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初入江湖的时候,随大小姐上玉山县最好的酒楼“冰溪楼”吃饭,可是
像做贼一样,紧张得不得了。难道这个偶然路遇的老包也有问题?
三人就要了二楼的一个包厢,点了“鲤鱼跃龙门”、“洛阳燕菜”、“长寿
鱼”、“清蒸鲂鱼”、“腊味三拚”等十几样菜,银碟、银碗、银筷子,倒用不
着担心有人下毒。
席间,两人一边喝着据说是本地特产的“十全大补酒”,一边谈起洛阳城的
名胜、掌故和趣闻,老包事无巨细,随口道来,一清二楚。
方学渐夸奖他为洛阳通,突然想起“百花节”上,那个跳过来踢打青衫书生
的大汉,轻身功夫着实了得,微笑问道:“包师父对洛阳这么熟,可知道洛神园
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老包哈哈大笑,仰脖喝下一盏酒浆,吁了口气,道:“那洛神园的主人说来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开妓院的龟公,呵呵。”似乎怕被初荷听见,老包凑嘴过来,
附在他的耳边,“龟公”两字说得很轻。
他最后的一声笑,听上去仿佛很得意,细细品位却像在拼命压抑些什么,似
恐惧、似狠毒、似无奈、又似不屑,五味杂陈,让人难以捉摸。方学渐心中栗栗
而惧,这个老包的心机实在深沉,让人半分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也学他的
样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道:“包师父,我们也算有缘,来,干这一杯酒。”
三人草草吃罢晚饭,在酒楼门口要了一辆马车,回转“榆树园”。月亮正当
头,满地下重重树影,纸灰似的落叶在瑟瑟的秋风中上下翻飞。月色下的“神医
居”灰墙灰瓦,一片阴森森的景致,好像一块巨大的殓尸布。
方学渐敲门进去,桌上点着一根红皮蜡烛,漾出来的烛光却是碧油油的,映
得人面、头发都成绿色,好像传说中的魔鬼一般。三人对视一眼,六个眼睛里都
是疑问。
秋风卷起地上干枯的榆树叶子,像飞蛾似地不住扑打纸糊的窗棂。屋中空无
一人,烛火忽长忽短,随风摇曳,说不出的鬼气森森。方学渐隐隐觉得有什么地
方不对,却一时难以捉摸,张口叫唤了两声,回音袅袅,四下寂静如旧,好像整
座院子都是空的。
方学渐只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头皮发麻,心中敲锣打鼓,鼓舞自己不要害
怕,两个有些发软的腿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房门方向挪去。寂静的夜里,连鞋掌
磨擦地面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啊!”里面的房间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一只作恶多端的地
狱厉鬼被抛下滚沸的油锅。尖利的叫声凄厉无比,在屋子里回旋飘荡,很快穿破
厚厚的夜幕,远远传开去,让人不由得心胆俱裂。
方学渐直直地站在门口,泥雕木塑一般,身子僵硬,双腿却在弹琵琶似地打
颤,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有鬼啊!”初荷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入方学渐的怀中,把小脑袋挤进他
的臂弯,不敢转头去看。
方学渐轻轻透出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一手圈住她腰,一手
抚摩她的背脊,强笑道:“荷儿别怕,有相公在,再凶恶的鬼也伤不到你的一根
头发。”
“我……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老包在一旁小声的问,脸上的神色变幻不
定。
“进去,为……为什么不进去?自……自然要进去看看。”方学渐很想就此
撒手不管,让那个青衫书生自生自灭,但血管里的液体好像火一样在腾腾燃烧,
身子一阵又一阵没来由地发热,心底下痒痒的,翻腾着一股探看究竟的冲动。
三人战战兢兢地挪步过去,不约而同地停在门口,方学渐把初荷护在身后,
探头朝屋内望去,触鼻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桌上一灯如豆,一张苍老的人脸机械
似地一点点转过来,绿油油的烛光抹在一道道沟坎似的皱纹上,说不出的狰狞恐
怖。
他不住颤抖的右手握着一把黄澄澄的利刃,宽而薄的刀锋弯成一个奇异的弧
形,像一钩明亮的上弦月。微微上挑的刀尖上正有一粒水珠一样的黑色液体掉下
来,落在他斑斑点点的胸襟上,瞬间开放成一朵妖艳的小花,触目惊心。
裘神医的脑袋依旧耷拉着,松树皮似的粗糙面孔好像得意地笑了笑,眯缝成
线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一丝疯狂的光来。他颤抖着举起左臂,鸡爪一样的五个手指
抓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几条黑色的血液蚯蚓似地随着他的手臂爬下来,消失
在他的衣袖深处。
方学渐头皮一阵发麻,背脊上凉飕飕的,惊恐的眼神顺着那只枯瘦的手臂一
点点抬高,离那两片水蛭般蠕动的嘴唇越来越近,突然听见两声低低的“咕噜”
响,裘神医突兀的喉结迅速地上下滚动了几次,然后吃力地张开嘴巴,露出孤零
零的一颗犬齿,手掌一送,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塞了进去。
方学渐膝盖一软,扑地跪倒在地,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酸苦,捧着肚子呕吐
起来。初荷往里张了一眼,看见一个地狱里的恶鬼正在舔着手指上的鲜血,尖叫
一声,晕了过去。裘神医毕竟年纪老迈,一惊之下,身子一仰,坐着的凳子往后
便倒。
老包健步赶上,及时扶起他的身子,大笑道:“想不到当年号称‘大内第一
刀’的裘神刀,割起子孙根来还是这么利索,真是老当益壮,难能可贵。”
方学渐好不容易才吐尽肠胃里的存货,一地腥臭。他现在才知道这个老包真
是混蛋,自己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所谓的“裘神医”,不过是皇宫“敬事房”管下一个负责阉割“净身者”
的刀手,那个青衫书生不是……
“他奶奶地,你到底是什么人?”方学渐怒火攻心,咬牙切齿地看着老包,
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找死,敢对包爷这么讲话,先吃我一脚。”不知什么时候,方学
渐的身后已站了两个灰衣汉子,一高一矮,手中的三股钢叉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前面一个汉子矮墩墩的十分壮实,话没说完,提起一条又粗又短的大腿,往
他的背心猛踹。方学渐急忙运起内力,丹田中却懒洋洋的不见丝毫动静,一口气
硬是提不上来,心道不妙,身子向前扑出,屁股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剧痛
入骨。
他一下跌了个狗吃屎,脑袋撞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懒洋洋的感觉像燎原
的大火烧遍全身,一身精湛内力半点使不出来,一时头重脚轻,好不容易用双臂
撑起身子,背后又挨了重重一脚,又气恼又悲苦,真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把他抬过来,让裘老爷子开第二刀,洛阳城里敢和龙帮主抢女人,你还算
第一个。”老包却偏偏要叫他生不如死。
方学渐差点晕厥过去,想到那柄奇形怪状的锋利小刀,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他用力抬起下巴,哀求道:“包大哥……不,包大叔,我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
怨,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今天下午你不是很出风头么?洛神园里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不敢开口
出价,你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小臭虫,却一个劲地在后面叫嚣,让我们
龙帮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老包冷冷地回视他的目光,讥诮而淡漠,好像真的在看一条臭虫,他挥一挥
手,两个灰衣汉子抬起方学渐的身子,走到床沿。高个子提起长腿,把青衫书生
的身子踢到床的里侧。
两人放下方学渐的身子,在床沿坦平摆好,矮个子松开他的脚脖子,动手来
拉他的裤带。
方学渐一转眼看见裘神医亢奋而得意的目光,这是一种饥饿的野兽捕获猎物
时的目光,从眼角一个针眼大小的一丁点地方流出来,却比钢针还犀利,扎人生
疼。
裘神医干瘪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抹鲜红的血迹,他的喉结却又开始有规律的
上下滚动,咕噜、咕噜,低下头仔细注视方学渐的裆部,右手颤巍巍地提起那把
专门阉割男人生殖器的“圆月弯刀”,寒光夺目。
方学渐吓得几欲晕去,全身剧烈颤抖,扭过脑袋,不敢观看自己的下体被人
切割、吞食,闭上眼睛等待人生最悲惨的一幕,口中狂念“南无阿弥陀佛”,忽
听旁边有人痛苦地呻吟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对面一张苍白无比的面孔,离自己不过一尺三寸,
正是那个和自己并头睡在床上的青衫书生,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步其后尘,心头一
阵发酸,叹了口气,道:“这里一班大鬼老鬼,矮鬼高鬼,自然是地狱了?”
青衫书生艰涩地笑笑,道:“兄台真爱开玩笑,你喷出来的气都是热的,怎
么会是鬼呢?”
方学渐哭丧着脸,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又叹了口气,道:“现在还不
是鬼,再过一会就要变成比鬼都不如的太监了。”
第四十九章 窃听
男人最得意的两件事情,莫过于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男人最不幸的两
件事情,莫过于老婆偷汉子和发现自己的分身突然不管用了。
听到方学渐说起“太监”两字,青衫书生下意识地伸手到自己裆部一摸,身
子一个激灵,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突然涨得血红,口中呼呼喘气,两颗眼珠子死
鱼般一下子突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方学渐,好像一头负伤的狼。
黄豆大的汗珠挂满男子的额头、鼻尖、眉梢,一颗颗从他不住抽搐的面孔滚
下,青衫书生突然嘶声大叫起来:“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到哪里
去了?求求你,快告诉我,我的鸡鸡到哪里去了?”疯狂的叫喊中带着悲切的哭
腔,在压抑的屋中来回飘荡,闻之让人落泪。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大叫大嚷的,吵死人了!”高个子恨恨地骂了一句,
右手松开方学渐的手臂,一抡胳膊,一记漂亮的摆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青衫书生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抬起半个上身,被迎面一记重拳狠狠击中,登
时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淋了方学渐满头满脸。
鲜血迎面飞来,方学渐想要扭头躲避,仓促之间哪来得及,何况此时全身无
力,动作缓慢得如同蜗牛,脑袋才动了动,头上脸上已被淋了个一塌糊涂。
转头之际,方学渐的眼角猛地瞥见一道颤抖的金光凌空划过,贴着自己的肚
皮过去,直奔下身的致命要害,心中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臂伸出,
一记飞马流星似的“冲天炮”,“咯勒”一响,击中一个硬硬的实体,至少有一
块骨头在他的右拳下碎裂。
“十全大补酒”加上配有“七虫软筋香”的蜡烛,再遇上新鲜的血液,任你
有通天的本领、入地的能耐,也非变成一条爬虫不可。四川唐门的独门迷药,百
试不爽,三万两银子只能买上小小的一包,小小的一包只够麻痹三十人。
以前的燕铁心就是用这种奇妙的麻药制住其他七门的龙头,得以联盟成功,
重组黄河漕帮。在“百花节”的拍卖会场上,方学渐能够喊出五万两的天价,口
袋里的银票自然堆叠得满满的。
为了这许多银子,把珍贵无比的麻药再拿出来用一次,也是值得的。
老包胜券在握,笑眯眯地站在旁边观看好戏,杀人灭口、坐地分赃,原是他
的拿手好戏,出道二十一年,生死早已看惯。人命在他的眼里,和蝼蚁、臭虫差
不了多少。
他的肚子里慢慢盘算着如何打扫最后的战场,裘老头不能留,一家五口一个
不留。两个割了卵子的太监以后免不了痛苦一生,自己不妨发发善心,送他们一
程。这两个兄弟呢?就这么一碗米,一个人吃饭,三个人只能喝粥,唉,稀粥吃
不饱啊。旁边的这个女人是龙四海点名要的,自己只能在路上多揩一些油水了。
老包火辣辣的目光从裘神医手中锋利的阉割刀,慢慢移到躺在门口的初荷身
上,正猜测那件薄薄的湖丝比甲下一对山峰的形状,突变陡起,裘神医的脑袋被
方学渐的右拳击中,来不及吭声便一命呜呼。
老包还没反应过来,裘神医干瘪的身子已然扑进他的怀中,瞬间涌到的巨大
冲力让他连退七步,直到靠上另一端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视野之中,高个子细长的脖颈已被方学渐的手掌掐住了,两人在床头扭成一
团。矮个子愣了愣,急忙松开方学渐的脚脖子,双拳连击,雨点似地砸向他的肚
皮。
方学渐小腹上吃了两拳,一阵气血翻腾,大喝一声,气力暴涨,右手使劲,
“咯勒”一响,扭断了高个子的脖颈,左腿踢出,一记“乌云盖顶”,脚背在他
的头顶“百会穴”上亲吻了一下。
矮个子两眼发白,击出一半的拳头停在原地,原本又短又粗的脖子被一股重
力整个压进身子,一颗斗大的脑袋好像直接长在肩膀上。他的身子无意识地晃了
晃,然后似一滩泥般软倒在地。
老包一时看呆了,他想不通被“七虫软筋香”麻翻的人,为什么突然从一只
等待屠宰的羔羊,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猛虎。幸好他是一个见惯生死的人,混迹江
湖二十一年,大小战役二百三十七次,杀敌五百九十三人,负伤七十三处。用老
包自己的话讲,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的人,神经都是铁打的。
老包不等方学渐拉开高个子的尸体,已提起裘神医的尸体掷了过去,矮身一
个俯冲,豹子似地接连三个箭步。在裘神医的尸体撞上方学渐手臂的同时,他抄
起了地上的一柄三股钢叉,然后一个迅猛无比的“挺刺”,要把裘神医和方学渐
一起钉在床上。
钢叉的三个尖端在碧绿色的灯火下发出了摄人的寒芒,锋利得能刺穿人的魂
魄。老包的大手粗壮有力,这双手握着同样的钢叉,曾经杀敌无数。在他得意而
自信的眸子里,三股钢叉如一道笔直而过的闪电,轻巧地划破裘神医的衣服,刺
入他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