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嘴里顺着她,杨恪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的人没觉得辛苦,听的人辛苦啊 。
“离、忧、阁,”沉醉一字一顿地念着牌匾,转头看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要是听到伤心的曲子,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戏子无情,无情离忧。”他淡淡道。
“我不同意,”沉醉想了会,表示反对,“若有情,至少喜忧参半吧。戏子无情,是因为不曾有人真心相待,所以不如无情。可惜有些人,就算有真心奉上,也视若无睹。”
她斟了一杯茶,轻轻推到杨恪眼前,一双清澈的眸子锁住他:“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可愿试饮这一杯?”
他微微一僵,看着那茶杯,似乎觉得它格外烫手,正欲开口,听见她清脆的笑声:“开玩笑的啦,你还当真了。上次我碎了一地的心还没全捡起来呢,哪能这么快再受刺激!”
沉醉自己都觉得笑得格外高兴,只是手心却不由握紧,汗湿了一片。
为什么她明明在笑,他却感觉到悲伤的气息?杨恪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心头有些闷,于是撇过头,视线却蓦然定在远处一点上。
沉醉觉得他身上突然笼上一股肃杀的气息,便也望向他目光所在之处。
“咦,那不是——”她惊讶地开口。
“刘琛的得力下属,周重元,就是你爹寿宴上你认出的那个人。”
“他来看戏还带这么多随从?”看着那群人走进招待上宾的厢房,沉醉觉得十分诡异。
“那就不是看戏来的。”杨恪说着,人已经往那边走去。
沉醉跟上他来到厢房外的走廊,杨恪作了噤声的手势,两人便屏息静听里面的动近。
“公子这两日便要启程了吗?”是周重元的声音。
“嗯,现在万事俱备,剩下的就看你们怎么配合了。”很好听的年轻男声,沉醉居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我们之前谈的——”
“你放心,此事若成,答应你们的价码,一分也不会少,你家大人胃口还真不小,户部的银子还不够花么?不过也难怪,养那么多爪牙食客,也不容易。”嘲弄的声音懒洋洋地出口,只听周重元干笑了几声算是回应。
沉醉听到这,心里暗惊,看来刘琛有贪污户部的银子,但周重元现在见的人又是谁?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在里面,她转头打算看杨恪的反应,却不料发上的簪子擦过木窗,发出一声轻响。
不好!她心里一声惨呼,房内已经有人厉声喝起:“谁在外面?”接着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电石光火间她已被拉至走廊转角,旋即一个宽厚的怀抱环住了她。落在她唇上的,是他的吻。温和,如春风般的和煦。轻浅,似蝶扑般的诱哄。为什么,吻的是她的唇,她整个人却都要化了?心跳早已是乱了节奏,说不清是因为怕被发现的紧张还是他此刻的举动。
“回大人,是对孟浪的小情侣!”出来查看的人轻蔑一笑,回复道。
“也没什么事了,就散了吧。”依稀是那好听的男声。
脚步声纷纷从身边经过,琢磨着人应该差不多走了,沉醉抬头,露出半脸探视,却蓦然僵住。
一双带着嘲弄的黑眸,此刻正紧紧锁住她,那眼底,似乎还有着些许的怒意。这张好看的脸,沉醉是记得的,曾带着倨傲的表情,让她记住他的名字,彻。
只是——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有人唤他,听到这个称谓,沉醉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就是房里的那个公子,他也认出她了!
“没事,走吧。”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他居然——放过她了?为她的救命之恩?
沉醉胸口一缓,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杨恪感觉到她的僵硬,放开她,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不自在:“刚才唐突了——实在因为不知底细,怕贸然动手没有胜算,而且对于刘琛,一直没有证据,我现在还不能跟他撕破脸皮。”
沉醉本来就清楚他的想法,此刻听他这么一解释,想起刚才种种,不由脸一红,低头不敢看他。
杨恪看着她低头露出的白玉般晶莹无暇的脖子,染着粉红的诱人色泽,一直蔓延到耳朵,不禁想起刚才唇上那柔软温润的触感,喉咙竟有些干涩。
“嗯——没事,”沉醉终于鼓起勇气看他,“我认识那个‘公子’。”
杨恪闻言蹙眉看她:“你看到他了?”
沉醉点点头:“他也认出我了,他就是我当初在客栈救的那个人,之前觉得不是很重要,而其被你们抓过去有些气恼,就没说他的名,”她有些心虚,“他说他叫彻。”
杨彻脸色一变:“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姓殷,名彻。”
“殷彻?”好像觉得在哪里听过,沉醉疑惑地抬头。
“承宛的二皇子。”杨恪缓缓开口,面色沉重。
沉醉骇然地睁大眼睛。他竟是承宛二皇子?那周重元见他,刘琛通敌?
“你好大的面子,能让他在敌国境内告诉你真名,今日本该将我们灭口也没有动手。”杨恪看着她,眼里起了一抹深思。
“那你要派兵追截吗?”沉醉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不必了,他们现在早就出城了。”
又是一个夜晚,又是他送她回去。一大一小的影子投映在路上,缓缓地移动着。
“本以为边关的刀光剑影才是凶险,原来这看似繁华安乐的京城里,更是危机重重。”沉醉吐吐舌头。
“其实,战场明刀明枪反而轻松些。”杨恪看着她年轻的脸,微微一笑,到底是涉世未深,也没在皇家的环境中长大,不知为了权与利,人世间有多少血腥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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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恪转头,知道她问的什么样的“累”,看见她的眼波里,荡漾的是心疼。
你累吗?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了?
还是从来就没有人问过?
胸口忽然涨满了什么东西,暖暖的,微酸。
“我习惯了。”他淡淡开口,没什么表情,步伐却像在逃避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这么多年,习惯做爹期翼的将门虎子,在别的少年还在玩乐的时候,他已能从容地擦掉剑上的血;习惯做百姓的宁远侯,在边关厮杀出他们的太平安乐;习惯做皇上的信任的臣子,为他守住万里江山。习惯做絮儿的丈夫无忧的父亲,做他们的依赖,为他们挡住所有风雨。
因为习惯了,所以也无所谓累或不累的问题。
“走吧,早点送你回家。”他说,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回头张望,却看见她逗留在一个小摊上。
到底是小女孩心性,他不禁摇摇头。
“快来帮帮我!”她喊道,抱着一堆东西脚步踉跄。
“你买一堆烟花干什么?”他迎上去,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嘿嘿,我们打个赌。”找到一处空地,她贼贼一笑。
“愿闻其详。”他抱肩挑眉。
“这里有五十个烟花筒,半柱香内,看谁放的多,我赢了,你请我吃饭,你赢了,我五天不见你。”
“呵呵——”他忍不住笑开:“怎么觉得无论输赢你都不会怎么吃亏啊?”
“怎么不吃亏?”沉醉瞪大眼睛,“简直亏大了,如果输了,五天不见你啊,多严重啊!”
“你确定你输了能忍住五天不见我?”忍不住调侃她,他一副不信的样子。
“绝不反悔!”沉醉点上引火用的香,递给杨恪一支,手一挥:“开始啦!”
“砰!”一朵绚丽的金菊在空中绽放,沉醉欢呼:“一个!”
杨恪从容一笑,身旁两个烟花筒几乎同时喷出彩焰。
“我比你多两个了!”
“我的比你的漂亮!”
“你不行,认输吧!”
“切,你明天在唯食轩等我!”
男人爽朗的笑声和女子娇媚的声音,混着烟花的呼啸绽放声,交织成快乐的曲子,绚烂的夜空下,是两个忙得不亦乐乎的快活身影。
“我赢了!”点完最后一个,杨恪站起身,额上沁了一层薄汗。
这么畅快地放烟火,好像还是孩提时候的事,以前为絮儿和无忧放,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觉得很开心,但从来没有这样的满足感。
没听到回音,他纳闷地抬头,却看见沉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丢了手中的香,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轻轻地一笑:“为自己放场烟花的感觉如何?”
杨恪一怔,看着地上的烟花筒,才发现她才放了五个,她是有意让他的?他居然这么投入,根本没感觉到。
“你——输了。”他开口,发现喉咙竟是紧窒的,胸口也是热流翻腾。
“五天再难熬,换你一刻真心的快乐,也值得。”
轻轻的声音荡漾在空气里,异常柔媚。一双带笑的清亮眸子专注地看着他,居然看得他有点心痛。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相待?
她不该这么执着,不该这么懂他,不该这么深情,不该这么美好到让他无所适从。
如果她够聪明,就不该再痴迷下去,他不会是她的归宿。
如果他够理智,也应该将她推得远远的,她那张为他织的网,一踏进便是万劫不复。
十一、落花流水忽西东
还剩两天,我后悔了,五天真是太长了些。没见到你前,十年都这么过去了,见到你之后,却开始沉不住气。
沉醉写到这,停住笔,叹了口气。
那日,他的眼神终于不那么平静,可是因为她做的,打动了他?至少,应该有那么一些吧?
推开窗,是一轮圆月,藏在树影后,美若幻境。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记得当日与师父泛舟江上,她吟诵这一句,师父只是寂寥一笑:“纵是良辰美景,无人共赏,也是空误。”
昔时不明白,今日方懂。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正思绪纷涌间,东边的庭院突然传来人声走动。
“备马!”
是爹的声音。
沉醉有些纳闷,此时夜已深,怎么爹还要出门。况且他虽也是一生戎马,但平日都是坐轿上朝的,怎么今日有什么事要他如此匆忙自己骑马去?
这么想着,心头有些不安起来。
陆珣一去,整整一天一夜未归,等到第二日傍晚沉醉去看他时,他正坐在书房闭目养神,样子有些憔悴,看来是一直没休息过。
听到脚步声,他被惊动,睁开的眼里尽是血丝:“醉儿?”
沉醉将手里的瓷碗放下:“刚让厨房熬的燕窝粥,爹你喝点吧。”
陆珣点点头,接过去喝了几口,眉头仍是紧锁。
“出什么事了吗,爹?”沉醉担心地问。
“承宛出兵了。”
“情况很危急?”承宛与南昭一直有摩擦,总是停停战战,但毕竟比起南昭泱泱中土,国力略小,前几年南昭几次大胜,总算平静了好一阵,这时烽烟再起,虽然有些突然,但让爹这么头疼,总是有些蹊跷。
“两日前宁远守军收到消息说关河镇有敌军出没扰民,因为不清楚情况,守将便派了一千骑兵去察看,结果竟是一去不返,几乎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沉醉大惊。
“没错,”陆珣眉间的褶痕又深了几分,“关河镇虽然在两国之间,但仍是南昭的领土,而且离宁远不过百里,承宛是断不会轻易派重军去那里的。据生还的人回报,当时他们到关河镇时,发现的敌军不过两百人。”
“两百灭了一千?”
“对,那一千还是杨恪的宁远铁骑。从常理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陆珣面色凝重。
沉醉也是脸色一变。
杨恪的宁远铁骑,骁勇善战,威名远扬,军中个个以一抵十。要让这样的精锐之师,转瞬折杀一千,还是以悬殊的人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她没有说话,疑惑地等待陆珣的下文。
“侥幸回来的士兵说,他们见敌军不多,便追杀过去,可本来十分熟悉的关河镇,却像突然变了模样,处处是杀机陷阱,刀光剑影,却又不知道敌人是从哪里出手的,仿佛是进了迷阵一般。”
“迷阵?”沉醉一惊,“这个状况,确实是像迷阵。如果承宛真是用了阵术在战场,那就太可怕了。”
陆珣点点头:“昨日我们已从兵部飞鸽传书到西南让人去寻你师父,你娘前阵子提到他写信说他在那。”
“可是师父——怕是不会插手承宛与南昭的事的。”沉醉看向父亲。
“我明白,他当初立过誓,这样是强人所难,但如有希望,总要一试。”
“爹,如果师父不愿意,或许我可以帮到忙。”
陆珣看她,神情复杂:“于私心,我不想你去。战场的凶险,是你不可想象的。更何况,我已经失去你娘,不想失去你。”
“爹——”沉醉心里一酸,失了言语。其实,其实她没有这样的伟大。
“告诉我,你有想去的念头,可是为了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陆珣叹了口气。
沉醉一怔,心中百味交集,有些无措地看着父亲。
她是有私心,一想到杨恪此时也定是如爹这样的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想到那张本就少有欢颜的脸染上风霜疲惫,她的心就一点点纠结起来。
“郡主,刚才宁远侯府上送来一封信。”曹管家打破了一室平静。
今晚酉时,唯食轩。杨恪。
利落不羁的字迹,跃入眼帘,直直撞进她心里。
他是在约她?
握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沉醉有些窘迫地看向父亲,陆珣往信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去吧。”
她点点头,脚步已经往门外奔去。
陆珣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不是我输吗,怎么你还要请我吃饭?”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愉悦的笑意。
杨恪抬头,看见她,微微一笑:“来啦?”
“嗯。”沉醉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来,托起下巴,漂亮的黑眸瞅住他:“说吧,大人,今天是怎么啦?竟然主动请我吃饭?莫非——”她夸张地按住胸口作惊讶状,“你也和我一样相思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