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安娜没有震惊，起码、在她那张清秀而英气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异常。她恭敬而安静地望着这位不知该称为父亲还是兄长的皇帝。黄金色的眼瞳明利而凝定，毫无任何动摇和慌张、就仿佛早已知道亚历山大有所察觉那样。
感到不安的反而是卡尔玛，性情暴烈的皇兄对敢于欺瞒他的人从来很少宽容。其实只要是一国之君、大多都不能容忍臣下对自己有任何隐瞒藏匿的行为，这足以冠以“为臣不忠”和“欺君妄上”的罪名，就是血亲也不能例外。
“请恕微臣无能、在当时没有更好的方法替陛下分忧。”
十六岁的少女骑士回答得平心静气，直截了当地承担了责任、丝毫没有委屈惶恐，但也非常委婉地指明了她的立场和目的。
亚历山大没有动怒，精悍的外貌和锐利的眼神都使许多人认为他是个易怒之人。但他只是性情暴烈，却很少发怒——发怒往往只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或造成情绪化的误判。对于位于人上的管理者和支配者，更是要懂得制怒。何况，伊莉安娜的态度和回答都让他“怒”不起来。于是亚历山大没再提这件事，而是发话询问：
“你们认为斯巴达克思可用否？”
这个问题他已经和海因里希商讨过、也已有了结论，但他还是想听听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
卡尔玛小心答道：“无论从任何方面，斯巴达克思都足以担当此任。”
亚历山大等着卡尔玛的继续发言，但他这位幺弟已经没词了——不是指不出斯巴达克思的优缺点，而是过度的紧张让其脑袋有些僵化。面对着“狮心王”，许多人都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卡尔玛算是还能保持自我的了。
伊莉安娜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直到亚历山大将视线再次转向她。她缓缓慢答：
“可信但需慎用，如不用及早杀之。”、
旁边的卡尔玛差点没打个冷战，伊莉安娜还是平静地叙述道：
“此人的武勇和胆识都过人，粗中有细且诚实守信、的确不可多得。一旦得势则便如飞龙在天、难以驾驭，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野心、而是因为他有一颗永远追求自由的心。这种人难以单纯用利益收买，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再与其合作才能和他同心共谋大事。但如陛下有所顾忌、弃他不用，那恳请陛下务必将他尽早清除，以免以后成为心腹大患。”
从亚历山大让人胆寒的森绿眼珠中逼出迫人的锐气，语气严峻地道：
“是吗？根据报告，这个野蛮人对你很信服、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你就这么绝情？”
银发少女骑士的嘴角微微向上、淡淡而冷冷地回视着随时可决定自己命运的皇帝，非常谦恭但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请恕微臣大胆，陛下是希望我以帝国骑士的身份回答您之前的问题、还是以斯巴达克思朋友的身份回答那个问题？或者让我以见不得光的身份回答您？”
摄人魂魄的锐利目光与绝对零度的冰冷视线交织在一起，站在一旁的卡尔玛脸色铁青、平时处世低调的伊莉安娜在面对亚历山大时总带着种微微的冷嘲——但仅限这种没有外人在的私下场合。
“……真是比你母亲还难缠……除了容貌外、性格方面似乎是我和苏菲雅的双重强化版……哦、对了，也许是我父皇和你母亲……”
“啪！”的一记清脆耳光声响在御书房中，立刻连锁地响起另一声耳光声。
金发皇帝的左脸和银发少女骑士的右脸上都浮起一个巴掌印，但似乎金发皇帝脸上的巴掌印意外地严重些——在几乎自然反应地回击的时候，亚历山大的巨掌在刮到伊莉安娜脸上的时候还是减慢也减轻了。
无论如何，两人的心里都隐隐一痛。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父亲）或妹妹（兄长）。而形成这该死的复杂关系的元凶——已经作古了的鲁道夫大帝和还在逍遥快活的女骑士苏菲雅并不在这里。
“斯巴达克思可用，但需要有人‘辅助’他。伊莉安娜少尉，从现在开始你作为军事观察员协助斯巴达克思，按照军事观察员基本军衔自动晋升为中尉。至于如何开展工作，我想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任务明了，伊莉安娜中尉确定任务。”
一分钟前巴掌相向的两人在一分钟后恢复了君臣的正常关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紧张得几乎休克的卡尔玛在心里突然感到——
（真不愧是血浓于水，这两位在骨子里恐怕是同一类人吧？侧室而出、母亲为普通人的我反而显得生疏了，大概是我幸运地没继承太多这种恐怖基因吧？）
“陛下，我想和伊莉安娜中尉一起执行这个任务、让我降衔担任她副手也可以。”
卡尔玛鼓起勇气上前提出要求，并已做好了被同父异母的皇兄痛责的心理准备。
“好吧，现在没战事、‘维京’师也要休整一段时期。卡尔玛上尉，现同样委任你为军事观察员协助斯巴达克思。降衔就免了，如何分配工作由你们自己安排。”
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被批准，卡尔玛在窃喜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懊恼——（是不是我这个首席大配角根本无关紧要，随便打发到哪里都无所谓？）
“还有，近日在帝都要进行春祭庆典。大陆内外的一些外国嘉宾、特别是和我国一直处于敌对状态的大陆三强也会派王室贵宾来访并出席庆典。这将是次很‘热闹’的庆典，元老院那些老人们对此‘兴致浓厚’、到时恐怕会意外地精彩。”
亚历山大的手在半空凝了一凝，做了个非常流畅的斩击动作，接着在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听说，西西里亚王国还带来了一件具有非凡意义的国宝——当年查里曼大帝佩带在身边的护身符‘欲望之卵’，此乃正统‘蓝血王朝’的证明，尤其对于罗马元首议会制共和国和我国来说是意义非常的。恐怕在这件小事物上，会有人大做文章呢、连那些不干涉世俗事务的人物们都被吸引来了。你们不妨多留几天，等庆典结束后再做出发准备。”
当听到‘欲望之卵’这个名称，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笼罩在伊莉安娜的心中，无限虚无又绝对压抑、但全身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望地发出无声的呐喊和期待，灵魂深处那个沉睡着的“自己”已经蠢蠢欲动——如同在干旱的沙漠中饥渴了数日后听到泉水叮咚声那样。
亚历山大并没注意到这些，对于这个现实主义的皇帝来说、那些所谓的神秘护身符最多是些政治道具而已。而卡尔玛则已经在思考如何乘着春祭好好休假。
也许，传说中“蝇之王”贝尔丝芭布的继承人、可能还有个被忽略了的前提——必须是女性。毕竟，贝尔丝芭布就是当年在神话传说中失踪了的……
正文 第十四章——回忆过去的梦境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4…9…2 10：50：12 本章字数：4860
白天疲劳的人晚上入睡会很快。
伊莉安娜认为，说这种风凉话的人肯定没在睡前受过强大的精神压迫。如果在睡前觐见过像“狮心王”亚历山大这样的人物、那么恐怕整晚都得在失眠中度过。
只要是凡人，大概没人会在亚历山大的威压感下轻松自如、伊莉安娜也不能在这种压力下若无其事。虽然腰板站得很直，但那种压迫神经乃至灵魂的威压感实在不好受。不过，平时处世低调、宁为第二不为第一的她，在这个帝国最高贵的男人面前决不低头。
亚历山大可能是她的父亲、也可能是她的兄长。造成这种混乱血缘关系的，是天性风流的前皇帝鲁道夫大帝和她那更加天性风流的母亲——能把各类型的美男、猛男、壮男都一一收服在裙下的女骑士苏菲雅。简单点说，伊莉安娜的这位伟大单亲妈妈几乎同时征服了自己帝国的一老一少两位皇帝、当然那时亚历山大还只是皇太子。
“哦呵呵呵呵呵呵，男人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让女人得到快乐和满足。”
姑且不论这种人生观的对错，成功地让一大票出色的男性像小行星那样围绕着自己转动的苏菲雅、在人生观方面相当地影响了伊莉安娜。虽然并不打算像母亲大人那样“伟大”，但伊莉安娜也已确定了自己的人生观——
（做自己的主人，绝不当任何人的附庸、哪怕是多强大优秀或多让自己敬仰爱恋的人。）
平心而论，亚历山大不是那种视女性为草芥或道具、只用来泄欲或利用的猪猡，当然苏菲雅也不会让一只猪猡当入幕之宾。无论是鲁道夫还是亚历山大，能被苏菲雅看中都并非因为皇族身份、而是一种血缘的羁绊再加上他们自身能力。这其中没有权力的欺压或者利益的交换，只有热情合意的互相欣赏。不过，也没有山盟海誓的爱情——苏菲雅绝不会死守住一个男人不放。因此，伊莉安娜并不恨从没尽过什么责任的亚历山大、以及她出世不久就过世的鲁道夫。
可是，伊莉安娜毕竟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尽管心智（心计）要比许多同辈、前辈、长辈都要深沉睿智得多，但在面对亚历山大时、她总是不能很好地把持住自己，有时甚至在私下故意莫名其妙地顶撞他、刻意惹怒他。像今天晚上就是如此，明明亚历山大没追究什么，但伊莉安娜的话里就带了刺、还赏了皇帝陛下一个耳光——因为亚历山大的语气和态度伤了她的心。
亚历山大很自然地打回了她，她没躲、还希望他出手狠点——这样好给她一个痛恨他的理由。但，这位父亲或兄长最后还是没下重手。
从这个雄视天下的大独裁者眼里，伊莉安娜反而看到了深藏的爱怜和悲哀无奈。
返回监察军总部“鹰巢”城堡、查看了斯巴达克思的伤势并告知其已获皇帝首肯后，回到自己休息室的银发少女骑士在沐浴后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真是失败，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似的……不得不承认，这大概就是因为太过年轻所造成的失败吧？春祭庆典，各国王室代表，“欲望之卵”……）
心中那种既恐惧而又渴望的感觉再次泛起，想到明天又将是繁忙的一天、努力放松神经的伊莉安娜在自我催眠下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中，突然听到一阵阵骚动和惊呼、一睁开眼四周一片火光冲天、抬眼望去远近都是刚激战过的战场，堆积的尸体和一叠叠的伤员到处可见。周围奔走和躺在地上的人所穿戴的盔甲服饰都明显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产物。仿佛，传说中先文明北欧神话中的末日战场活生生地突现在自己的面前。
怀疑自己是否睡糊涂了的伊莉安娜困惑地眨了眨眼。此时，她看到一个身上多处带伤、背后一对白色羽翼折去半支、盔歪甲斜但仍不失英气的少女战士急速地来到自己面前单膝进拜，恭敬地含泪泣声道：
“希尔梅莉雅首领！我们伟大的父神奥丁在和逆贼洛基的战斗中与其同归于尽了！留守在人间的蕾娜丝首领、固守瓦尔哈拉神殿的沃朵首领，您的这两位姐姐至今生死不明。战神提尔王子等亚瑟诸神已先后战死，只有弗蕾大人与芙蕾雅大人率着残部脱险。敌人在匪首洛基死后陷入狂乱的无差别攻击状态，世界各地都陷入恐慌和绝望的混乱中。请希尔梅莉雅丝首领指示我们今后的行动！”
莫名其妙的伊莉安娜望着眼前莫名其妙的情景、还有这个如同传说中的女武神瓦尔基里一般的战少女。
大神奥丁，火和恶之神洛基，丰收和精灵之神弗蕾，美和爱之神芙蕾雅，战神提尔，命运三女神的大姐沃朵、二姐蕾娜丝、三妹希尔梅莉雅……
伊莉安娜立刻在心里啐了声：（真是活见鬼了，这些不都是先文明的北欧诸神吗？还有，我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女武神瓦尔基里首领、命运三女神之一的希尔梅莉雅？）
目光无意地扫向自己身上，她才发现明明穿着睡衣就寝的自己、现在身上正披挂着一套亮黑色的战袍。从积在地上的血水中，伊莉安娜模糊地看见一个头戴羽盔、身披战袍、背后舒展着一对银白色光翼的“自己”。这个银发金瞳的“自己”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至少那种极度自我中心和随心所欲的神情是自己所没有的。
此时，伊莉安娜发现“自己”说话了。不是自己本身，而是这个“自己”。她本身的意识似乎只是个旁观者而已，既无法说话也无法支配这个身体做任何事。
“小可爱，为何那么慌张？在战场上战死对奥丁大人来说是种解脱。传我命令，我部在各地的兄弟姐妹们立刻撤出战场、我会带着你们去开辟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这个“自己”的声音带着无穷魅惑和无形威严，而且语音也与伊莉安娜不同。
“可、可是，世界上很多地方还在混乱，这场战争也还没……”半跪着的战少女张大着嘴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错！你怎么可以在这种重要关头私自率军出走！？希尔梅莉雅，你这是明显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自由散漫主义！严重地说有反叛的思想！”
一个高八度的女高音响起，伊莉安娜看到一位穿着和“自己”相同样式的羽盔战袍的凛凛女性出现在身前不远处。这位黑发乌瞳的女性的全身披挂皆为金辉色，身材相貌和背后的光翼则和“自己”完全相同。
“哦？反叛？无聊的沃朵大姐，不要总是摆出优等生的样子吓唬人。作为守护生命之树、统率瓦尔基里部队的命运三女神，我们已经尽力了。‘诸神的黄昏’不可逆转、而这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也已结束了。我们有对活着的奥丁大人效忠的职责，但可没有为死了的奥丁大人殉葬的义务。我看你也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你都多少岁了还是‘老’**，不如小妹给大姐你找个好对象如何？”
伊莉安娜听见“自己”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然后如此回答那位黑发乌瞳的女神。被称为沃朵的女神显然被火上浇油，一股逼人的杀气和强大的斗气迎面而来。
“住手！沃朵姐姐、希尔梅莉雅妹妹，我求你们赶快住手！咳、咳……”
在两个浑身伤痕累累的战少女的搀扶下，一位和场内两位女神相同容貌、但有着金发银瞳的女性一边呕血一边艰难地走近。这位女性身上的蓝晶色战袍已经破碎不堪，头上的羽盔也残缺不全，身上几乎是遍体鳞伤。即使如此，也丝毫无损其高贵的美貌和气质、反而让人对其倍生敬佩和爱怜之情。
但伊莉安娜的那个“自己”却用嘲笑和讽刺的语调询问道：
“我可怜的蕾娜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