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怕很怕很怕很怕……
我让团员们继续前往湖洲,自己则编了个理由独自留在顺克湾,等着那艘船修理。等到它起航向海港驶去,我又雇了一条船跟上,直到亲眼看到那艘船出了海港,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这样来回一倒腾,水路到达本家的时间根本不够,况且没有正巧顺路的船。我只好前往各个驿站,轮番租借马匹从陆路赶回。
不由得庆幸,自己多给自己留了时间,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根本就不会遇见她,不会遇见我担心了十年的事。
是的,我知道,从我九岁的时候,从他们带她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口中的绯盈夫人,不是乐绯盈,是我的亲生母亲,乐景宜。
我就是知道,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没有任何证明,没有,什么都没有,但我就是知道。
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女儿。
只有我跟她有一起在落日里等待父亲的记忆,只有我跟她有一样悲哀的感觉。
不被爱的感觉。
当她还是乐景宜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在乐苑的地下囚室。我的亲生母亲,缩在囚室的一角,精神恍惚。记忆里的阳光如此模糊,我都看不清她的脸,她慢慢地把头转过来,注视了我好一会,才像是认出了我。
他们不让我过去,她也没有要移动的样子,只是伸出手,也许是想要摸摸我的脸,我想上前,但他们拉住我,把我抬起来,抱我出去。
我最后记得的只有我不断拍打的手跟哭喊的声音,还有她一直伸着,没有缩回去的手。
那是我五岁时发生的事。
不到半年,父亲就娶了乐绯盈。我,从来就没有正视过她,用着母亲一样陌生的眼光。即便她有着跟母亲一模一样的脸。
大婚那天,我赌气一天没有吃饭,但是那天所有人都很忙,根本没有人注意我,半夜的时候,我偷偷爬进厨房找吃的。那个时候,就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离开家。
却没有想过是因为那样一个理由。
九岁的一天,家里突然热闹起来了,出门几个月的父亲突然回来了。家里喜庆地过分,十分之过分。父亲回来了,我要去见他,我快乐地要往外冲。姆妈把我拖回椅子,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唠叨什么不可以乱发脾气要守规矩……
待我终于可以见到父亲的时候,我却没有注意他。我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坐在人群中的那个女子夺去了视线。她有着我熟悉的样貌,有着我熟悉的气息,所有的人都在我的视线中消退,只有她的存在。
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就已经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她一直散焦的瞳孔一点一点聚着光,终于发现了我。
时间仿佛倒退到多年前她离开我的那一天。
我顺着失去的时光走挪动脚步,一直走到她怀里,终于,拉住了她的手。
我的母亲。
无论多久后回想起这件事来,我都十分后悔,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大人过于欣喜而没有留意我的反应的话,母亲的秘密当天就被发现,会死得很惨。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只要我不小心,就会败露。
我的母亲,她从来就不能保护她自己,现在她疯了,更是任人宰割,如果再失去父亲的依靠,她一定会死的,一定会的。
所以,为了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我没有再去看母亲,我嘲笑她,辱骂她,跟她作对,把她当成另一个人来恨。连在心里都无法称她为母亲,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每次想到母亲都只能用‘她’来代替。
为了永久保守这个秘密,我离家出走。
除了爱她,我什么都可以。
十年,白驹过隙。
信笺,悄然落地。
秋叶,落土归根。
十年可以成就很多事,跟着流浪歌舞团出走的我,最终在上任领班退出后,接手了这个班子。十年够我成长,也够我想清很多事。比如已经疯了的母亲如何能变成另一个人,比如再没有被找到的日子里,她是在哪过的?这样一个惊天的谋划,还要骗过我的父亲,绝对不可能是疯了的母亲偶然的好运气。
这里面有很多不解之谜。
容媓阿姨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疯了的母亲过不去,她大概直觉地发现这件事有异。她的直觉很准,同时她也很骄傲,,她的骄傲不会让她说出口,因为乐家上下一直流传着她喜 欢'炫。书。网'父亲的说法,她刁难母亲,那正好:狮子和羚羊在一起的话,无论怎样都是狮子不对。
云母,我知道她心里愤愤不平,一直在暗地里兴凤起浪,她是母亲的奶娘,连她都判断不出来的话,父亲更加不会怀疑。
还有那些三大姑七大婶,我知道他们都恨乐绯盈,现在当然更是明目张胆地危害母亲。
这些保护色。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斗不过父亲。是的,他们都斗不过我的父亲。
父亲很爱乐绯盈,即便她疯了,也很爱她,爱到看不清事实的真象。
这个想法,让我沉默。
不要深想下去,只要知道就好,只要想办法骗到自己就好。
我只担心,我自己。和母亲注视着我的眼光。
一年前,为了大苑处决帝都浭澅公主,父亲协皇命前往大苑皇城,竟然不顾众人的反对带上疯了的妻子。
这让我担心,但是很对,除了要给母亲施以欺骗的医术外,还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藏匿母亲,父亲这一举动,让我联想起浭澅公主苏夕硫是雪衣琉璃的好友。二十三年前,北领蛮夷进攻湖洲,处在北领东部,帝都北部的大苑,却与帝都示好,浭澅公主更是多次辗转与帝都与大苑之间,特别是,她曾多次途经湖洲。三年后,雪衣琉璃现身皇城,浭澅公主最后一次朝拜帝都,这之后不过半年,父亲就找到了母亲。
如果这中间还缺一个连线人,我猜测,那也许是当年镇守湖洲圣心居士的女儿莲伶夫人。
我并不担心苏夕硫会说出什么,不是因为我信任她,而是因为,一个临死前人所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父亲不会完全相信的,他是很多疑的。
雪衣琉璃,苏夕硫,莲伶,她们都已不在人世。
唯一的人证只有那个人。
她也是一切最关健的人物,一切的起点与中心。
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永远的疑惑。
为什么?
她要这样做?
但是,不管当初她是有什么目的,现在的我,只想维持现状。
我在祖奶奶的寿宴的前一天到达,比小四他们晚了两天。
他们给了我一个忐忑不安的消息,那个同她搭话的冰绿色女孩,最后是在湖洲下了船。
其实往好的方面想,我用不着那样草木皆兵,我的大惊小怪可能更引人怀疑。只要在祖奶奶寿辰那天那女孩不进入乐家,就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我的母亲,见不到我的母亲,什么都不可能发生。那女孩的年龄太小,不可能知道十几年前的事,她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一根树枝可以改变整个雪崩的方向。
我不可以犯任何险,无论什么都不可以。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偷翻了乐家的宴请名册,没有她的名字,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是的,我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女孩了。
两年前,北领雪地密教祭典,她站在密教药师寺的身旁,面无表情地从马车上过。
他们叫她冰瞳侍主。
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主,竟然可以站在药师寺的身旁,参加祭典,足见她身份特殊。
北领连合西域各国,近年来对帝都虎视眈眈,如若发难,荆洲湖洲又是首选之地,密教之人潜入湖洲,总不是什么好事。
又想起她注视着船尾水波的表情。
不管怎样,她没有理由出现在乐家,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
怪只怪有人太招摇!!!
玄时,东方未曙,有光亮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奴仆们才刚刚起床。我梦游一样漫步在乐苑里,这里的一景一木,都跟我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让我又在里面多绕了几圈才找到路,不过我不在意,真回到了这里,我宁愿多绕几圈,可以推迟必见的某些人。
听雨阁被封死了,听说是她犯病闹的。
云母在几个月前突然中风昏迷,没熬过一个月就故去了。对于她的死,我有些伤心难过,毕竟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真心对我母亲好的人。
我竟然转到父亲书房门口,真是昏了头了。想撤开却已经来不及了,有人从书房出来。不是父亲。
我闪到暗处。
练离廷。
他,他从我父亲的书房出来!
我惊呆了。
他没有注意到我,这是很难得的,总之他好像注意力在别的什么上面,没走几步,乐镌就出现了,把他带了出去。
乐镌?这是什么状况?
“进来吧。”父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又具有命令性。
该来的总归要来,我定了定神,推开门,回答,“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一下子出现在面前,微微有点发愣。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过了一会,他问道。
我低着头,摆弄了一会手指,说,“……练离廷为什么会从这儿出去?”他不是一向视您为死敌么?
空气中有一点冷冷沉默,这个不是他问题的回答。
但是父亲回答了我,说,“他同我们家和解了。”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我一直以为仇恨是很难放下的。
“青红,”父亲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最惹不起,什么都有和什么都没有的人。”
意思就是说,练离廷也有了他想挽留的东西?
我愣愣地看着父亲,想着那您是哪一类人呢?
放弃是因为有更加不能失去的东西?
“青红,”父亲突然笑了笑,“你刚才该不会在担心吧?”
谁,谁会担心你这个大烂人!
“不是么,你小的时候是很粘我的,总要爹抱抱。”
什么啊!!!
跟祖奶奶请了安,便逃回到大厅里。凭良心说祖奶奶对我也很和善,但我总感觉她看待我的目光像是挑选店里的货物,总是不能很喜 欢'炫。书。网'她。她明明对我离家十年的事很生气,却诡异地朝我笑,吓得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只是,为了特别的人,为了看她的境况,才回去的。
才不是为了其他人。
父亲没有提我献舞的玩笑,我也只字不敢提。要是他反对的话,我倒是还可以坚持的。
不过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宾客们陆陆续续到了,再过一会,父亲就会携她出现在大厅里。虽然她不会逗留太久。
寿筵上来了很多人,那些三大姑七大婶的不知道哪门子亲戚,统统都出现了,混乱地打着招呼。像是四姑抱着一吃奶小孩对七姑娘说,这是你小叔。
“青红姐姐,好多年都没见到你了。”跟我打招呼的是司晴﹑司青仪两姐妹,“是啊,好 久:炫:书:网:不见。”我打着哈哈,现在也只有外人会跟我这个逃家逃了十年的人招呼。
没有看到容媓姨;她是真的回天池去了。……湖洲临济分院己莫大师都出现在这种寿筵上,真是悲哀啊。
他大概是为了照看母亲才过来的。我不能跟他打招呼,转过了廊柱,听着他在那跟人讲,“始乱终弃,余情如菊。”
留意了一眼。
冰瞳。
父亲他们很快就会出现。
这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跌跌撞撞地溜回了后院,靠在柱子上,刚才的我真不像我,或者这是另一个卑鄙的真实的我,
摸摸红肿的胳膊——被冰瞳的鞭子抽到了。
还是好危险,但是值得。
冰瞳把司晴做为人质带走了,练离廷跟司青仪先后追了出去。
十三骑本来也要跟着追过去。
然而,回来,父亲说。
不管父亲出于什么目的,我十分赞同这个决定。我不想让乐家跟那个女孩扯上关系。
不用管他们,那是他们间的事,父亲说。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慢慢抬起头,突然看见她就在不远处注视着我,充满了关切,像是懂我所做的一切;懂我。
我明白她,她也明白我。
她向我伸出手去,好像我还是多年前喜 欢'炫。书。网'抱紧她的孩子。
我也真的跑过去,抱紧她。
我的母亲。
然后,慢慢地,很坚决地,把手抽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她。
“你小的时候是很粘我的,总要爹抱抱。”父亲说。
父亲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小时候为什么那么粘他,那个时候,我跑过去抱住他,等着他回抱我,然后,我再飞奔走过长廊,穿过亭子,撞开两扇门,爬上楼梯,冲过去抱紧母亲,希望父亲在我身上残留的温度可以温暖母亲。
那个时候,大胆,无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伤害,什么是,无能为力。
寿筵上的事让父亲很生气,他足足训了我两个时辰。好在十年了,我早已心胸豁达。
想到他的笑话,您该不是担心我吧?
不接触到有的事,他还是对我可以的。
末了,父亲背对着我,说,“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
问句?他不安?这真是一件让我感觉很不好的话,我感觉我感觉错了,真的,真的错了。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青红,不要再走了吧?我现在……”,他转身来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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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8'
更新时间2010…9…29 20:41:19 字数:61
无法抬头的时候,
清楚天空也是暗淡的,你的一句话,
揭穿了我的整个世界,被迫面对的真实,
是一切的一切都粉碎掉的时候,
我该如何。
九轩
更新时间2010…10…2 19:28:07 字数:2836
我是九轩。
昨天,青红在祖奶奶的寿宴上闹出了事。她回答说是因为对方是北领密教的人才先动手的。但是在没有万全把握得情况下对密教的人出手,还是太轻率了。如果我不是知道那个女孩是和练离廷有纠葛,这会是件难处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