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内城外,京师来的办案人员大捕疑犯,闹得满城风雨,草木皆兵,腿快的先一步逃之夭夭,于外埠避风头,腿慢的大遭其殃,死亡与失踪的人日增。
人人自危,追魂一剑也不例外。他家大业大,想逃也逃不了。
但他并不怎么害怕,因为他的事业在外地,与本埠的江湖豪强没有利害冲突,与五爪故或者雷霆剑,也只是点头之交,平素并无往来。因此,他相信这次可怕的风暴,不会波及他追魂一剑。
当然,他不至于愚蠢得毫无应变计划。他在江湖称雄多年,自然有几个朋友,其中不乏有过命交情的知交,消息是颇为灵通的。
可是,狂龙的搜捕计划,只有中枢核心的少数人知道,执行的人根本不参予决策。到了本地的人手,更是一无所知,不可能提前获知行动的细节。
五更三点,天将破晓,奇寒彻骨,全城仍在沉睡中,城郊也一片死寂。大冷天,勤快的农民也不见出外活动,这是农暇的季节。
道上如果有人行走,必定是问题人物。
小径沿溪右岸上行,左面是凋林密布的山坡。一个穿了老棉衣像个农民的人,手点罗汉竹制的问路杖,迈开大步往上走,口中呵出的雾气阵阵冲出,说明这人赶路赶得急,很可能衣内已在出汗。
前面里余,路旁出现一座歇脚亭,亭内有人,但赶路的人如不接近至五步内,决难看得到亭中的人。
山坡并不峻陡,山脊顶也不高,半山以上是不凋的松林,枝头积雪未解,人行走其中,不可能无声无息必定擦撞着校杆,校头的积雪也必定纷纷下坠而发出声音。有时一阵稍猛的罡风掠过树梢,积雪也会掉落。
一个内穿蓝色紧身衣,外穿老羊皮袄,像个村夫的壮年大汉,手中挟了一根斑竹手杖,以相当快速的脚程,在仍的凋林中纵高纵低,居然没发出声音。
他不走小径而越山而走,去向是长岭。
他就是假病避客的王国华。
不同的是,唇上多了假的大八字胡,脸色也深些,显得老练。稳重。成熟,与江心洲的渔郎、江东门的泼皮。无论气质或风韵,皆截然不同,完全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即使是最精明的人也不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总之,目前他似乎年龄增加了十岁,除了那双明亮的虎目,仍可看出依稀的神韵之外,其他已经全部改变了,恐怕连他老爹在街上劈面相遇,也认不出是他了。
距上次武昌三霸天二死一残,刘粮道翰香阁奇珍异宝失窍,距今已有四个月以上,飞天狐应该作本年第一次惊世大案了。
但这次他来九江,并非为作案而来。
柳依依壮烈殉难,死前,国华曾经向她表示过,要为她担负默默地传播火种的工作。
默默传播火种,这种工作是不容易从表现看到成绩的。向一两个人提一提民族大义;大庭广众问讽刺当政满人的奴化手段;向三两个人挑泼满人人关的国耻仇恨;都算是传播火种工作。这些,他都在默默地进行。
现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工作,他必须暂时放下,加有更重要的事等等他去做。
柳依依、高文玮、满天花雨那些人的死,在一个志在光复大汉河山的仁人志士来说,壮烈牺牲视死如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并不是难事,可说死得其所,含笑九泉。
可是,像雷霆剑范大鹏那种苑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令人肃然起敬。
而今,京师大批高手南来,旧案重追,第一步追查的线索,是搜捕雷霆剑。
雷霆剑已经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国华之外,全都不在人世了。
但国华并不知道自己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如果有人知道,或者柳依依的共他同志知道,而被京师来的鹰犬弄到手,其后果将万分严重,极可能被鹰犬们查出高文玮到江宁的事,那么,早晚会找到他的王家果园,找上江心洲去捉他王国华。
所以,他必须来。
他对雷霆剑所知有限,必须暗中跟在狂龙这群人的身旁,留心一切变化,了解每件事发生的经过始末。
他并非真的会飞,人毕竟不是能飞的怪物。
但他的轻功,确是神乎其神,几乎已臻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化境界。
昨晚潜伏江洲老店,在独院小厅聚会计议的十余名绝顶高手,也没发现他的踪影甚至在他发出异声之后,追出的高手们也仍无所见,可知他的轻功身法,比这群绝顶高手要高明多多。
在山脊的凋林下走动,用意是避开道路以免被人发现。
鹰犬们既然准备内外追织魂一剑,必定早已派人事先伺伏在吴家附近,而这条路是前往吴家的唯一道路,路上还能不派人监视或封锁?
终于,他看到了山下路旁的歇脚亭,居高临下,看得一目了然,虽然事实上不易看得真切。
同时,看到有人走动,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正向歇脚亭接近,似乎脚下相当快捷,手中的竹杖点得甚快。
相距还在三里上下,看不真切。
他心中一动,立即离开山脊。晓色朦胧,他目力超人,但也仅能看到模糊的形影,和人的依稀轮廓。
他知道,走动的人必有可疑。
对于不寻常的事物,老江湖不会掉以轻心加以忽略的。
老村夫接近了歇脚亭,脚下速度来减。
“吱利利”鬼啸划空而至,啸声似乎发自亭左幽暗的凋林内,凄厉侧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老村夫一怔,脚下一慢,目光扫向凋林,最后投射在歇脚亭上。
亭柱后白影出现,踱出一个高大的白袍人,右手点了一根哭丧杖,仗头所系的招魂幡猩红如血。
“阁下能找出在下隐身在亭内,已经很了不起。”白袍人用刺耳的怪嗓音说:“这可以证明阁下是非常人,高手中的高手。”
“天下间会折向传音术的人为数不少,但在空旷的山林间仍能运用自如的人,却不多见。”老村夫站在路中冷冷地说:“看阁下的打扮、身材、啸声,想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无常罗侯光了,在下没弄错吧?”
“你没弄错,反而是我罗侯光倒料错了。”白无常缓步出亭:“协委大人陈老兄也料错了。他以为通风报信的人,必定是只配跑腿的小货色,却没料到竟然是行家高手。请教,你老兄高名上姓,尊号又如何称呼?”
“罗候光前,你没料错,狂龙陈百韬也没料错。”老村夫倒还沉静:“在下姓宫,确是一个只配跑腿的小货色,名更平常,宫一步,至于是快一步呢,抑或是慢一步,立可分晓。”
“官一步?倒真是没听说过。”白无常罗候光前的语气似乎颇感意外。
“你白无常没听说过的人多着呢。”
“好,就算你是宫一步,快与慢无关宏旨。现在,你是跟我白无常走呢,抑或是要在下把你弄个半死,再拖死狗似的拖回城去?”
“你瞧着办好了。”宫一步的罗汉竹杖徐徐升起,摆出要攻击的态势。
“我白无常的哭丧杖下,很少有活人。”
“在下听说过。”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心存侥幸,免得……”
“免得后悔嫌迟?”
“对。宫老兄,到底是谁派你前往杨家通风报信的?说吧,反正你早晚一定会说的。”白无常的哭丧杖也作势攻出,血红色的招魂幡在寒风中飘舞,不但可以敌人视线,也发出怪异的簌簌怪声乱人心神。
“很抱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可奉告。”宫一步客气地拒绝。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下……”
一声厉啸,哭丧杖突然劈面点出,血红色的招魂幡随杖向前一拂,罡风锐啸,劲气如潮,像是突然从阴司刮出一阵阴风,砭骨彻肌直撼内腑。
人影一闪即逝,宫一步似乎被强劲的阴风吹走了。
哭丧杖的杖尾接着反挑而上,一招两式攻势快速猛烈无比,可是,宫一步已先一刹那消失了。
宫一步,一步便失了踪,好快。
小径前面,突然黑影连闪,截住了淡淡掠来的黑影。
啪一声脆响,快速掠走的黑影是宫一步,被突然现身的两个黑影截住了。
罗汉竹杖被一柄比雁翎刀宽些,似金非金似木非本的外门兵器癣王令封住,竹杖反震斜升,宫一步也被震得斜飘丈外。
另一个人影恰好堵住,盘龙护手钩光临宫一步的双脚,又快又准,劲道惊人。
“你在我面前一步也走不了。”护手钩的主人钩发声随,身形一低占了有利的地位。
宫一步大惊,不等被震的身形落实,猛地吸腹收腿倒空翻,竹枝在翻腾时收回护住全身。三打一,三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白无常到了,哭丧杖捷途电闪。
“啪!”罗汉竹权碎成寸断而飞散。
招魂幡接着光临,蓬一声拍击在宫一步的腰背后,立即像网一样缠住了身躯。
“躺!”白无常沉叱,哭丧杖一带一沉。
“砰!”宫一步重重地掼倒,幡缠住了身躯,哭丧杖则重重地抵住了背脊。
“罗侯兄,带到偏僻处问口供,这里有咱们负责,等待其他的大鱼小鱼。”收了阎王今的人说完,身形一闪即没,消失在路旁的黑暗凋林内。
使用盘龙护手钩的人,也消失在路的另一边。
白无常快速地制了宫一步的软穴,挨了俘虏疾掠人亭后树林中。
天快亮了,东方已出现曙光。
宫一步被倒吊在一根横技下,辫子捆了一束枯枝。干了的松枝含有松脂,燃烧起来一定哗剥怪响,火焰特旺,烧得也快。
他开始摆动,像钟摆般荡来荡去。
白无常一手支着哭丧杖,一手握着点烯了的母指粗松枝,丑恶的面孔呈现残忍的狞笑。
“松枝一点燃,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白无常狞笑着说:“那时,你想招供,面孔也毁定了。宫老兄,再问你一声,你招不招?”
宫一步不徐不疾地摆动,白无常手中火焰跳动的松枝,每当荡过来时,松枝便作势接触发辫捆住的松枝。
“等在下面目全非的时候,你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宫一步咬牙切齿说:“你点火哟,我宫一步已经活了六十年,年登花甲,死了不算短命,你想在下会怕死吗?”
“好吧!你死就死吧!”白无常说:“反正陈大人根本就不需要口供,是谁吃里扒外暗通消息,他清楚得很,所以授权负责拦截的人任意处治传信的人。忍着些,宫老兄,火刑是相当痛苦的,嘿嘿嘿……”
阴冷声中,松枝的火焰,迎向荡来的那束松枝。
只要火焰接触,宫一步算是完了。
一颗飞蝗石破空而到,啪一声响,刚要接触松枝的松枝突然炸断,火星飞溅。林中一暗。
白无常吃了一惊,大喝一声,向右侧飞扑面出。
右方三丈外,一株大树干旁,站着一个朦胧的人影,看不清面目,只能看清穿了老羊皮祆,右手握了一根斑竹手杖轻轻地拂动。就因为手仗在动,所以才让白无常看到了他的存在。
哭丧杖攻击的目标,就是这个朦胧的人影。
杖即将及体,人影一晃即逝,显然是门在树后了。
“啪!”哭丧杖循势追击,击中了树干,断枯枝如雨般断堕,整株大树摇摇,树皮爆散。
树后人影冉冉后退,好快。
退走的人影突然加快,左闪右掠,但见人影此现彼没,三五移动,眨眼间便无影无踪。
白无常自以为是,认下方向狂追猛赶,不肯干休,但追出百步,再也看不见闪动的人影了。
“咦!到底是人是鬼?”他骇然停止追逐,感到心中发虚,脊背生寒。
鬼是追不上的,因为鬼会幻形变化,而且兔会捉弄人,被鬼捉弄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回头狂奔,心中暗凛。
果然不错,被倒吊逼供的宫一步已经不见了。树下,遗留有下来捆在发辫上的那捆枯枝。
凶名昭着以鬼王自居的白无常脸往哪儿放?
“哪一个贼王八戏弄我白无常?给我滚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羞怒地破口大骂。
空山寂寂,没有任何回音。
“有种你就给我滚出来,我白无常不拼死你这贼王八就不是娘养的。”他再次跳脚大骂。
三个朦胧的人影,循声急掠而来。
白无常在三十步外便看到了人影,心中一懔。
是三个女人,不是先前戏弄他的高大人影。
“你就是白无常?”在两丈外止步,为首的女郎沉声问,语气相当不客气。
“老夫的穿着,长相,谁不知老夫是白无常?”他拍拍胸膛:“贱女人,你……”
“你是玉树公子的爪牙。”
“老夫是他的长辈,听命于他老爹狂龙。”
“好,本姑娘就找你带口信。”
“小女人无礼!你……”
“这……纤云小筑的人……”白无常心中一跳,嗓音变了。
“你替本姑娘转告玉树公子姓陈的,叫他小心了,他无端向本姑娘撒野行凶,本姑娘与他没完没了。”
“你这是向狂龙挑战……”
“狂龙最好不要护犊,不然,哼!你可以走了,可别忘了把口信带到。”
“你在老夫面前狂够了。”白无常被激怒了:“武林朋友不愿与纤云小筑的女流之辈计较,你们却顺着竿子往上爬,越来越自以为了不起。小女人,你……”
白无常并不在意纤云筑的姑娘,只因为狂龙并不希望与纤云小筑的人结怨,以免影响捕拿逆犯的工作,甚至希望与纤云小筑的人攀上交情,树强敌不如交朋友来得有利,所以白无常忍下一口恶气与幻云打交道。
可是,幻云的态度越来越傲慢,他怎受得了?
人在羞恼之下最易冲动,一冒火就顿忘利害,老凶魔一怒之下,凶性大发,话未完,哭丧杖突然扫出,招魂幡挟凛冽罡风,向幻云卷去。
猝然出手攻共无备,按理即使一击落空,也将抢得机先,立于不败之地。
云的剑佩在腰间,仓猝间决难拔剑自卫,老凶魔稳占上风,这一击全力施展,威力万钧势在必得。
可是,青虹乍现,幻云已用不可思议的快速手法拔剑出鞘,修为已臻化境的白无常,竟然没看清她是如何将剑拔出的。
“嗤……啪啪!”剑气进发中,裂帛响与劲气并爆声齐发,招魂幡在青虹电闪中破裂、割散、飘飞。
电虹贴杖贯入,彻骨剑气及体。
白无常知道纤云筑的绝学威震武林,也知道幻云接下了玉树公子七剑,剑上的造指惊人,但没料到幻云比他想象中更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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