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面积”相当不小的“事物”。
老乌正低头疾行,准备撞向温文。
温文仍好暇以整的站在街心,伸手接过那两件事物,对老乌的喝问似不以为忤,也不大放在心上。
他只适时的而带点关心且语态温文的说了老乌一句话:
“你喊话很响,但没有用,我手上的,比你响多了。”
然后他又问下一句话。
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知道它有多响?”
这句话使者乌大惑不解。
他原本正垂着头身子成了直线直往前冲,他的“快马冲锋”,蕴力一旦发作开来,连“九万大山”的“十八大盗”以盾牌、铜牌、藤牌联合而成的“铜墙铁壁”大阵也曾给他一冲而破,童贯亲手调训的亲信恃卫组成的“天堑护帅大阵”,也一样抵不住老乌这低头直撞猛冲之力。
老乌有这样的实力,却一直出不了头。
童贯大将军曾眼见老乌的“冲锋之力”,一举冲倒了他的爱将们号称为“破不了”
的阵法后,只有一句淡淡的评价:
“这个人难怪只会低头冲锋了,原来是下识得转弯。”
他还补加了一句,“这样走路,不摔死才怪。”
所以老乌更得不到迁升。
但老乌并不在意。
仿佛,他当捕吏,为的是惩恶锄奸,而不是要得到嘉奖和升官。
他一旦办事,无不尽力。
一旦冲锋,就一往无前。
可是温文那句话太诡怪,使得他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看。
一看,神情就更古怪。
假如温文现在手上持的是兵器,老乌并不诧异。
如果温文手上拿的是毒物,老乌也决不意外。
可是温文现在乎上拿的,居然是:
乐器!
钹!
两面黄澄澄、油亮亮、把手系着血红布的铜铁,拿在温文手里,映着烈阳,亮晃晃,正要耀武扬威似的。
——怎会是钹?
钹用来干啥?奏乐?召唤?还是用来吵死人?难道连钹也能放毒?
老乌不解。
却听无情急急的一声轻叱:“老乌,止步,快回来!”
老乌当然不回。
他怒叱向温文:“你,滚开!”
温文抱歉的摇摇首。
老乌恼火了,戟指着,吼道:“你不让,我就把你撞倒!”
温文惋惜似的又摇了摇头。
老乌再不多说,低下了头,矢发朝向,正要向温文处猛冲过去。
忽听呼的一叽一人如白色大鸟,飞身已越过老乌的头顶,猛然端坐在街心,就盘膝端坐在老乌与温文之间。
这一回,老乌是无法再往前冲了。
因为他不想撞着无情。
无情一旦盘坐在街心,显示了三件事:
三件都是“危机”:
一、无情已离开了他的“轿子”,也就是说,远离了他安全保障之地,而身陷险境。
二、温文一出现,就逼使无情离开了他那口一按掣就能发放千奇百怪的暗器和功。
(包括刚才那一股“风吹草低”的狂飚)之轿子,可见其分量之重,无情对他的出手何等重视。
二、无情既离轿,拦在老乌身前,也就是摆明:这件事,这个人,他扛上了!
老乌只好马上止步。
他不再冲锋。
也不冲动。
他乌漆漆的眼珠子一溜:
他另有打算。
却听无情冷峻地道:“你真的要杀他?”
温文痛惜地反问:“你真的要救他?”
无情忽道:“筝来。”
话未完,第已至。
筝由铜剑童子叶告双手呈上,轻置于无情膝上,由银剑童何梵先行扯开卷裹着的锦缎。
一刀童白可儿则递给无情一口四四方方的盒子,无情接过,显得非常小心。铁剑陈日月则紧紧守护在无情身后。
温文脸上那温文的笑容忽然不见了。
“好筝。”
“好钱。”
“其实你我无仇无怨,又何必相争?”
“只要你不拔掉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我就决无相争之处。”
“护恶人,得恶果。”
“国法在,岂容私刑。”
温文脸上,更露悲悯之色:“好,那我只好献丑,请君为我倾耳听了。”
无情霍然色变,向一刀三剑童疾叱道:“掩耳、护心、散开、撤后!”
一刀童白可儿、银剑何梵、铜剑叶告,铁剑陈日月,平时绝少看见无情公了竟如此紧张、惶急得一如一头正在怒应敌的弓背的猫。
虽不致惊惶失措,但绝对如临大敌!
然而温文并没有发放暗器。
他只是扬钹、交错、发声而已!
那只是钹。
——钹是乐器,既非武器,也不是暗器,更不是毒物。
无情却表现出一种少见的警戒,他甚至向温文怒目叱道:
“你只冲向我,勿伤害无辜!”
温文一笑:“我晓得,当尽量。”
他说话温文得就像在祝福、问好。
然后他就是双手扬臂交错,两钹交击。
无情已发出警示,所以在场的人,人人都在心里有了准备。
大家都不约而同,捂耳的捂耳,护心的护心,散开退后,各有避锋的途径。
大伙儿都怕钹响大大、大锐、太刺耳,生怕耳膜会受不住。
但谁都没有料到:
双钹一交。星火直冒。
然而钹却无声。
不响。
静。
寂。
寂静得如一场涅架。
无声。
没有声音。
——一点响声也无。
大家都错以为自己给震聋了:否则,一双铜钹如此大力交击,怎会是无声的!
怎会全场只有错愕,只剩下了震耳欲聋的寂静。
如一场大寂大灭!
温文交击双钹,互擦出漫天星火,大家也只觉眼前金蝇乱舞,神游目眩,然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是已给震聋了吧?
——有者,只怕也只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吧?
只不过,这大概是要用“心”去听,而不是用“耳”。
世上,毕竟有许多声和色,不是用目力、耳力,就可以看见、听见的。
但你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5.众弦俱寂的高音
这些人中,感觉到最是震愕、奇怪的,可能是老乌。
乌干达的人一向很干练。
很精悍。
他因为经过不少阅历,因为职业需要,或者行走江湖上的必要,甚至是活命存身的必须,他学会了腹语和唇语。
腹语是说。
——利用腹部的横胸膜震动发声,丹田运气,说话的时候,不必透过嘴唇,高手更可把声音活语传达给他要对方知道的人听到。
唇语只听。
——人说话必用嘴发声,只要唇齿一动,高手就可以利用嘴形唇位辨别出对方说的是什么,是敌,纵距离甚远,或语音低微,一样可以判断其说话的内容。
一个能在六扇门站立不倒多年的捕头,一定有些过人的本领,人称之为“绝活儿”,才能地位不坠,声名不裂。乌干达亦如是。
他一见有人拦截,就知道事无善了:这些人明知无情大捕头亲自押送要犯,还敢在黄裤大街公然冒犯,自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何况来的居然是老字号温家的高手。
前面出场的温袭人和温渡人,已是“老字号”温家中的“一对话宝,玉女金童”,这两人容貌俊俏,镶王镀金似的,看去年纪甚小,有时他们也故意扮着幼童、少年便于行事,但其实在武林中不但辈份很高,且以出手狠毒、手段狠辣、杀人于举手间而毒死人于笑谈间的棘手人物!
但这两个人加起来,还比不上半个温文!
温文外号“一毒即发,一笑祝好”,平时斯斯文文,温文儒雅,说话留人七分面子、出手留人三分活路,然而,却是“老字号”温家中的“天涯、海角”二大高手之一。
他说话当然给人七分面子——因为他一旦动手,对方就一定没了活路。
他当然会给人三分沽路:因为中了他的毒的人自己也会千方百计的求死、自尽,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杀戮!
温文真正的全名是“温文人”,跟“温和人”(即是温和),在江湖上并称“天涯海角”,他们上一个班辈的老字号高手是“天残地缺”的温壬平、温子平二人,而下一个班辈的就是“金童玉女”温渡人、温袭人。
乌干达一见温文(人)已至,心里已打了底,至少已有了两个最坏的打算。
一个是只怕要拼命了。
——盛大捕头再利害,只怕也斗不过“老字号”温家的毒:毒可不是武功、也不是兵器,或者说,它是武功也是武器但却不只于武功和武器,无情的暗器再高明,只怕也制不住温家高手的无形无迹无知无觉防不胜防挡无可挡的“毒”。
这次可是无情的“明器”斗老字号的“毒器”。
另外一个打算,只在老乌心里。
——有些打算,就像“阴谋”,还是自知心里明白就好,不要他人知道。
一个让他人早已洞悉的“阴谋”,是注定要失败的。
有时候,“打算”也是一样。
“打算”毕竟不是“计划”,计划可以公告天下,可以让人参与,一起努力并进。
“打算”则是个人心里深处盘算。
正如他一早已计算好:温文人一举双钹,他就运聚内力。准备力抗那震天价响的音浪冲击。
可是,却没有。
无声无息,像两块棉条还是两张绒市交叠了一下一般,一点响声也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本来己运聚内力,关闭耳力,而今暴方目力,一瞪而视,隐约乍见,那双钹在阳光下交击无声,们却在瞬刹间似炸起七千六百八十二道金光,比蛛丝还细,比针尖还利,比电击还快,比蜂雨还密集,急射向无情。
原来双钹交击、非为发声,而是为了发毒:
一种在交击中靠声音传达的“毒”!
乌干达已雀然顿悟:
但他却无法相救。
因为这种放毒手法,他不但看没看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
他破不了。
也挡不了。
毒力已发。
——毒力太毒,连“声音”也给掩盖了,或者说,给毒哑了。
就像是人,亮到一个程度,可叫你目为之盲。
也像是香、香到一个地步,你习惯了,就闻不到香了。
臭亦如是。
连生死都一样。
——生之终站其应是死,所以.死反而成了另一种开始,生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
“双钹交击”,也就是“一毒即发”温文人的“发毒过程”。
他的毒以乐器发出:
这叫“声毒”。
——以声发毒。
——毒掩没了声。
毒藉声而发。
——寻声杀敌,随声下毒!
无情依然盘坐。
三剑一刀童已疾退,剩下了他,在街心。
何梵、叶告、陈日月、白可儿再忠心卫主也没用,无情令出如山,当他喝令他们撤退的时候,他们就只有撤走一途,违令只有误己误人。
别的命令也一样。
他们对无情绝对服从。
——不只是为了害怕、畏惧,也是出自于一种衷心尊重和崇敬。
无情跃坐默然。
尽管,四童担心得连心都快呕出来了,还是得退,不敢上前护主。
他们知道无情自有分数。
无情是不是真有“分数”:一种对付温文人或对抗“声毒”的方法?
不知道。
但无情有盒子。
——一个白可儿刚交到他手上的锦盒。
无情突然打开了盒子。
盒子原来不大,只差不多一本书的样子,但一打开来,却不断的也迅速的变大,就像一册串连着的竹简,一旦张展了开来,一层又一层,一页又一页,瞬间已长大得足以把无情遮掩起来。
本来是一个盒子,现在变得像是一具屏风。——也许,不同的只是:屏风大抵是四扇折门,多至八扇不等,但这口盒子“倒出来”的至少有七八十页。
页上都密密麻麻写着字。
——写的是什么内容,一时间,谁也看不清楚。
但眼急而快的,还是看到了几行字,大概也只能够来得及意识到:
这是经文!
——到底是什么经文,那就谁也来不及看清楚,纵看清楚的也不一定能看得懂了。
经文已展了开来,并且护住了无情。
无情就在那些书页内。
书页是经文。
这样说来,无情就像是人在盒中一样。
那就够了。
不管那经文的内容是什么,书页是用什么材料制造的,它却偏偏能完全掩护住了无情,使他免于“声毒”的侵害!
惊雷无声。
无声的惊雷。
钱光乍亮。
乍灭的钱针。
美丽的事物大抵都是不久长的。
璀璨也是。
——璀璨若长久,那就不理不璨了。
也许,灿烂之所以为灿烂,就是因为它灿亮之后,很快就要腐了烂了。
温文的“钱音声毒”就是这样。
很灿亮,但不久长。
一闪即灭。
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他的音符之毒在街心如一个无声的爆炸,即炸即收,旋爆旋灭。
一切平伏。
无情无盖。
他的手一抖,书,又收回到盒子里。
盒子依然是一个平平凡凡的盒子。
不大不小的一只盒子。
就像是一本书。
虽然只是一本书,却不一定是一本普通的书——有些书因为作者的才识过人,使它成了铄古震今、惊天动地、流芳百世、经典之作。
是有这样的书。
真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事。
无情一收了书,书还原为盒,他就把盒子往身边一放,双手十指已搭上膝上的筝弦。
他说:“好个无声之毒。”
温文道:“却毒不倒你。”
无情道:“我听了你的,我的也要请你赐正。”
温文道:“你弹,我听。”
他虽然这样说,可是,神色再也不轻松,不从容。
不是他不想轻松、从容,而是轻松不起来,从容不下去了。
如果说,刚才无情应对他“钱毒”的神态是如临大敌,而今:他面对无情的筝声却似是大军压境,生死关头,更是肃杀异常,半点松懈不得。
无情的神情却变得若有所思。
有所思。
他思想的时候神态很俊,甚至有点悄,很有一般静若处子之美。
那是婉约和冷峻的合并,一向深思熟虑得近乎深沉的地,这时候却似是一个正在恍概括梦的孩子,又似是一个正在仿佛思慕的少年。
所思为何?
何为所思?
他正在寻思的时候,手指已拔动了筝弦。
不徐。
不疾。
看似如此,但一个一个音符,却很快很疾,既准确又酣畅的“流”了出来。
音乐“流”得很淋漓,但指法看似不怎么快。
因为弹者自在。
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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