑的意思,想不到他们想了想,居然答应了。”
本自满怀怒意的“龙形八掌”檀明,听了他爱女的轻笑低语,他虽然生性严峻,但却不禁也将胸中的怒气,消去大半。
当他回到那间已特别为他设备周全的房中去时,他的步履是安祥的,只是安祥中却又有些沉重。
“老了!”
他暗叹低语着,由河北至江南这一顿劳累的旅途,已使他此刻全身都弥布着疲惫之意,事业的成就,地位的巩固,名誉的增长——这些都像是包着糖衣的毒药,在慢慢地侵蚀着他的雄心壮志,也在慢慢侵蚀着他对武功锻炼的恒心,使得十年前还不知道“疲惫”为何事的他,于今竟有了疲惫之意。往昔快马奔驰,挥帽扬鞭的日子,如今已像是长江大河中滚滚的流水,一去永不复返了。
他沉重地将自己高大的身躯,投在柔软的床上,冀求能寻得旧日的梦境。“老了,老了……”临睡前,他还在叹息低语。
可是,当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睡眠,将他已失去的活力,又悄俏地带回给他,当他大步走出房门时,人们所看到的,又是一个咤叱江湖,威猛深沉的英雄,而不是昨夜疲惫的老人。
一个长身玉立,面貌娟秀,但却双目无光,嘴唇薄削,掩口的微须,良好的笑容,却仍掩不住他满面薄削之像的中年壮士,快步从人群中穿出,笔直地走到他身前,躬身一礼,面上更堆满了阿诀的笑容,恭身道:“檀老爷子,长远没见了,您老人家可好?”
“龙形八掌”目光闪动,根本望没有望这人一眼,他知道这入便是江湖中专门以出卖消息为生,也以出卖消息出名的“决讯”花玉,此人武功不高,但却一表人材,数百年来江湖中以他这种方式来讨生活的,他尚是第一个。
是以檀明仅仅不悦地“嗯”了一声,也根本没回答他的话。
但是“快讯,,花玉却久已习惯了这种轻蔑,是以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面上仍自堆满了职业性的笑容,恭声又道:“明天就是江南绿林道共贺盟主的日子,您老人家明天可准备到‘浪莽山庄’中去吗?”
檀明又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那些群聚院中的武林豪士,本来见到有人上去和檀明说话,便远远地站在一边,此刻见檀明对此人根本不加理会,都走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檀老爷子,多年未睹风采了。”
“檀老前辈,晚辈向您请安。”
檀明一面含笑为礼,一面挥手对那“快讯”花玉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去找龚老三说去!”
“快讯”花玉笑容未改,诺诺称是,但却又带笑道:“您老人家可要知道,这位新出来的‘总瓢把子’,究竟是何人物吗?”
檀明神色果然微微一变,“快讯”花玉察言观色,立刻接道:“听说此人是个不会武功窝窝囊囊的角色。”
“龙形八掌”双目一张,突地转身向早已垂手站在一旁的“快马神刀”龚清洋沉声说道:“拿两封银子送给这位花壮士做盘缠。”袍袖一拂,方待走下台阶,只见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便让开一条通道,他闪目一望,只见人丛旋然走来五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却正是“虎邱飞灵堡”的东方兄弟。
“快讯”花玉多日来一直守在这客栈,昨夜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浪莽山庄”在这山城伏下的暗卡一个消息——“‘龙形八掌’檀明来了。”今日,他又以另一个消息,向檀明换了一百两银子。
此刻他面上含着满意的笑容,走出客栈,客栈中正喧腾着寒暄笑语,他走出门外,西行几步,立刻有一个黑衣劲装的大汉迎面面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起走到街的转角处。
那黑衣大汉忍不住立刻低声问道:“花大哥,今天可有什么讯息?”
“快讯”花玉展颜一笑,缓缓伸出一个食指,简短他说道:“一百!”
黑衣大汉面容变了一变,心中虽在嫌贵,但却也知道,这“决讯”花玉之所以能吃这行饭,而且吃得非常舒服,就靠了消息的准确可靠和“快”,尤其是这“快”字,有些消息,固然人人都会知道,但他却比别人要快上几步,因之才能够卖钱,也因之他提出的价钱,从来没有还价余地。
黑衣大汉一言不发地掏出两封银子,花玉拿在手里拈了拈,便道:“冷家兄弟昨夜走了,今天还没有回来,明天我担保他们不会到‘浪莽山庄’中去。”
黑衣大汉目光一张,急急问道:“你怎么能担保?”
“快讯”花玉得意地笑道:“我要是没有法子知道,还能要你的银子吗?”他顿了顿,又道:“有关此事,我也许还有更重大的消息,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今夜四更,我再在这里告诉你。”
于是片刻之后,立刻又有一匹健马,向“浪莽山庄”中急驰而去。
每一件足以震动武林的大事,表面看来,虽然轰轰烈烈,光明正大的,可是暗中,却不知有多少阴谋的勾当,好狡的诡计,辛酸的血泪,也不知有多少诸如此类的交易,只是你若不深深地去体会,你便难以发觉而已。
“快讯”花玉将身上五封银子分在三个地方收着,这样才不会太过沉重,然后他便快马驰到京口,纵情玩了一日。
回来时,已经过了黄昏了,他怀里的银子,也只剩下了三封。
但是他有把握,到了今夜五更,这三封银子,又会增加几倍,因为他确信自己已掌握到五件秘密的枢钮。
经过这山城的时候,他停下马,向那客栈中望了几眼,客栈中仍然有人声,他幻想得到,不知有多少人,此刻正围在“龙形八掌”身旁,对这位名倾武林的豪杰,作各式各样的奉承,就正如自己一样。
于是他嘴角泛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反手一鞭马股,这匹马,便向“浪莽山庄”的方向急驰而去。
但是他走的不是正道而是小路,而且距离“浪莽山庄”还有许多路的时候,他就将马寄在一个贫穷的农家里,就像昨夜一样,他给了这农家的主人一些散碎银子,换来一连串的感激。
听到这种感激的话,在他说来,是一件稀罕的经验。
他的脚步,也就变得更轻快了。
然后,他颀长的身形,便随着这轻快的脚步,投入“浪莽山庄”巨大的阴影中,这情形也正和昨夜一样。
昨夜——
当那山城中似乎已不再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可供他探测的时候,他便悄悄地跑到“浪莽山庄”来,沿着和今夜相同的路线,从山庄四周高大的墙角,绕到庄后,正和一个经常在饭铺后门蹲伏着,期待着大人先生们饭后剩徐的渣滓来塞满自己肠胃的乞丐一样,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拾取一些别人无法泄漏的消息。
但是,纵然有围墙的阴影掩护着他的身形,他的心情,却仍然是紧张的,因为他知道围墙里住着的,都是随时可以夺取他性命的英雄豪士,他极力蹑轻自己的足履,生怕自己会发出任何一点足以夺取自己性命的声音和响功。
同时,他也在留意倾听着围墙内的声音与响动,然而四下是那样静寂,他甚至能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轻微和规律的,他的步履便也随着这轻微而规律的心跳声,向前移动着。突地——围墙内有了声响!
他机警地停下脚步,屏息而待。
只见一条人影,缓缓自围墙中升起,似乎也在留意着四下的响动,是以左右察看了许久,方自翻身到墙头,然后“扑”地跳到地上。
他看到这人跃到地面后,竟像是站立不稳,向前冲出数步,身形方自站直,他不禁暗中奇怪。“这人是谁,竟不会武功,而敢在这‘浪莽山庄,中做这些鬼祟勾当——”他念头尚未围转完,只听围墙中又是一声轻喝:“是谁?”
然后有两条人影,像离弦之箭似的,从墙内掠出,飘体落到方才那不会武功的人影前面,他大惊之下,忙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一株树后,几乎连呼吸都不敢透出,微露半只眼角,向外窥去,只见那不会武功的人影,见到有人拦住自己的去路,非但丝毫没有惊慌之态,反而挺起胸膛,朗声道:“是我!”
此后他已看出这人影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夜色中虽看不甚清,但他仍觉得这少年的俊美与英挺,竞是自己生平未见,他心情紧张地期待着,等待那两人的反应,哪知那两人反而退后一步,恭声道:“原来是裴大先生,如此深夜,不知裴大先生要到哪里去?”
“裴大先生”四字一入花玉之耳,他几乎忍不住脱口惊呼起来!
“难道他就是那将要被江南绿林豪士奉为总瓢把子的‘裴大先生’,怎地他竟不会武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此事委实太过离奇,他蹲身下去,伏在树脚,只听这“裴大先生”冷冷答道:“如此良宵,我想到外面来走走——可以吗?”
那两条人影俱是精悍彪壮的汉子,目光闪闪,身形轻灵,显见得武功都很有根基,在“浪莽山庄”中亦非泛泛之辈,此刻两人对望一眼,齐地一起大奖起来,其中一人笑着说道:“如此良宵,难得裴大先生有此雅兴,我两人不嫌冒昧,也想陪‘裴大先生’走走。”他笑声一顿:“可以吗?”
被称为“裴大先生”的裴珏,直到此刻,才显然吃了一惊,目光转处,竟答不出话来。躲在树后的“快讯”花玉不禁大惑不解,他无法想象,怎地在“裴大先生”与“神手”战飞之间,还会有此等情事。
只听这“裴大先生”似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冷冷说道:“但凭尊意!”“此刻”快讯“花玉的心情,虽然紧张,却可忍不住有些兴奋,因为他知道此事其中,必定又隐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而别人的”秘密“在他眼中,亦是就和白花花的银子一样。他看到那两个精悍的汉子一左一右,将”裴大先生“挟在中央,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这两人脚底竟同时一个踉跄,两人同时翻身喝道:“谁?是………”这两人喝声方自出口,身形摇了两摇,竟同时“噗”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变故发生之突然,使得“快讯”花玉忍不住伸手掩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脱口惊呼出声来。
却见这“裴大先生”似乎也吃了一惊,俯身下去,伸手一探这两人的胸膛,然后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躲在阴暗处的花玉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星光之下,这“裴大先生”的手上,竟又沾满了鲜血!
只见“裴大先生”伸着沾满鲜血的手掌,四下转动着身躯,口中喃喃道:“谁?谁?”
夜色深沉,春寒如水,吹得四下的木叶,簌簌作响。
“快讯”花玉一生之中,虽然也曾经历过许多凶险之事,也虽然明知道他眼前所见的,必定有关一件绝大的隐秘,可是他几乎仍然忍不在要翻身掠赵,远远逃开这里,这充满了森森寒意的地方!
可是——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眼帘微一张阖,再次抬目望去的时候……
“裴大先生”身侧,又已多了两条人影,这两条人影是那么高,那么瘦,就像是鬼魅突然自地底涌出似的,漫无声音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强臼按捺着心中的惊恐,定了定神,再凝神望去!
“呀!原来是他们!”
这两条人影竟是他方才离去之时,仍在山城客栈中高卧的“枯木寒竹”!
他不知道这两个怪人为何突然在此地出现,更不知道他们与这“裴大先生”有什么关连,只见他们冷冷望着“裴大先生”,冷冷他说道:“琪儿病了。”
“快讯”花玉不禁又为之一愣:“琪儿是谁?怎地这‘枯木寒竹’深夜之间,跑到这里来,又不惜以毒手杀死两个人,却只为了要告诉别人。琪儿病了‘?”他心中大奇,定睛望去,却见那“裴大先生”听了这句话,神情竟然一变,竟满带惶急之色他说道:“她怎地病了?什么病?”
冷枯木又自冷笑一声,道:“她是为你病的!”
冷寒竹亦自冷然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