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祁行照例回大宅吃饭,而陶诗一直以来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不参与祁家的家庭聚会。
当晚,他在二楼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休息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哭。一开门,发现有个小姑娘坐在他的门口,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他一愣,这才想起这就是两年前自己领养回来的孩子。
他蹲□去,问她为什么哭。
陶诗委屈地抱着洋娃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他:“阿姨说不许我开着灯睡觉,我害怕,她就要把我反锁在房间里……”
正说话间,照顾她的阿姨很快从走廊另一条匆匆跑了过来,一脸歉意地向祁行鞠躬道:“不好意思,祁先生,我明明把门锁了的,小孩子不听话,从窗户翻出来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祁行眼神微变,“从窗户翻出来?”
他看了眼阿姨,又看了眼陶诗,陶诗以为自己又要挨骂了,当即哇哇大哭,一边站起来不断鞠躬道歉,一边表示自己下次不敢了。
可是她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后悔”三个字,小手紧紧地抱住那只破旧的洋娃娃,哭得满脸通红,眼里全是不甘心。
要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学会言不由衷地向人俯身道歉?
祁行自问每月让助理往陶诗专用的银行卡上都打了足够的钱,但小姑娘为什么穿着与生活费不符的旧衣服,抱的洋娃娃也如此寒碜?
再看一眼阿姨手上质地不俗的玉镯子和那身远远超出佣人水平的衣服,他轻描淡写地拿开了阿姨拽住陶诗胳膊的手,转而牵起陶诗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那个照顾陶诗的女人关在了门外。
这个晚上,他终于有机会和小姑娘说说话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阿姨的苛刻对待养出了一个古怪的小姑娘,古怪到叫他无言以对。
比如当他问到阿姨平时是如何照顾她时,陶诗会如实地把阿姨骂她打她的过程都说出来,祁行只觉得那个佣人真是太可恶。
然后陶诗眼珠子一转,无辜地表示:“但是我知道阿姨是对我好,所以我一点也不怨她。当我表现好的时候,阿姨还会给我*翅和鸡腿。”
祁行刚觉得舒心点,她又立马补充说:“虽然那些鸡翅和鸡腿她都只让我吃一点点,其它的都被她自己吃了,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不让我吃垃圾食品!”
祁行:“……”
陶诗巨细靡遗地把阿姨如何对待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然而每一句看似是指责的话语结尾处都会添上一两句帮阿姨开脱的话,以显示自己的乖巧懂事。
祁行低头看着这个穿着旧裙子、抱着一只不那么昂贵的洋娃娃朝他讨好地笑着的小姑娘,忽然间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或者也可以说是现在的自己。
寄 人篱下——这是他在过去二十一年包括现在都一直拥有的感觉。他天生就不属于祁家,不论是在芝加哥也好,现在依附祁遂年也好,所有的光鲜亮丽都并不真正是他 的。他只有不断努力,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真正获得这一切,所以他不得不讨好那个伤害他和他母亲的男人,并且“友善地”对待两个恨他入骨的弟弟,做一个 虚伪的好哥哥。
祁行看着这个乖戾的小姑娘,忽然问她:“我把你带回来,说要给你好吃的好看的,给你讲故事,但是我一件事都没做到,你会不会怨我?”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摇摇头,“阿姨说你很忙,我知道你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帮助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小朋友,所以没时间陪我。”
如此讨好又早熟的回答。
祁行忽然间笑起来,蹲□去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小脸蛋,“不,我反悔了。今后不去帮助那些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了,就帮助你一个,好不好?之前没做到的事情,我从今天开始做。”
小姑娘一开心,下意识地开始点头,但是片刻之后又很快停了下来,乖巧地说:“可是你工作忙,我不能打扰你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像是在查探他会有什么反应,然后再继续讨好地作答。
祁行顿了顿,把她抱了起来,温言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让你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阿姨打骂,也不会吃不到好吃的,晚上睡觉更不会被锁在房间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害怕。”
他看见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生怕他反悔。
心里有个角落无端柔软起来,他用手碰了碰她的刘海,弯起嘴角,“但我也有个要求。”
她怯生生地等他吩咐,神情严肃。
祁行无法克制住笑意,最后也假装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许模棱两可,不许说假话!”
小姑娘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要求,没想到这么简单,急忙点头。
祁行问她:“那你今晚一个人不开灯睡有没有问题?”
小姑娘神情一黯,却为了讨好他,仍然很快回答说没问题。
祁行故作漫不经心地抱她去她的房间,看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缩在床上看他伸手去关灯时,终于还是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床边。
他坐在她身边,“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一个人睡,不开灯……”她答得热泪盈眶。
“在那之前呢?”
“不许说假话,不许,不许模棱两可……”她开始抽抽噎噎,却又像是怕他厌烦她哭,很努力地克制住眼泪,就算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都始终没有让它落下来。
祁行叹口气,重新抱起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头一次和一个小姑娘一起睡觉,心里感觉还真是有点……怪怪的。
他看着小姑娘一直闭眼假睡,眼睫毛还一直颤抖着,最终无可奈何地弹了弹她的额头,“要听故事吗?”
小姑娘刷的一下睁开眼,兴奋地望着他,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想要讲吗?”
祁行忍俊不禁,故意说:“如果我说不想呢?”
“那我也不想听。”她信誓旦旦地说。
看来一时半会儿真的很难让她改掉这种坏毛病了,祁行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又觉得有些心酸。
他帮她盖好被子,非常生涩地开了个头,讲起了《海的女儿》。虽然开头不太熟练,但他学什么都快,很快渐入佳境。
故事的结尾,小美人鱼化作日出的泡沫,永远地消失在了海面上。王子还是王子,但她毕竟不是他的公主。
讲着讲着,他发现小姑娘开始颤抖,转头一看,才发现她哭了。
祁行问她:“你哭什么?”
她委屈地说:“王子都不知道是她救了他,还和坏女人在一起了……”
“只是个故事而已。”
“就是伤心!”她小脸通红地嚷道,“坏女人都不告诉王子根本不是她救了他!”
“那也没办法,王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祁行很残忍地告知事实。
“我不要!我要去告诉他!”小姑娘激动地挥拳头。
“……”
最后费了好大的劲,祁行才终于看着她含泪睡去。
他躺在床上,听着身侧的人平稳甜美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很是奇妙。谁会知道那个在商场上狠厉果决的祁行第一次和除母亲以外的女人一起睡觉,对象竟然是个九岁的小不点?
他最后一次替她掖好了被子,闭眼睡觉。
隔日,在办公室吩咐完助理将陶诗带回他在市中心的公寓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已经快要走出门的助理。
“对了,替我买两本童话书回来,不要安徒生童话,要格林童话。”他着重强调了后面一句。
小姑娘不能听悲剧,否则又要哭鼻子了。
他微微皱眉看着电脑屏幕,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小家伙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愤愤地扬起小拳头说要去找王子告知真相的样子,忽然间又笑出了声。
☆、第72章 霸道总裁爱上我 3
陶诗就这样搬离了大宅;跟随祁行一起生活。
祁行工作太忙;所以和以前一样仍然找了一个能够全天陪同陶诗的阿姨照顾她,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和上学的时间以外;陶诗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照料。
当然,有了前车之鉴以后,祁行对于佣人是否用心照顾陶诗这一点很是关注,几乎每晚为陶诗讲故事哄她睡觉的时候都会问一问这一天她是如何过的,阿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陶诗每晚都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然后乖乖地在阿姨的督促下洗完澡;早早地上床等着。因为知道祁行会回来给她讲故事;所以每天都一定要等到他。
有一次公司的一个项目出现了一点小问题;需要紧急补救;祁行往常九点以前都会到家,而当晚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了。
阿姨坐在客厅都快睡着了,见他回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是祁行的要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确保陶诗不是一个人在家,直到他回来后才能下班——当然,加班费什么的不会亏待她。
祁行以为陶诗应该睡了,所以洗完澡以后就准备回房睡觉。经过陶诗的卧室时,他顿住了脚,仍然不放心地推门看了看,然而令他诧异的是陶诗并没有睡觉,而是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怎么还没睡?”他皱眉,走进了房间。
“你没有给我讲故事,睡不着……”她小声说,失落地低下头。
祁行顿了顿,问她:“那要是我一晚上不回来呢?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一晚上不睡?”
“你会吗?”小姑娘倏地抬头望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想给我讲故事了?不想陪我睡觉了?不然为什么不回来?”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淬了某种特殊的药水,澄澈透亮,好像有小星星在闪烁。
剩下的话根本说不出来了,祁行把她从床沿抱到了中间,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她身旁,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童话书,开始讲述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
“长发公主把长长的金色卷发抛出窗户,她的头发好长好长,一路抵达了城堡的底端。英勇的王子下了马,抓住公主的长发爬上了高高的阁楼,终于见到了这位歌声优美的公主……”
他一边讲故事,一边伸手轻轻地婆娑着陶诗的头发。
小姑娘入神地听着故事,欣羡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问他:“我也可以有那么长的头发吗?”
祁行笑道:“当然可以。”
“可是它们现在好短……”落寞的小星星在闪烁。
“它们和你一样每天都在成长,等你长大了,它们也就变得很长很长了。”
“和长发公主一样?”这一次变成了惊喜的小星星在闪烁。
“一样。”他莞尔。
“真好!”小姑娘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继续乖乖地揽住他的腰听他讲故事。
……
“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拥有了一群可爱的孩子,再也没有见过城堡里的巫婆。”
祁行说完最后一句话,侧过头去看了看陶诗,她已经睡着了。合上书,把它重新放回床头柜上以后,祁行轻轻地拿开陶诗的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合上门之前的最后一眼是小姑娘甜美的睡眼,她安稳地睡在柔和的夜灯下,嘴角犹自噙着一抹笑意,美好安谧得像是一个童话。
祁行一路回到自己的卧室,也带着宁静安详的心情入睡了。
第二天晚上,办公室里。
眼看着天色又晚了,祁行没有犹豫地站起身来,对会议室的若干干事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助理小声说:“但是会议方案还没有出来,明天下午两点钟就要开会了——”
“该讨论的都讨论了,剩下的内容我回家以后完成。”他很坚持,果断地合上了文件夹,大步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干呆愣愣的家伙。
咦,工作狂人怎么忽然转性了?
***
对于陶诗这个特殊的存在,祁行从来没有过多的想法,一开始领养她不过是个讨好父亲的念头在作祟,但他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领养了,就一定要负责到底。然而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是不由人的主观意识控制的,就好像在相处过程里,小姑娘开始依赖他,他也开始习惯于被她依赖。
陶诗十岁生日那天,早早地被祁行叫起床了,出门却不见阿姨。
“咦,阿姨呢?”陶诗东张西望,又问祁行,“你怎么没去上班?”
祁行从厨房端了两盘煎得金黄的鸡蛋饼出来,“我今天不上班,就给阿姨放了一天假。喏,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今天是第一次。”
陶诗欢呼着坐上椅子,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把鸡蛋放嘴里送,谁知道鸡蛋刚煎好,温度太高,直烫得她眼泪汪汪地往外哈气,整张小脸憋得通红。
祁行赶紧抽了张餐巾纸摊在手上,蹲在她面前,“吐出来!”
陶诗被烫得眼泪都留下来了,却还死撑着摇头,最后终于把鸡蛋咽了下去。
祁行皱着眉头去接了杯凉水,啪的一声放在她面前,“都叫你吐出来了,死撑着做什么?张嘴,我看看口腔有没有受伤!”
陶诗一个劲摇头,还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含糊不清地说:“很好吃!”
“……”
“真的很好吃。”她以为他不信,信誓旦旦地睁大了眼睛向他保证。
祁行服气了,拉开她对面的餐椅坐了下来,“下次再这么性急,烫坏了舌头叫你一辈子吃不了好吃的!”
陶诗没有理会他的恐吓,小口小口地吃着煎蛋,末了仍是小心翼翼地抬头问了一句:“所以你以后还会再给我做早餐吗?”
这一刻,祁行忽然明白了刚才她为什么不吐出来。
因为那是他做的,亲手做给她的第一顿早餐,她舍不得浪费,更不希望他不开心。所以她才会如此讨好地望着他,奢求这不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忽然意识到哪怕他一直以来都为她提供成长所需的最好的一切,因为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她始终还是活在寄人篱下的心态里,从来不曾放松过。就好比她的一日三餐从来都是和照顾她的佣人一起解决的,而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所以他潜意识里也忽略掉了小姑娘对于和他一起度过些许家常时光的渴望。
鸡蛋也变得有些食之无味,祁行看她笨拙地戳着鸡蛋,面上是一种尴尬又紧张的神情,忽然间察觉到心里的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揪心的情绪。
他端过陶诗的盘子,替她把鸡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又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