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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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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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招惹进来,因为我皮包里还有我哥哥托带的一件“危险礼物”呢!于是,我搂著她,急急的说:

“只要你知道我们都是好意,只要你能领情,只要你高高兴兴的收下,我们也就开心了!”

小双用手绢擦了擦脸,很快的收了泪,她摔摔头,振作了一下说:“我能不收下吗?我能拒绝吗?我还不至于那样不识好歹!何况……何况……”她又低下头去,用好低好低的声音,轻轻的说著:“我也不瞒你,诗卉,你们并非锦上添花,你们在雪中送炭呢!我……我实在弄得没办法了。人,仅凭傲骨也不能活的,是不是?”我心里有点糊涂,我已料定小双生活很苦,但是,苦归苦,总可以过下去,她在音乐社有四千元一个月的薪水,卢友文也多少可以收入一点稿费了。两个人的需求都不大,何况,前几个月,诗尧才给了她一万块呢!我正在心里计算著,小双已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她把长发往后一掠,冲著我就嫣然的笑了,说:“好了,让你第一次来,就看著我淌眼泪,好没意思!你坐好,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你别跑!”我拉住她的衣服。“还有一样礼物呢!”

“什么?”小双吓了一跳。“不来了,不来了,这样子,我真的不好意思了,管你是什么,我反正不收了。”

“你坐好,”我把她压在床上,正色说:“小双,这件礼物是什么,连我也不知道,是哥哥要我带给你的!”

小双的脸色蓦然惨白,她往后直退,我已取出那个信封,送到她面前去,小双迅速的跳起身子,挣脱了我的手,好像我拿著的是一件毒药似的。她退到门边,对我一个劲儿的摇头,脸色是严肃的、责备的,而且,是相当恼怒的。

“诗卉!你拿回去!如果你和我还是朋友,你就拿回去!不管这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只要是来自你哥哥处,我绝不收!诗卉,我告诉你,我嫁给友文,是因为我们深深相爱,跟著他,无论吃多少苦,我心甘情愿。这一生,我绝不做对不起我丈夫的事!”她那样义正辞严,她那样一团正气,她那样凛凛然不可侵犯,使我觉得自己好差劲、好可耻、好不应该。我讪讪的拿著信封,整个脑门子都发起热来了,我说:

“早就知道是碰钉子的事儿,哥哥偏要我做!回去,我不找他算帐才怪!”

小双看我满面懊丧,她又心软了,走过来,她拉住我的手叹了口气,然后陪笑的说:

“别生我气,诗卉!”“你别生我的气就好了!”我勉强的笑了笑,把那信封塞回了皮包里,经过这样一闹,我觉得兴致索然了,站起身来,我说:“好了,我要回去了。”

小双用手臂一把圈住了我,笑著说:

“你敢走!你走就是和我生气!坐下来,我给你倒茶去!”说著,她不由分说的把我推到床上去,我觉得,这时一走,倒好像真和她呕气似的,也就坐了下来。她走出了卧室,我依稀听到她和卢友文交谈了几句什么,只一会儿,她就端著杯热茶走了回来。我说:“我们不会声音太大,吵了卢友文吧?”

“不会。”小双笑吟吟的,忽然恢复了好心情,就这么出去绕了一圈,她看来就精神抖擞而容光焕发。“他说他今天写得很顺手,已经写了两千字了。他要我留你多玩玩,帮他好好招待你!”原来,卢友文的“顺手”与“不顺手”会这样影响小双的,我凝视著她,发起愣来了。

“怎么了?”小双推推我,笑著说:“不认得我了?”

“卢友文每天能写多少字?”我问。

“那怎么能有一定?”小双笑容可掬。“你在说外行话了!写作这玩意,顺手的时候,一天写个一千字两千字就很不错了,不顺手的时候,几个月写不出一个字的时候也多得很呢!”

“那么,卢友文是‘顺手’的时候多呢?还是‘不顺手’的时候多呢?”“当然不顺手的时候多呀!”她的眼里有著真挚的崇拜。“许多大作家,穷一生的努力,只写得出一部作品来!”

“哦!”我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把卢友文那篇《拱门下》拿了过来,想拜读一番。小双立刻把台灯移近了我,笑著说:“可能你不会喜欢他写的这种东西。”

“为什么呢?”我问。“你看看再说吧!”我看了,很快就看完了,那是一篇大约八千字左右的短篇。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主要是写一个矿工的女儿,认识了一位大学生。这女孩因为平日都和一些粗犷的工人在一起,觉得自己所认识的男友都不高尚,认得这大学生后,她把所有的希望和憧憬都放在这大学生身上。一晚,这大学生约她在一个废园的“拱门下”见面,她兴冲冲的去了,带著满脑子罗曼蒂克的思想,谁知,这大学生一见面就搂住她,伸手到她的裙子里去摸索求欢,她几经挣扎,狼狈而逃。这才知道:“男人都是一样的”。我看完了,放下那篇《拱门下》,我默然沉思。小双小心翼翼的看看我的表情,问:

“你觉得怎样?”“很好。”我耸耸肩。“只是不像卢友文的作品!”

“为什么?”小双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我不懂文学。但是,我看过很多中外文学,我觉得,他可以选择更好的题材来写!例如……”我瞪著她:“写一篇你!写一篇他心目里的小双,写你的爱情,你的纯真,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有这么一篇东西,会比大学生伸手到女孩衣服里去,更能感动我,也更能让我有真实感!”“我早知道你不会喜欢!”小双不以为忤的笑著:“你是唯美派!但是,你不了解人性……”

“人性就是这样的吗?”我有点激动。“卢友文第一次约会你,就把手伸到你衣服里去了吗?”

“胡说八道!”小双叫著,涨红了脸。“你别一个钉子一个眼吧,人家是写小说呀!”

“原来小说是不需要写实的!”我再耸耸肩。“我记得卢友文曾在我家大发议论,谈到小说要‘生活化’的问题,我现在懂了,所谓生活化,并非写实,而是唯丑!”

“没料到,”一个声音忽然在门口响了起来,我抬起头,卢友文不知何时,已笑吟吟的站在房门口。“诗卉对小说,还有很多研究呢!”“研究个鬼!”我的脸发起烧来。“我不过在顺嘴胡说而已!”小双一跃而起,她喜悦的扑过去,用双手握住卢友文的手,抬头仰望著他,她眼底又流转著那种令人心动的光华。她的声音里充满欢乐和崇敬。

“写完了吗?你瞧,手写得冷冰冰的,我倒杯热茶给你暖暖手。”说完,她像只轻快的小蝴蝶般飞了出去,一会儿,又像只轻快的小蝴蝶般飞了回来,双手捧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卢友文接过茶来,怜惜的看了看小双,用手轻抚著她的头发,说:“小双是个傻女孩,跟著我这个疯子受苦!”

“你是个疯子吗?”我笑著问。

“放著几百件可以赚钱的工作不去做,却在家里饿著肚子写小说,这种人不算疯子,那种人才是疯子?”卢友文问,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一直带著微笑,浑身都散发著一种不寻常的“力量”,一种属于精神的“力量”。我凝视他,难怪小双爱他,他确有动人心处。

“你不是疯子,”小双柔声说:“你是天才。”

“天才与疯子间的距离有多少?”卢友文问,洒脱的、自嘲的微笑著:“小双,我可能是天才,我也可能是疯子,我如果不是天才,我一定就是疯子,也可能,我既是天才,我又是疯子!”小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说绕口令吗?什么天才疯子的一大堆!我不管你是天才还是疯子,你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下碗面?天才也好,疯子也好,都需要吃东西,是不是?”

卢友文抚摩著小双的肩膀,温柔的笑了。

“我不要吃东西,我在想——我应该写一部书,书名就叫‘天才与疯子’,说不定,这本书可以拿诺贝尔奖呢!”

小双抿著嘴角笑,望著我直摇头。

“你瞧,诗卉,这个人的脑海里只有写书!”

卢友文的笑容忽然收敛了,望著小双,他正色的、沉重的,几乎是痛苦的说:“不,小双,我的脑海里还有你!明天,我要出去找工作了,写作既然不能当饭吃,我就该找个工作养活你,我不能让别人说,卢友文连太太都养不起!我去找个教书的工作,下了课,可以照样写作!”“友文,”小双轻声的、小心翼翼的说:“朱伯伯他们全家,凑了一万块给我们作婚礼,还有一串项炼呢!”她爱惜的举著那串项炼,拿给卢友文看。

“哦!”卢友文一怔,望望那项炼,又望望我,笑容全消失了。正要说什么,小双轻柔的叫:

“友文!”卢友文咽住了要说的话,他再爱怜的抚摩著小双的头发,轻叹了一声,说:“古人有句话说得最切实:贫贱夫妻百事哀!”

说完,他转身又出去写文章了。

我望著小双,一时间,觉得感触颇多,而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小双也坐在那儿怔怔的发愣,手里紧握著那串项炼。我的眼角扫到那篇《拱门下》,我忍不住说:在水一方26/49

“他稿费收入不高吗?”

小双望著那杂志,叹了口气。

“这种杂志,是没有稿费的!给稿费的杂志,只用成名作家的稿子!”“那么,那些成名作家在未成名以前,怎么办呢?”

“就像友文一样吧。”小双说:“最伤脑筋的,还是友文太认真,每个字都要斟酌,写出来的东西就少了。”她看看我,忽然说:“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旧钢琴卖,我想东拼西凑一下,去买一架钢琴,可以在家里收学生。”

“你那音乐社的课呢?”我诧异的问:“不上了吗?”“音乐社这个月已经关门了。”小双笑笑说:“那老板认为利润太少,管理麻烦,不干了。所以,”她扬扬眉毛。“我也失业了。”哦!怪不得她那么苦!怪不得她那么急需钱用!我望著小双,她又羞赧的笑笑,低声说:

“本来我也不至于很拮据,但是,你不知道一个单身汉……像友文,他是不大会支配生活的,结婚前,我才知道他借了许多债,这儿一百,那儿两百的,我就帮他一股脑儿全还清了。”我点点头,说什么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跟著卢友文吃苦,只要她认为是快乐,也就无话可说了!那晚,我回到家里,心中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直接走进诗尧的房间,我把那信封重重的放在他书桌上。他看看信封,冷冷的说:“连拆封都不拆吗?”“是的,连我的友谊,都几乎送掉了。”

诗尧一语不发,拿起那信封来,他撕开了口,从里面抽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张,他把那纸摺叠成一架纸飞机,在满屋子里抛掷著。我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一把抓住那纸飞机,我打开一看,是一张山叶公司出的钢琴“提货单”,凭条提取钢琴一架!在提货单上,我的哥哥写著一行小字:

“宝剑以赠烈士,红粉以赠佳人。钢琴一架,聊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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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尧取过那提货单去,继续摺成飞机,继续在屋子里飞掷著。

13

小双婚后,就很少再回到我们家来。我们家呢?诗晴定于五月一日结婚,雨农在地方法院的工作忙得要命,又要准备司法官考试。李谦正式进了电视公司,成为编审。诗尧升任经理的呼声很高,工作也多了一倍。妈妈和奶奶整天陪著诗晴买衣料、做衣服、办嫁妆……和李家的长辈们你请我、我请你的应酬不完。我忙著弄毕业论文,去银行里实习会计。这样一忙起来,大家对于已有归宿的小双,也就无形的疏远了。这之间,只有奶奶和妈妈抽空去看过小双一次,回来后,奶奶只纳闷的对我说了一句:

“亏了那孩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吃得了那么多苦!”妈妈却什么话都没说,足足的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这样,在诗晴婚前,小双却回来了一趟。

那晚,诗晴和李谦仍然去采购了,诗尧、我、雨农,和妈妈奶奶都在家,爸爸有应酬出去了。小双一来,就引得我一阵欢呼和一阵大叫大跳。奶奶直奔过去,搂著她东看西看,捏她的手腕,摸她的脸颊,托她的下巴,掠她的头发……不住口的说:“不行啊,小双,不行啊!你要长胖一点才好,人家结了婚都会胖,你怎么越来越瘦了呢?”

那晚,小双穿著一件她以前常穿的黑色长袖的洋装,领口和袖口上,滚著一圈小白花边。她未施脂粉,依然长发飘逸,面颊白皙,看来竟有点像她第一晚到我们家来的样子。她微微含著笑,对满屋子的人从容不迫的打著招呼。到了诗尧面前,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低的说了句: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我一怔,什么礼物?我有点糊涂,我记得,小双不是严辞“退回”了他的礼物吗?怎么又跑出“礼物”来了?我望向诗尧,诗尧显得有点窘迫,但是,很快的,他恢复了自然,对小双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他勉强的微笑著,说:

“好用吗?”“很好。”小双说:“我收了十几个学生呢!”

我更加狐疑了,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我一个箭步就跨上前去,望望诗尧,又望望小双,我说:

“你们在说些什么?哥哥,你送了什么礼物?”

“一架钢琴!”小双低语:“上星期天,我刚起床,人家就抬进来了,我一直坐在那儿恍恍惚惚的发呆,心里想,原来做梦做多了就会发生幻觉的!直到听到友文在那儿哇哇叫,问我东西从那儿来的?我才相信是真的了。后来我看到钢琴上的卡片,才知道是诗尧公司里抽奖的东西。”她望著诗尧:“这种大奖,既然没抽出去,怎么会给你呢?”

“这……这个嘛?”诗尧有些结舌,眼光不敢直对小双,他显得精神恍惚而心情不定。“这是公司里的惯例,没抽出去的奖,就……就发给高级职员,代替奖金的。你……你想,咱们家已经有了一架钢琴,再要一架钢琴干嘛?”

小双点了点头,望了望妈妈和奶奶:

“奶奶,我受朱家的恩惠,实在太多了!说真的,虽然这钢琴是公司给诗尧的,不是花钱买来的。但是,我无功不受禄,怎好收这么重的礼!但是,”她长叹了一声:“我可真需要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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