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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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是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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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介入(7)

黑风衣无声地笑了笑,语气稍稍放缓,“上车你就知道了。”

根本没容她拒绝,伊楠就被生拉硬拽地塞进了车里。

车门在她身后砰地合上,虽然声音不大,却如一道地狱之门,瞬间让她感到绝望的窒息。

车里温暖如春,但并没有让伊楠从心底生出的寒凉和战栗止住。她胡乱朝四周扫了一眼,这里应该是后座,前面有块玻璃挡着,右手边坐着一名男子。也许因为车身宽敞,她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那男子看不出年纪,但显然不算太年轻了,简洁的打扮,伊楠于慌乱中仅记得他身着一件米灰色衬衫,端正的五官,谈不上英俊,却有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度。他正神色漠然地注视着东张西望的伊楠。

这人看起来很体面,不像黑社会的,倒有几分儒商的气质,而且他看人的眼神平和而疏离,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来。

伊楠凭着仅有的经验自我安慰似的做了判断,心里似乎安定了许多。她素来胆大,既来之,就只能安之了。她偷偷朝车门方向挪动了几下身子,直到后背抵在了门把手上,才鼓起勇气直视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等他开口。

男子见伊楠在短短几十秒内就调整好了状态,以一副大义凛然的谈判模样看着自己,有些意外,眸中微光一闪,但转瞬即逝。他双掌交握着搁在膝盖上,平视伊楠,眼神却并不凌厉。他的开场白也干脆简洁,“姚小姐,很抱歉这么唐突地与你见面。我姓梁,梁钟鸣,许志远的哥哥。”

伊楠瞪着眼睛,惊讶得连害怕都已忘记。她哪里会料到自己今天这番恐怖遭遇竟是拜那位快被她抛到脑后的许志远所赐!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弯来,依稀想起许志远曾跟她提过他的确有个哥哥,只是既然是兄弟,为何一个姓梁,一个姓许?

伊楠自然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无厘头地提出此类质疑,她关心的是对方究竟有何意图。

“很意外,是吗?”梁钟鸣的声音有种沙沙的磁性,听在耳朵里却有种娓娓道来的舒服感觉,仿佛有安神的作用。

伊楠在诧异之余,总算缓过来一口气。既然他是因为许志远来找自己,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吧?她自认没害过那位同学。只是他家人的这种见面方式实在令她消受不起,多来几次,自己恐怕会精神失常。当然,她现在也顾不上抱怨这些。

“志远他……不是离校了吗?他出事了?”她既好奇又有些担心。

梁钟鸣瞥了她一眼,也许因为她叫得如此自然且亲昵,“你跟志远关系很好?”

他注视伊楠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她却没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啊,他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出去玩。”

伊楠这么说,一半是事实,另一半也是想借着与许志远相处融洽来降低自己目前处境的危险性,毕竟她还没摸透梁钟鸣莫名其妙见自己的用意。

梁钟鸣的眸子略显深邃,似乎证实了什么。片刻停顿后,他才道:“本来,志远离校是因为要去瑞士留学,但是现在……”

虽然伊楠对许志远并不是恋人那样的情感,但作为朋友,她还是关心他的,此时听到梁钟鸣的语气陡转,心里一紧,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梁钟鸣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着,缓缓说道:“为了你,他打算放弃。”

“……”伊楠的脑子有短暂的卡壳,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发问,“为什么?”

然而,不用他回答,她忽然明白了,思绪一下子清晰起来:许志远对自己有意——这就是他哥哥今天来找她的原因。

  

山:介入(8)

到底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一旦想明白,伊楠的脸颊上蓦地滚过一阵热浪。对面的梁钟鸣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表现出好恶来,又徐徐道:“他留学这件事对他本人以及……我们家里来说,都很重要。如今他赖着不肯走,跟母亲的关系闹得很僵。”

伊楠越听越觉得自己像个罪魁祸首,虽然竭力保持镇定,心里却仍然忐忑。偷眼察看梁钟鸣,所幸他的神情没有丝毫谴责或激动的倾向,她于是继续静静地听下去。

“他说要走也行,但必须带你一块儿出去,母亲当然不同意。”梁钟鸣一边说,一边把稍加犀利的目光扫向伊楠,仿佛她给许志远下了什么蛊,以至于他如此痴迷。

伊楠的心底涌起超乎寻常的费解。她如何能想得到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年,那个连爱都未曾敢向自己表白过的男孩儿,竟会对她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在感动的瞬间,有一丝怪异的悚然也不期而至。

片刻后,她失笑,“这怎么可能?”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尽他所能地帮助自己!且不说他家里的意见如何,单是她自己就觉得荒谬极了。即使留学对她来说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可她不是木偶,炫UМDtxt。còm书网没人可以替她做主。

短短数分钟内,伊楠的心情如坐上云霄飞车一般跌宕起伏。被折腾到了极点,她反而冷静下来,不由想到梁钟鸣今天找自己,绝不会是仅仅向她诉说他弟弟的痴情那么简单。凭着直觉和适才的一番粗略观察,她也清楚,对于许志远的胡闹,他家里的人是绝对不会赞成的。

当然,即便他们赞成,她自己也不会答应的,有得到就必定会有付出。而许志远的出现,对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虽然他有人人羡慕的家世,可伊楠觉得还是走自己看得见的路要踏实些,她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童话。

思考片刻,她扬眉问道:“梁先生希望我怎么做?”

在她考虑的时候,梁钟鸣始终用看起来淡漠的目光默默地审视她,此时听她这样反问自己,眼里竟闪过一丝欣赏。顿了一顿,他不急着发号施令,却出其不意地问:“你喜欢志远吗?”

伊楠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被一个成年男子如此直接盘问还是头一次。虽然她努力想让自己在谈判中的地位跟对方平等一些,但也许是心理在作祟,面对梁钟鸣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几分局促。其实他并不凶恶或是高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平和的姿态,从而不让对方感到卑微。

“我们是同学、好朋友……仅此而已。”她终于找到了比较官僚的词语来打发他,虽然措辞依旧难掩幼稚。

梁钟鸣的唇边展开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面部表情愈加柔和,“既然这样,我们的麻烦也许会少一些……我要请你帮个忙。”

伊楠也是爽快人,当即道:“请说吧。”

“我打算……安排你跟志远见一次面。”

伊楠再一次惊讶,“见面?您觉得妥当吗?而且,我该跟他谈什么呢?”似乎谈什么都不合适啊。

梁钟鸣自有主意,淡淡一笑,道:“只是安慰他一下,你告诉他会在国内等他,让他安心学习就行了,之后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伊楠的脸色一下子严峻起来,“这……不是骗他吗!”

梁钟鸣微微一怔,盯着她道:“有时,善意的谎言也是必要的。”

伊楠却不认同,“他不是三岁的小孩,不至于脆弱到需要这样的安慰。如果您非要我跟他见面也可以,但我会很直接地告诉他我们之间不可能。”

  

山:介入(9)

梁钟鸣望着伊楠坚定的表情,感到有些无奈,“你对他并不了解……”然而,他似乎不愿意评论自己的弟弟,就此打住话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我可以付你报酬。”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一下子把伊楠拉回了现实,如果说刚才她还认为自己和梁钟鸣是站在同一阵线上为任性的许志远出谋划策的话,那么此时她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是的,他是有钱人,说不通的时候,还可以用收买的方式来解决!

伊楠涨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像一切年轻气盛的学生那样,转过身,用力拧开把手,迅速钻了出去。

以前看到电视里上演类似的桥段,她会觉得惋惜,甚至大言不惭,“要是我,就收了那钱。”

可在现实里,原来拒绝一点儿都不难,因为她忽然间觉得没什么比尊严更重要了。

车外的门神黑风衣发现伊楠忽然出来了,且脸色不善,连惊讶的工夫都不曾预留,就一把拽住了她,同时将头探进半敞开的车门里询问:“梁先生,谈完了?”

这次伊楠没挣扎,知道再怎么反抗也是多余,只是冷然地站着,心里又有一丝微妙的期待,不知车里的人会怎样处理这种场面。

梁钟鸣低声说了句什么,伊楠站得远,没听清。黑风衣却立刻语带不满地低嚷道:“怎么能放她走?”

“她不愿意就算了,别为难一个女孩子,我再另想办法。”梁钟鸣的声音稍稍大了些,断断续续地从车内传出来。

“可是,许董她……”黑风衣还要争辩,梁钟鸣已是微愠,抬高嗓门道:“叫你放就放!”

黑风衣僵持了几秒,才扭过脸来,愤愤地剜了伊楠一眼,终于还是松开了她。

伊楠镇静地掸了掸被他揉皱的衣服,一转身,却像刚放出笼的兔子一样拼命狂奔起来。

她一口气跑到热闹的校门口,才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遥远而幽深的巷口,忽然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活着从那里逃了出来!梁钟鸣的脸却如此清晰地映在脑海里,还有他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别为难一个女孩子……”

她的心里一暖,同时也意识到,那绝不是一场梦。

回到宿舍后,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才把那封弥足珍贵的书信找了出来。这是许志远在寒假里给她寄的信,唯一的一封从他自己家里发出来的信。

伊楠斟酌了两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写了一封简明扼要的信,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意气风发地劝了几句,便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寄了出去。

对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谁也不知道遇上这类麻烦事正确的做法该是什么,伊楠也不例外。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从那之后,她既没收到过许志远的回信,梁钟鸣也没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对她来说,如无意外,这仅仅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可是命运却偏偏给了他们重逢的机缘……

母亲是在伊楠高二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她辗转托了几道关系才得以接近伊楠。在亲戚的暗示下,伊楠终于明白了这个对自己好得过分的阿姨的真实身份。

没多久,母亲由几个远房亲戚引着上了姚家的门。伊楠没觉得有什么,爷爷奶奶却异常愤慨,将母亲拎来的礼品一件一件往外扔。

母亲是掩面哭着逃走的,呆立在门口的伊楠从那一瞬间开始同情母亲。

当母亲再次来找她时,她没忍心拒绝,而是瞒着爷爷奶奶与她保持交往。母亲彼时早已嫁人,又添了个弟弟,丈夫是做小生意的,忠厚老实,对母亲尤其顺从,家境也还算殷实。因为歉疚,她待伊楠好得没话说,总是想尽办法讨她的欢心。然而,生分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扭转回来的,母亲嘴又拙,只能变着法儿在物质方面弥补女儿。

  

山:介入(10)

对母亲的“馈赠”,伊楠能推则推,否则拎着一堆东西回家,爷爷奶奶难免起疑。母亲却极为敏感,以为是伊楠对自己不满意,对她的心思百般揣测,这令伊楠着实烦恼。

很快高考完了,伊楠以优异的成绩被南方的一所重点高校录取。爷爷奶奶高兴之余,却掩不住一丝愁意——因为没钱,这些年供养伊楠,再加上身体都不太好,他们根本没什么积蓄。

可是书是必须要读的,两位老人只能四处找亲戚筹钱。

母亲又来了,还带来了厚厚的一沓用报纸包好的钱。爷爷依旧没有理她,可这次他没赶人。

抽了两袋子水烟,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钱留了下来。那一声叹气令伊楠震撼,因为里面包含了太多无奈。

在母亲和爷爷奶奶之间,伊楠不知道要怎样调和才能化解彼此的恩怨,虽然他们的恩怨完全是因自己而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每学期都能争取到奖学金。每当爷爷看到她大红的奖状,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就会由衷地感到一切“耻辱”都是值得的。

大三的寒假,伊楠忙着打工没有回家。母亲特意从家乡拎了大包小包来看她,照例给她买了一堆自认为好看的衣服。但伊楠好歹也在大城市里待了这几年,有了自己的品位,对母亲买的衣服实在无法欣赏。

在母亲走之前,伊楠思量再三,还是把那些衣服又打包还给了她,并很委婉地告诉她以后不用再给自己买衣服了。

坐在候车室里久久不语的母亲在离别的那一刻突然眼圈红了,拉着伊楠的手追问她是不是还恨自己,恨自己抛下她这么多年……

伊楠真的有些烦了,尤其是当那么多双陌生而带着谴责的眼睛看向自己,仿佛她是个大逆不道、惹家长伤心的女儿。百口莫辩的伊楠涨红着脸,紧抿双唇不再吭声,表情冷漠。

检票处终于放行了,旅客们放弃津津乐道的欣赏,争先恐后地涌向入口。

伊楠沉默地帮母亲把行李背好,忍耐着送她进去,然后挥手,转身,不再去看她那双通红哀怨的眼睛。

出了火车站,伊楠的心情依旧很低沉,她绷着脸坐公交车往学校赶。今天不是休息日,她是特意请假来陪母亲的。

按照常理,伊楠似乎应该恨母亲才对,可事实上她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因为爷爷奶奶对她照顾得实在太好了,也许因为她也早已过了渴望母爱的年纪。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为过去忏悔的可怜的中年妇女,她对母亲只有同情。

然而,无休止的盘问、忏悔令伊楠心生倦怠,她开始怀疑自己轻易接受母亲是否正确。尤其是她对母亲的善待无形中还刺伤了对她而言恩重如山的爷爷奶奶,这个代价,真的值得吗?

伊楠在站台下了车。寒假时,无论校内还是校外,均是人很少,只有萧瑟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又拂过去,卷起地上早已干黄的枯叶。

四点刚过,她不想这么早就回宿舍发呆,一抬眼,看见拐角处的西提岛咖啡馆仍在营业中。这是学校附近唯一一家上档次的咖啡馆,消费不低。但许多学生谈恋爱时,咬着牙也要进来一回,因此它还得了个“情侣咖啡馆”的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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