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呵呵,祝嘉,赶紧去精神病医院走一趟吧。
而陆瑾言望着脸皮不知何时起厚成这样的我,则是慢慢地问了一句:“祝嘉,你在干什么?”
“亲你。”我大言不惭地说。
周围有人吹口哨,便利店门口有个带着麋鹿发箍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鼓着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路灯下的陆瑾言脸色忽然间有些发红,我正要凝神看一看时,却见他忽然间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快步往前走去。
雪下大了,冷风吹得我直缩脖子。
我想问他拉着我往哪里走,却发现他正轻车熟路地走向我的公寓。一刹那,脑子里千回百转,我猛然间想起了吕克送我回家的那个夜里,我以为自己相思成疾,看见了陆瑾言的幻影,难道那是真的?
“陆瑾言……”我叫他的名字。
他没理我,仍旧绷着脸,拉着我向公寓走。
我呆呆地被他牵着手往前走,触目所及的是他漆黑的发尾与沾染了白雪的黑色衣领,很多情绪涌上心头,我还是很想哭。
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有过甜蜜的开始,有过亲密的发展,有过苦痛的分离,然后又有了这样复杂的重逢?
很长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期盼些什么,害怕些什么。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背影,我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如果这条路可以漫长到永无止境,那就好了。
***
楼道里的灯坏了半个多月了,房东太太去南部的镇上和儿女们一起过圣诞节了,我也没来得及换。
漆黑一片的楼道里,陆瑾言准确无误地牵着我往我住的地方走。
我明明应该问他是如何知道我的住处的,可我始终没有开口。
冥冥之中,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了答案。
他停在门前,回过头来望着我,低声道:“开门。”
陶诗今晚和吕克在书店加班,我本来是要去接她的,而今……而今,我依言打开了门,被陆瑾言一把拉了进去。
他在关门的瞬间,拉住我的手将我抵在门上,铁门与我的背部相触,光裸出来的脖子被刺激到,我浑身一颤。而下一刻,他陡然间贴了上来。
陆瑾言丝毫不温柔地攫住我的唇,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唇齿相碰时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足以见得他有多用力。
我吃痛地哼了一声,刚好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的舌尖顿时进入我的口中,也毫不留情地撬开了我的牙关。
简直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扫荡,这样一个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连啃带咬。而我也不肯服输,与他一同侵略对方,似乎想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出来。
从门上到沙发上,从客厅到卧室,我们吻得简直天昏地暗、嘴唇发麻。这样的感受一点也不能叫人有什么愉悦的享受,相反,简直是种折磨。嘴唇火辣辣的,身上被箍得发疼,可我们谁都没有妥协,一路滚到了……床上。
他压住我,我扑倒他。
他按住我的双手,我直接坐在他的腿上。
最后的姿势变成了我们衣衫不整地滚在一起,他沉沉地盯着我,而我不服气地瞪着他。
而这一刻,谁都没有再动。
窗外的月光照进卧室,一地皎洁。
长久的沉寂里,终于还是我说了一句:“你的大衣……这么压着会皱。”
陆瑾言眯眼看我,慢条斯理且辩不出情绪地问我一句:“祝嘉,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
黑暗里,我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复杂的眼神,忽然间摇头,哽咽道:“想说的太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低声道:“那不如,就从你离开那天说起。”
我望着他隐忍的神情,慢慢地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与他躺在一处。
草莓大福的玻璃罐子静悄悄地摆在对面的书架上,我的视线与它相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跟着钻了出来。
我妈发病,陆瑾言与我家的瓜葛被发现,然后是他的古怪表现,种种事情加起来,我终于从那样的困境里逃开。
我开始控诉他,一字一句简直声泪俱下,诉说了一个负心汉变心的全过程,包括他在电话里隐瞒我、减少与我的通话次数以及种种变心的表现。
我一边哽咽一边笑,“你还问我有没有心?不是早就被你伤透了吗?负心汉!陈世美!有首歌唱得好——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换回来!”
我到底哪根神经出问题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我乱七八糟地说着,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侧过头去看他,“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瑾言看我半天,尽管我形同疯子,说的话也眼前不搭后语,但他始终没有笑。
黑暗里,他静静地望着我,最后慢慢地说了一句:“祝嘉,我父亲去世了。”
有那么一刻,我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地闪现过无数念头,但最终有一根脉络渐渐清晰起来——如果说陆瑾言的父亲去世了,那么出国前的一切……
我呆住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艰难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用漆黑幽深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我,轻声道:“那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
那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而我的心也一样,瞬间坠落到了尘埃里,万劫不复。
☆、第59章
黑暗里;陆瑾言与我对望良久,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推开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的冷风与寒气铺天盖地地袭入屋内,冷得我禁不住哆嗦了几下。而他却背影笔直地挺立在露天阳台上,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这冻人的温度。
我裹着毛毯走到他身旁;没吭声;只是动作轻巧地将毛毯分给他一半。小小的毯子将我们两人都包裹住;像是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陆瑾言。”过了很久;我才轻声说;“跟我说一说当时的事情好吗?”
他笑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动作熟稔地抽出一根来;点燃后凑至嘴边,深吸一口,然后吐出袅袅烟雾,“你想听哪一件?”
我当即惊呆了,好几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那根烟,恶狠狠地扔到楼下,大声质问他:“你干什么?”
陆瑾言安静地侧过头来望着我,只答了两个字:“抽烟。”
这神情就好像很诧异一般,因为他在做什么事情是如此显而易见,我却明知故问。
我一下子答不上话来,只是震惊地望着他,半天才木木地说:“你以前不抽烟的……”
他看我半晌,低低地笑了两声,“我以前也不失眠的。不走神,不发呆,不弄错病人档案;不分心,不难受,不会半夜醒来,为梦里虚假的画面睁眼到天亮。”
寂静的夜里,他的鼻息里带着一星半缕的烟草气息,而那双眼睛宛若夜空里的星,忽明忽暗地在云层里闪现着。
我的心却仿佛受到重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颤抖着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他是怎么……去世的?”
“心肌堵塞。当时护工在厨房做饭,没有听见他摔下轮椅的声音,等她端着饭碗走进客厅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陆瑾言说得异常轻巧,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我神经质地握紧了手指,将他的衣角抓得皱皱巴巴的,“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我是问具体时间。”我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在我出国以前,那十天里的哪一天?”
“我停止打给你的第一天。”他望我一眼,自嘲地笑了两声,“大概就是你觉得我疏远你的那一天吧。”
我很容易地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因为那十天对我来说统统犹如噩梦一般,我从天堂坠落深渊,连半点头绪也没有,就尝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那一天,我照例在深夜打电话给他,企图在我妈看不见的角落里和他继续地下恋情。可他挂断了我的电话,并且再也没有打回来。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有紧急事件,所以等了半个小时就睡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主动再联系我。每次我打给他,他都告诉我他有急事,忙得无暇分…身。
而紧随其后,我发现了他请假一周的事实,当我站在咨询中心大门处,头脑空白地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又忙着工作时,他平静地说是……
我已经感觉不到冬夜的寒冷了,只是继续木讷地问他:“那我在图书馆等你那天晚上呢?”
“那天啊?”他望着我,似乎想了想,却似毫不费力,神色安详地坦然道来:“我爸爸下葬。”
呼呼刮着的风似乎一瞬间静止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们会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起,明明躲在毛毯下的姿态亲密得像是无人能分开我们,可那半年的时间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他是这样神色坦然地告诉我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真相,表情里丝毫没有半分愧疚。
我难道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难道不值得分担他的苦乐与心事?
那些可笑又可悲的事故将我们从彼此的世界里分离出来,可如今他竟然能够这样平静地像个局外人一样讲着他的故事。
我 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跟我说?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只会一直欺骗我,告诉 我你很忙你很忙你很忙……可是每次我问起你在忙什么,你又告诉我不是什么大事情。陆瑾言,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你的洋娃娃?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不高兴的时 候丢一边,只能与你有乐同享,不能和你有难同当的摆设品?”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他。
在他父亲去世之际,我非但没有陪在他身边,还固执可笑地离开了他,天知道那时候的他要如何一边处理父亲的后事,一边为我悄无声息的消失焦头烂额。
我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可更多的是不理解与愤怒。
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
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他吼着,凶的是我,掉眼泪的也是我。
究竟有多可笑的理由才会让我们分开半年?我曾以为是他累了倦了,不愿意再喜欢我了。结果呢?
结果居然是这种狗血的戏码!?
我反复揉着他的衣角,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被风一吹都快冻成冰了。
陆瑾言伸手替我擦了擦眼泪,低声问了一句:“离家半年,和妈妈的关系缓和了吗?”
我愤怒地质问他:“你根本就没回答我的问题,有什么资格问我的事情?”
他也没动怒,仍然平静地望着我,仿佛我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本应更加恼怒的,却因为那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包容与宠溺消失了怒意,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都半年过去了。
半年来也只在梦里见过他。
一次又一次追问自己,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了?是因为终于发现了我不值得他经受那么多的磨难吗?所以他决定淡出我的人生,不再给予我那些危难时刻匮乏成灾的温暖与希望。
每次想到,都觉得心又死了一次。
可如今的他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带来了覆灭一切的惊喜与狂欢。
我 望着他,很难再骂他怨他。半晌,终于慢慢地说:“出国的时候就和她和好了。这半年来每周都和她通电话,陈叔叔说她病情也好转了,没有再继续吃那些对身体有 伤害的药。我一边欣喜于和她的灾难终于过去,一边为你的事情耿耿于怀。也说不清该喜该忧,还以为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喜忧参半。毕竟上天不会那么眷顾谁, 不会让人事事如意,活得无忧无虑。”
我老气横秋地说了这么一番矫情话,却听陆瑾言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斜眼看他,却听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半年时间不见,你竟然已经有了这种禅意和悟性,是不是再隔半年我就只能去尼姑庵找你了?”
我痛恨他还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玩笑话来,又一次拽紧了他的衣角,定定地望着他,“陆瑾言,你还喜欢我吧?”
是个反问句,带着无比肯定的语气。
是的,我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也一定要听到那个答案。
他低下头来望进我眼里,唇边有些微笑意,“这么自信啊?”
我点头,“没错,就是这么自信!”
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拽着衣角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那抹笑意逐渐加深,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陆瑾言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自信不是件好事情。”
我神经质地加大了音量:“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在我的追问下,他再次摇头,轻轻松松地击碎了我的防备,“不喜欢。”
“……”
他望着我瞬间僵住的表情,还特别好心地又重复了一遍:“祝嘉,我不喜欢你。”
握住衣角的那双手霍地松开,不是不想再紧紧抓住这个人,是忽然间失去了抓住他的力气和勇气。
眼泪又一次飞快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等了半年,就为了等来这一句不喜欢吗?
搞笑!这他妈简直是玩弄我的感情啊!
就在我觉得全世界的光线都暗淡下来那一刻,面前的人忽然一把握住我垂下来的手,重新把我领到了那处皱巴巴的衣角上,淡淡地嘱咐我:“松手做什么?握紧了!”
我失魂落魄地说:“握紧做什么?你都不喜欢我了,我吃饱了撑的继续赖着你吗?”
话音到这里忽然顿住,我又一次满怀希望地抬头看着他,无比肯定地问:“你是在逗我玩吗?因为我半年前一声不吭地跑掉了,所以也跟我开玩笑以示报复吗?”
我拼命在心里麻痹自己:对对对,就是这样,快点说是!快点点头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陆瑾言微微笑着,又一次摇摇头,“我是说真的。”
扑哧。
心里的那只粉红色泡泡又一次幻灭破掉。
我挣脱开了他的手,再次松开那处衣角,连毛毯也不要了,径直往屋里走。
“这 么晚了,你要是有地方去,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要是没地方去,客房可以借你住一晚,只是客房没有火炉,你把门打开,客厅里的暖气能进去,这样就不会被冻 着。熟人一场,也不收你什么费用,只是念在今晚我一定会失眠的份上,麻烦你明天早上走的时候轻手轻脚一点,别吵醒我……”
我神志不清地碎碎念着,虽然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我都懒得去分辨他笑声里带着什么意外,只是觉得烦,烦烦烦烦,烦死人了。
我现在只想埋头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一觉,最好睡醒了发现今晚就是个梦,根本没有陆瑾言,也不会有破镜重圆又再破的天雷滚滚。
然而陆瑾言及时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