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来。
这些人动作利落,眉目精悍,战志惊人,杀力强大,他们既像一直潜伏着守卫这三顶轿子的幽灵,又像是终生终年都在暗里等待这一场抵血涂地的杀戮,一直就等着温火滚、何难过,梁伤心的这次狙袭。
他们包抄过来,默不作声,实行一场围杀!
温火滚一见这些人,心就沉下去,但剑锋却扬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他有“陷入重围”的感觉。
(这感觉有点像当日孙忆旧中伏时人在罗网之中一样,至少也十分近似,只下过,现在的他,当然不知道孙忆旧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情;过去的孙剑妖,自然也不知道温火滚亦终经历如此心情,奇诡的是:孙忆旧跟温火滚虽分属同门,但彼此间又明争暗斗,貌合神离;好玩的是:孙剑妖死于戚少商的设计下,第一个为他报仇的,却又是温剑神——亦因此,温剑神才会在今日遭受埋伏,历经昔日孙忆旧同样或近似的心情。)
但他一定会对付。
他一定面对。
他一向面对问题。
——因为他知道,若有问题时而不敢去面对,问题一定会膨胀、扩散、激化,最后成了解决不了的难题。
敌人也一样。
——不敢去面对敌人,去消灭敌人,到头来,一定会给越来越强大的敌人消灭。
温火滚一向勇悍。
他杀向敌人。
往最多敌人的地方杀去!
——勇于对敌的,不丧于敌手!
——敢于作战的,不死干战争!
所以他手上的冷锋,开始热了。
给热血激热。
凡他剑光过处,血光暴砚。
血未曾断过、停过。
他一剑刺进一名敌人咽喉里,拔出,血光惊丽的乍起,未洒落前,他的剑已刺穿另一高手的胸膛,血花自其背项进喷而出,瑰丽的掠现,喷溅在一名敌手脸上,和另一名敌对者的衣上,同一时间,他的剑又刺入一名对手的小腹间,淬然拔出,又乍现一道血的彩虹:
血如泉涌。
血的惊虹未断。
他的杀势更浓。
更烈。
他非但杀向向他杀过来的敌人,还以一人一剑之力,敌住了包抄向梁伤心,何难过的敌人。
他杀得性起,也打得火滚。
冷剑沾满了热血。
白刃染红,青锋转赤。
他已杀了第十六名敌人:
敌人倒了下去,血仍在杀伐空间飞洒。
可是敌人却似愈来愈多,而且武功也仿佛愈来愈高。
温火滚可杀得火起——火一起,他就来劲了:
他的剑法原就是越火恼越能发挥,越冒火越使得淋漓尽致。
他的剑本就是“愤怒足以毁灭一切”的路子。
他的师父是“七绝剑神”中的“拔剑气出鞘”温向上。温辣霞,早年武功平平,但到中年以后,自创一套“以剑锷使剑”的剑法,这套剑路杀着,就是和身揉击,以剑锷为剑,形同将自身置于险峰,不留退路,也不留余地,每一招一式,皆是拼命打法,玉石俱焚,生死不惜,于是名声大噪,与他六名同门,即是:梁斧心、何剑听、陈棍礼、余臣义、孙纸眉、罗送汤齐名天下,成为上一代武林人中,最有名的十大剑手之七。
温辣霞使的是拼命剑法,所以他反而渴望期待他的弟子、传人能练成一套优雅、轻灵,清幽、飘逸的剑法,于是,他特意选在庐山授艺,要他衣钵门徒温火滚扫眉能有庐地灵隐飘忽之美。
可是事与愿违。温火滚天生脾气就大,对剑法造诣,既有霸才,更有霸气,火气越大时剑法就才气越高,加上受其师“拔剑出鞘”温辣霞的拼命、搏命、不要命剑法狠劲的影响,更加火辣,所以,温火滚的剑法始终跟庐山灵秀之气无涉,反而越练越老练越火辣辣,怒气越高涨越虎虎有生气。
性格造成命运,脾气酝酿才气。
温火滚真正使出他剑道上的精华之际,就是他杀出火性时。
他现在就杀得风助火威,暴跳如雷。
他的剑风甚至已掩盖了天际的雷鸣。
他已听不到雷声。
他只震起他剑底的风雷。
5.灼热难耐
这时候,由于温剑神的剑吸住了、杀伤了大多数的敌人,以致梁伤心和何难过可以成功的逼近并进攻黄绿二轿。
何难过连杀二人,已攻到黄轿。
但他并没有马上进攻。
他出剑,却不刺入轿内,而是第一剑先砍下轿顶,再一剑所断前面的抬杠,又一剑断了后杠,然后剑光一晃二晃三晃,那轿子就四分五裂,往后左右分别塌下了。
只剩下轿内的人。
他没有冒险抢攻——因为偷袭到了这情境,已绝对不是突击,而在轿中的,是戚少商,对付这种大敌,这时候,已急不得,欲速则不达,反而要慢慢来。
何难过决定要步步为营,慢慢来杀这个人——他要慢慢享受杀此人之子。
何难过一向认为杀人是一种乐趣。
若论剑法之快,他当然比不上梁伤心,更不必与罗睡觉相比了。
在“七绝神剑”中,他的剑法是最慢的一个。
可是,他是七名同门中,最享受杀人的一位。
他的特色在于出剑慢,不是快。
他很有恒心、毅力。
他的师父“七绝剑神”(师父是“剑神”,徒弟只是“神剑”)中比“一剑下天下”
何剑听之所以会传他看家本须,就是因为何难过的恒心与毅力、耐性与苦心感动了他:
何难过入门十一年,只默默服侍师父,任劳任怨,完全没有要求,也不曾学过一招半式。
这做法终于感动了何剑叫,他在华山险径,授他绝门剑法。
何剑听的剑法又险又急,他选在华山授艺,也因看中华山隘道又陡又峻。
可是何难过的人还是十分阴郁,他学成的剑怯,反而是对其师的轻、急、奇、险剑法的一种补充,也是一种改良。
“一剑平天下”何剑听的剑法是以急胜急,以险攻险。以快打快,但何难过的剑法已经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乃至以无胜有。
他出剑很慢,但很少落空。
他杀人也很慢,较慢的一次,寻把那个人杀了十七天又五个时辰,到了那人断气的时候、连他妈妈也认不出他是个人。
不过那决不是他杀人最慢的一次。
最慢的一次,他是杀了十三年零八个月又十六天。
那人死的情形——已经不堪提了。
惟有享受杀人的过程,或当杀人是一种娱乐,才会把人杀得那么慢——要不然,早就恶心死了。
他杀人不但慢,而且很讲究。
他一直认为杀人是应该讲究的:至少要讲究气氛。
他一直都想杀戚少商,除了种种跟他师兄弟同样或相近的理由外,还有——个不为人所知的原因:
因为他不喜欢戚少商的一句话。
“杀人和救人都得要快和及时,斗争则宜慢。”
戚少商还为他那一句话作出补充和说明:“救人是急事,当然要快。杀人致于死命,越快越可使人少受苦痛——杀人是迫不得已的事,如果还故意拖定,那是禽兽所为,还禽兽不如。”
他那一番话是对“金风细雨楼”子弟们说的,也算是一种告诫:
“斗争则是漫长的事,得要有耐力和斗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了事的,还得视乎体力和运气,有时候仗赖大气候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就赢;有时候是依仗谁的运气好,哪一边便胜;有时候是看准有恒心、毅力和运气,缺一不可;有时候,则是谁活得比较长,谁就是赢家。斗争不是比武,实力武功只占其中一份,有理无理也只是因素之一,但都不能决定胜负。所以,要跟强大的敌对集团长期斗争,先得要秣马厉兵,发奋图强,休养生息,储精蓄锐才行。”
戚少商曾如是说。
戚少商当然不是针对他说的。
可是何难过却听到了。
他听了之后很难过。
他觉得戚少商这番话是针对他而发的。
这种话深深伤害了他的形象,伤害了他的自尊。
他就冲着这番话,也一定要手刃戚少商。
他心中矢誓,他杀戚少商,一定会杀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
他一定会用非常特别的方式来杀他,让他死得十分特别。
可是今天一击不着,他已觉得今天的形势相当“特别”:
他已感觉到戚少商只怕不好杀、也不易死。
但他已别无选择。
他只好“慢慢”对付戚少商。
他第一招先毁了他的轿子。
——这顶特别重的轿子。
——旦把障碍物都清除了,他才能集中对付戚少商。
轿子裂开,溃倒。
里边坐了个高大雄武的汉子,坐在那儿已像——座铁塔。
然而这座铁塔现在已站了起来。
何难过马上升起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他自己也有了一种“仰人鼻息”的感受。
苍穹隐又炸起一声雷。
“你是朱大块儿?”
用大汉点头。
远处雷声轰轰。
何难过这回不光是头大,他更清楚自己算是遇上了个大头佛。
“你的‘大牌剑法’,‘大脾刀法’都很著名!”
那大汉只咧嘴一笑。
“你也精擅‘疯腿’、‘癫步’,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我早就听说过了。”
他马上又追加了一句:“可是我却不能不与你一战。”
话一说完,他就动了。
他这一动,极快也奇快。
朱大块儿只好应战,只有应战。
朱大块儿当然也听说过这名手新崛起的事迹:他知道何难过出剑奇慢,出于也极慢。
他断未想到敌人出手会这样快。动作会如此之速,甚至快到“凄凉”的地步。
可是快到这样子,确是掠起一种凄凉的感觉。
——剑侠、快剑和凄凉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这道剑光一起,确是就算是一向鲁直的朱大块儿立即生起这种感受。
这跟温火滚的狂烈杀伐,的确有极大的不同,莫大的不一样。
这一剑很快。
也很冷。
寒意扑脸,还带着一种冰裂的微响。
看来鲁钝的朱大块儿,突然脚步一错,一拧身就让开了这一剑。
这一剑直取面门,快到极点,也险至极点,按照道理,决难闪躲,更何况人人皆知何难过剑法以慢称著,不知他这起手第一剑已快到离谱。
快到不可思议。
可是朱大块儿这一拧一扭之间,别看他体形魁梧迟钝,但却在腿根一颤哆间已躲开了一剑。
同一时间,他已从宽肥的背后摸出一把刀。
一把大刀。
——砧板一样的刀,厚而重,像一面盾牌。
他正拟与何难过刀剑比拼,却在这刹瞬之间,何难过已消失了。
何难过那一剑虽快,可是身法更快。
他一剑刺出,不管是否命中,身法已突然变了!
他出剑时明明还在朱大块儿身前,但剑一刺出,人已不在了。
人不在,剑意却在。
不但剑意在,剑光也在。
剑寒更在。
不但剑芒夫息,剑寒未消,甚至还更冰、更甚、更盛!
他仿佛已早料到自己会一剑刺空,他好像一点也没低估看来大手大脚呆呆钝钝的朱大块儿。
他的剑只是刺空,但并没有落空。
他一剑刺空,朱大块儿一锗步就避了开夫,可是轻微的“喀勒”一声后,接着“啸”
的一响,一道寒风,仍急攻朱大块儿印堂眉心!
他这时人已不在了。
但剑在。
剑气在。
剑芒仍攻向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是一个战士,也是一名斗士,更是一名死上那是因为他遇强愈强,遇挫不折,骁勇善战,抵死不屈之故。
可是他的反应,并不算快。
这一缕“剑芒”,他原本理应躲不开去。
他是躲不开去。
但他及时用葵扇般平的刀,往面上一格,“波”地挡了那一点“剑芒”。
他放下刀,一看,刀面上只剩下了一点溶溶的水渍。
那是冰。
何难过一剑攻出,剑锋还不是主力,他的剑身一直结了一层冰,他一剑挥刺,就算不着,剑上的冰也迎风而裂,飞射而击,成为比剑招更具杀伤力的杀着。
朱大块儿能躲得了这一记绝招,的确有点侥幸。
幸亏他的刀面够大,覆盖得住他那一张大脑。
他看着那一点冰渍,犹有余悸。
冰的痕迹仍在刀面。
剑已随着人而去。
何难过一点也没有停留,一丝儿也没耽搁,他一旦发现黄轿不是他的目标,他已飞身掠去绿轿。
——白轿既不是目标,黄轿也不是对象,那么,剩下的,当然是绿轿了!
这时,梁伤心正在攻打绿轿。
街上杀伐正浓,杀意冲天。
温火滚己杀起了他的杀性来,正杀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他的剑杀出了火焰,炸起了火光。
他的剑正发红,剑光过处,火焰四起,原来的白轿已着火焚烧,风助火威,连同街边的摊贩帐篷也着了火,沾了火头,原先朱大块儿所乘的黄轿,虽已坍倒,也烧了起来。
现在唯一没着火的只是绿轿。
这个作藏青色的轿子,垂着水绿色的珠帘,隐约的珠帘之内,——是什么?
他们已不暇细虑。
时机稍纵即逝。
他们只有攻打绿轿:
必杀戚少商!
雷声越来越密,也愈来愈近。
远处的乌云,仿佛已盖到蓝衫大街的头顶。
天气闷郁,灼热难耐。
火光和血光,剑影和人影,热气和杀气,把这都城大街交织成一片杀戮战场。
6.冷风一般的你
温火滚仍是凭一把火焰般的剑,抵住冲杀过来的人群。
何难过对黄轿一击不着,转攻绿轿。
梁伤心却是一早已攻到轻若无物的绿轿子之前。
他在攻近绿轿之前,已伤了三名“金风细雨楼”的精锐弟子。
注意,他只伤,而不杀。
他一向的作风是,既伤人,就不如把人也杀了。
他的理由是:伤了人不杀,对方一定会报仇,与其等入来报仇杀了自己,不如自己一早杀了对方,一下百了。
何况,他的剑法招招都刺心脏,一旦中了他的剑,很少能够不死。
他取的是人心,而不是别个部位,试想,在心口中剑的人,岂能下死?
只不过,他而今只伤人而不置于死地,是因为他无缘无故的忽然生起了一种感觉:
不杀死人,好像会好一些。
——什么好一些?
下场会好一些。
——怎么“下场”会好一些?
他也不明白。
他甚至也还没弄懂,到底是什么“下场”?谁的“下场”?为何“下场”?怎样“下场”?
他就跟你和我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