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已经落成框架,只是还未上顶;月色下,红砖垒砌的墙壁幽然而立,院落里外堆砌着砖石沙灰,散乱的木板钢架铁锹等等一应工具……院落外正对着将来必定会砌起高墙,开一院门的地方。用木梁和塑料布草苫搭起一间简易的工棚。
棚外,幽幽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瘦削的身材,洁白的衬衣,黑色的裤子;短短的头发,苍白的脸颊,如剑的细眉,一双比冬季寒夜里的月芒还要冰寒的细长双目,轻轻冷冷,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看着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的许正阳。
看到这个人,许正阳立刻抛开了之前心头的千思万绪,脸上露出了欣喜感慨的笑容,步履稍稍加快走上前去,轻声道:“还没睡觉?”
“听见你唱歌了,出来看看。”陈朝江的声音淡淡的,脸上和眼眸中都看不出他内心里那份激动和喜悦,正阳没事了,出来了,很好。
“也不怕被抓?”许正阳微笑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嗯?”陈朝江脖子歪了歪,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的疑惑。
许正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朝江,我知道了。”
“哦。”陈朝江了悟,虽然不明白许正阳是如何知道的,不过他懒得去想,更不会去问这个问题。继而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不在家里面,他们自然不会想到我会在村里面。”
“你胆真肥。”许正阳笑道。
“没小过吧?”陈朝江难得的有了丝玩味的语气。
许正阳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包玉溪烟甩给陈朝江,又掏出一盒开了包的烟抽出两颗,给陈朝江一颗,自己也点了一颗。
棚内,传出了粗重的鼾声,许正阳笑道:“都睡了?”
“嗯。”陈朝江点了点头。
棚内自然是曹刚川和刘宾二人,今晚他们俩负责看工地。
“走吧,到河堤上喝点儿酒。”许正阳笑着扭头往北走去,一边说道:“让他们俩睡吧,累一天了。”
“嗯。”陈朝江跟上。
虽然陈朝江看到许正阳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也有些开心,可随即而来的就是淡淡的忧虑。他虽然个性极端,勇悍的时候会达到疯魔的状态,可他不是傻子,明白自己在县城新北环路上搞出的那事儿有多么的严重。光天化日之下,一人手持凶器,当街行凶,砍伤数人……无论如何警方也不会坐视不管,毕竟影响太大了。
他心里的这些忧虑,许正阳自然是明白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陈朝江的父母之外,还有谁最了解陈朝江,那非许正阳莫属。
所以当二人席地而坐在泛着凉意的河堤土路面上,摆开酒菜,嗅着清新微凉带着淡淡草香的空气,听着邙牛河潺潺流水向东而去,欢快的奔向滏河怀抱时,许正阳倒上两杯酒,举杯示意喝酒,微笑着说了句:“不会有事的。”
“无所谓。”陈朝江举杯,一口喝下半杯酒。
许正阳自然不会道破陈朝江这句话背后的少许顾虑,笑着说道:“赵局长和钟山叔,都没事儿了,一个是县公安局长,一个是县刑侦大队长,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干出这么件大事时,心里还想着在为他们出气,你说他们能不感动一下?”
“我没想替他们出气。”陈朝江否认道。
“嗯,那我也不能看着你不管吧?”许正阳弹飞了烟蒂,吐出一团烟雾,笑道:“你说,要是把你说成是个被人围殴的对象,你面子上过得去不?”
“我是去砍沈浩兵的。”陈朝江苍白的脸颊上,透着很愚顽的认真和较真。
“胡说。”许正阳笑了笑,说道:“明明是他们一帮人要打你,你跑不掉,才迫不得已处于自卫的心理,夺过了一把刀跟他们拼命的。”
陈朝江愕然,怔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我总是不如你聪明。”
“你啊,太好强了。”许正阳举了举杯,抿了口酒,“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了,不好。”
“嗯。”陈朝江自嘲的笑着,举起杯喝干杯中剩下的半杯酒。
不管是陈朝江本人,还是许正阳,都不会相信许正阳这句劝告的话,会见效,会让陈朝江真的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能够不冲动不疯魔。
倒上酒,俩人沉默着,抽着烟,喝着酒。
陈朝江在犹豫着,是否能够说出心里的那丝忧虑和担心,毕竟他再冷酷无畏,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天天在一帮人面前做俯卧撑打拳的监狱房间里。唔,因为陈朝江不喜欢和那些人说话,所以只能在里面自顾自的把自己搞的精疲力竭,沉沉睡去而忘却许多让人烦心和枯燥的感觉。
许正阳在想着,怎样能够最合理化的确保陈朝江不会有事。
“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是两回事儿。”陈朝江忽而开口说道,在许正阳的面前,他抹得开脸面,终于还是说道:“出来的时候,警察和我谈过这些事情,郭天那次,就算他们家上面没人,我也得蹲进去,我不想再进去了。”不待许正阳说什么,陈朝江又自嘲的一笑,说道:“不是后悔。”
“嗯,我知道。”许正阳点点头。
陈朝江的话,是他的心里话。不想再进去,和后悔做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不能放在一起。
“正阳,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陈朝江忽然问道,因为他现在想到,许正阳知道的事情有些太多,他不是被抓起来了吗?知道自己在县城砍了沈浩兵,一人撂翻了许多人的事可以理解,事情太大,大概是警察告诉他的,可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和曹刚川刘宾一起,住在他们家新宅基地那里呢?既然拎着酒菜来了,很显然是冲他陈朝江来的。
而陈朝江今晚住在工棚里,就连曹刚川和刘宾,也是在快要睡了的时候才知道。
许正阳没有任何犹豫,笑了笑很干脆地说道:“你忘了?我认识土地神啊。”
“竟扯淡……”陈朝江苦笑。
“不信拉倒。”
“不信也得信了。”陈朝江脸色一正,恢复了以往那副冷酷的表情,“你不会骗我。”
“当然。”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碰了下,喝酒。
“明天一早,跟我去县里,自首吧。”许正阳笑着说道:“还是要做出个样子来的,越躲越说不清,显得咱心虚了,不过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好。”陈朝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许正阳苦笑:“你真傻。”
“我不傻。”陈朝江冷冰冰的反驳道。
“操……”
陈朝江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了一副对于他来说,极其罕见的……憨笑。
一阵凉风吹过,河堤两侧野草晃动,树木枝摆叶晃,簌簌声响。
第095章 你说咋地就咋地
县城新北环路东段十里铺村外发生的那起斗殴行凶事件。钟山回到刑侦大队的时候,自然是立刻听说了此案。毕竟事态严重,伤了六七个人,其中有一个重伤者;而且案件发生在大白天里,那么多民众面前,当街行凶,性质恶劣,影响很大。
听得下属们汇报了此案之后,钟山的脑袋整个大了一圈儿,这不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吗?
案件已经定性为恶性事件,逮捕令都已经下达到了刑侦大队人员的手里。
受害人也都在等待着刑侦大队抓拿案犯归案,重伤者家属天天守在县局门外……犯罪嫌疑人已经完全确定,就是陈朝江。这要是不能迅速破案抓获犯罪嫌疑人的话,在受害者和家属面前,实在是说不过去。
赵庆更是在回到局里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钟山叫到了办公室里,严令他不能徇私枉法,必须立刻抓拿陈朝江归案。
钟山自然是不好对赵庆说什么的,满脸愁容的回到了队里。
这事情若是换做以前,钟山绝对不会理会许正阳的想法,肯定是当机立断。立刻安排人抓拿陈朝江,哪怕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他给揪回来!简直太猖狂了,成何体统?藐视国法,危害整个社会的治安吗,挑衅公安执法部门的权威吗?
可现在,钟山实在是有必要考虑许正阳的态度了。
不用去想就能明白,陈朝江干出这么一件惊动地方的大事,是为了什么。
许正阳能愿意让陈朝江因为替自己报仇而蹲监狱吗?显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才会提前和钟山打了招呼,让他给帮忙想想办法,怎么样让陈朝江能从这件案子中平安脱身,而且许正阳刚刚等于是救了自己和赵庆二人,从冤案中脱身而出,洗清了清白不说,随后必然还会得到一些某些方面相应的安慰补偿等等。
还许正阳的人情且不说,钟山更担心一旦陈朝江被捕入狱,许正阳恼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儿来。他可是明白这帮年轻人之间那种兄弟情义有多深,而且一个比一个仗义。从陈朝江为了替许正阳报仇,就敢孤身一人,单刀砍翻了沈浩兵一伙凶悍的混混,就足以看得出来。许正阳要是上火的话,一定会和陈朝江一样疯魔掉的。
“不管怎样,也得把人先抓回来啊!”钟山叹了口气,人抓回来后,再想想别的辙,看是否能在其他方面,找到些各种牵强的理由,为陈朝江开脱。尽量的减免些刑罚,要说完全不让他受刑罚,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心里烦恼着,所以钟山的脾气好不到哪儿去。
刚从赵庆那边儿回到队里,就立刻噼里啪啦把手下的人给训了一通,怎么连个人都抓不到?一个个脑子都抽筋了啊?犯罪嫌疑人既然干了这么件案子,他会傻到躲在家里等着你们去抓吗?
什么什么?他家里也没安排人蹲伏守着?
他是个人,有家有爹娘,万一要是回去看他爹娘,或者交代些什么事情或者要拿些钱跑路呢?
正在火冒三丈的宣泄着自己心头的郁闷时,苏禄从外面小跑着进来,面带喜色地说道:“钟队,陈朝江来自首了。”
“啥?”钟山一愣。
“许正阳带着他来的。”苏禄又说道。
“把他们带过来!你们先出去,出去……”钟山赶紧挥手吩咐道。
现在钟山心里可是各种味道都钻了出来,本来之前就想着先把陈朝江抓回来再想办法为其减轻些罪责,现在倒好,他自首了,嗯,就凭这一点首先就可以减部分罪了。可是……许正阳带着他来的,一会儿怎么跟许正阳说这些话?这小子铁定是不愿意让陈朝江受一点儿委屈的。
没过一会儿,苏禄带着许正阳和已经戴上手铐的陈朝江走了进来。
钟山挥手吩咐苏禄先出去。自己要和他们单独谈谈。苏禄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自然不会说什么,立刻出门并且把门给带上了。
本来钟山看到陈朝江就想狠狠的训斥一顿,甚至会以长辈的身份出手呼扇陈朝江两个巴掌的,不说你犯法了我作为警察就该抓你教训你,也不说我好歹算是同村一个叔叔的身份,但是你惹来的麻烦,让我两头作难,都得上火不是?不过现在当着许正阳的面,钟山还是克制住内心里那股火气,瞪着眼敲着桌子压着嗓子说道:“愚蠢,愚蠢,瞧瞧你干的这事!你,你说你……”
“叔,这事儿不赖朝江的。”许正阳一脸平静地说道。
“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钟山摇头叹气地说道:“砍伤了七个人,还有一个重伤,光天化日啊,那么多人看着的……正阳,你想过没有,这事儿影响有多大?受害人家属从昨天开始就每天一大早堵在局里,还说是赵局长和我指使的人在打击报复……”
“嗯,差不多吧。”许正阳说道。
陈朝江戴着手铐,一声不响的坐在墙边儿的椅子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细长的双眸中更是只透着冰寒,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好像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似的。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钟山脸上露出了怒色。
许正阳走上前给钟山递了颗烟,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颗笑着说道:“当时朝江可不是替我一个人出气去了。他还琢磨着为您和赵局长出气。”
“这……”钟山愣住了。
“他以为是沈浩兵家的人,迫害您和赵局长的,嗯,事实也确实如此。”许正阳不急不缓地说道:“朝江这个人什么性子您也知道,他知恩图报,上次在南城乡派出所,若不是您打了几个电话通知了赵局长,若不是赵局长亲自去一趟,我和朝江指不定被人打成什么样呢,所以他心里有感激啊。”
钟山哭笑不得,许正阳这话说的虽然有可能,可有什么用?还真能让我还有赵局长因为这个原因,以权谋私强硬的免了陈朝江的罪?
许正阳接着说道:“有些情况,我得跟您反映一下……”
“什么情况?”钟山疑惑地问道,心里忽然升出了一丝希望。许正阳这家伙毕竟不是普通人,他要是想帮陈朝江的话,肯定不会单单指望着自己这边儿给力的。
许正阳坐到沙发上,表情平静不带一丝焦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轻描淡写的把十里铺村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又说出了沈浩兵一伙人合同村干部及镇上的干部们作出的那些事。
钟山绝对算得上是老油条,在乡派出所干了二十多年,对下面一些丑恶的事件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一听许正阳说这些。心里就想明白许正阳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当然,如果许正阳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的话,兴许搞好了,真能派的上用场。不过也仅仅是能为陈朝江减轻罪责罢了,想要彻底的免罪,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那也不能免除刑罚的。”钟山摇头说道,“这和陈朝江的案子是两回事儿。”
“可以当成一回事儿的,就看那边儿的村民怎么想……”许正阳表情平静地说道:“叔,朝江他砍完了沈浩兵一伙人之后,是当地一个村民们开摩托车帮朝江离开了案发现场,随后村里人都点燃了鞭炮庆贺沈浩兵一伙人被打,而且一些村民甚至被朝江的行为激发了血性,当即就把村长的儿子侯德强的饭店给砸了,因此有十几位村民们被派出所抓走,到现在除了交纳罚款受了处罚的人之外,还有三个在拘留所里,刑事拘留……”
钟山眉头皱了起来,他在思考着这些情况的可利用性。对于许正阳说的这些情况的真假,他是毫不怀疑的。
“您是不是也下去做些调查,然后跟村民们沟通沟通……”许正阳脸色平静的说了句。
“嗯?”钟山愣了愣神儿,继而了悟了许正阳的意思,忍不住笑骂道:“胡闹,你这是让我和你们同流合污啊。”
“不能这么说。”许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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