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地站起身,便大步朝紧合的房门走去。
“不要!不要,舅舅!不要伤害阙哥哥,不要!你若伤了阙哥哥,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扑将过去,死命地抱住狼夜的双腿,回澜歇斯底里的哭叫起来,如果不是狼夜早有先见之明的布下了结界,她此刻的哭叫只怕已经响彻了整个雨夜。
“就算你真杀了他,那么哥……你就为我收尸吧!”狼夜浑身紧绷,电光火石间,面前的这一幕跟久远的记忆重叠,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决绝说着,为了嫁给那个男人,不惜生死相随的寸心,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伴随着悔不当初的恨怨,扭绞住他的整个心房。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死不死!因为你恨我生下我的那个男人,所以你也恨我!你恨我!可是没有阙哥哥,我真的会死的!我真的会死……”话未必,随着一个巴掌用力扇来的“噼啪”声,房内登时一寂。回澜只觉得脸颊一痛,整个身子便随着那毫不留情的力道被生生掀倒在地上,忘了哭,甚至忘了痛,她只是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地面,听着狼夜冷凛的嗓音如刀,一寸寸割裂她的心扉。“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这就是你所有的本事了?你也说他不可能永远留在你身边,那你这样,傻不傻?我说过,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怎么求我,我的决定不会变,你还剩一天的时间,端看你做是不做!至于你今天这番话,倒也说对了一些,我是恨生下你的那个男人,你也不是你娘,所以,我不会像纵容她那样纵容你!你即便是想死,也要看我,允是不允!”话落,他一刻不留地拂袖而去。房门被广袖扇得用力闭上,“砰”地一响。
回澜恍若未觉,只是那样沉寂地趴伏在地面上,空洞干涩的眼里,再挤不出一丝的泪。那一刹那间,她恍然有些明白了,但也绝望了,原来,不管是不是舅舅的相逼,她跟阙哥哥之间,都是不可能的。只是提早罢了,只是把本来就不久的幸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罢了!罢了,罢了!幸福少些的话,是不是,痛,也就会少些了?
“澜儿,听你舅舅的话吧!”突然,耳畔响起虚无缥缈的嗓音,她听惯了的,也听出了那虚无当中无奈与心疼的叹息,“长痛不如短痛啊!你也知道的,不是吗?那个男人,在跟你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要离开。你,不是他最终的选择!”
眼,不是已经干涩了么?那现在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的咸湿又是什么?是为着那把虚无缥缈的嗓音堪堪说中了她极力想要忘却的事实,还是那语气中间,切进心间酸涩的心疼与温柔?如风般的抚触轻拂过火辣辣的脸颊,她到了这一刻,才隐隐察觉到痛,但在那每一次抚触之后,痛就轻了一分,可眼里的泪,却止也止不住,越流越急……抚触停止了,也连带抽离了脸颊之上火辣辣的疼痛,白皙的颊上没有清晰的五指印,粉嫩如昔,仿若刚才的那一巴掌,也只是她的一个错觉,但是可以的话,可以的话,能不能也帮她消除心口的痛呢?哪怕只是一点,让那痛,轻一些,轻一些可好?
为何轻易一轮回?
凄凉已判今生世
茫然悲韵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耳畔,又响起虚无缥缈的哼唱,还是那把嗓音,还是那个音调,还是那样她从前听不懂,也感受不到的哀怨凄凉,泪,凉了脸颊,回澜想,那曲调里的意思,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无端翦破,分作两般衣(一)
“叩、叩……”渐次大起来的敲门声响,将深沉的睡眠打破,床榻上的赫连阙在辗转锁眉半晌之后,终于是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以一贯快速的动作打点好穿着,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拉开房门,行动间,想着,最近怎么总是睡得特别沉?
拉开房门的同时,一张灿烂的笑颜便是探了进来,明澈溪流的双眸较皓月更为皎洁明亮,半弯着粉唇,娇声轻唤“阙哥哥——”赫连阙略略一怔,虽然早料到了是回澜,却没想到会瞧见她这副模样,昨夜不是还一副心事重重,想哭似的,今天一早却笑得这么灿烂,是有什么好事么?怎么转得这么快?赫连阙还在怔忪沉思间,回澜就已经一把拉住他,往房外走,“阙哥哥,我们今天要去哪儿逛逛?”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赫连阙淡笑,任由她挽住他,配合她的步伐往门外走,为自己方才多余的忧虑付诸莞尔,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她开心,那不就好了么?他希望的不就是这样吗?看她快乐,看她笑。他侧转过头,莞尔笑望回澜,她半弯起眼,似乎是笑得更欢了,月牙儿的弧度里却隐约闪烁着几许莫名的晶莹,只是,那回眸间,赫连阙只瞧见了那笑弯的眉眼,唇角的弧度,忽略了那眼底一闪而没的亮光。
天方亮的时候,雨便停了,只是檐角还时不时有积水滴落,天井里,风雨一夜过后,当真是落红满地,绿肥红瘦。穿过天井,到了中庭,不期然一抬眼,眼帘深处便撞进一双璧人身影,男的一袭修竹水墨长衫,俊挺风华,凝目间,似笑非笑,女的一袭素雅,白衣蓝襦,峨眉淡扫,自有一番风华风貌。急急煞住脚步,赫连阙在那女子视线淡淡扫来,落在回澜挽在他臂上的手时,有些尴尬地一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无奈,挽在臂间的手,这一回却是出奇的紧,轻挣了两下没能挣开,赫连阙脸上尴尬的笑意更甚,不自在地匆匆瞥过白茉舞平静道看不出思绪的脸容,讷讷唤道,“师姐——”
“早啊!我跟阙哥哥要出门儿,就不吃早膳了,晚上见哟!”回澜却是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而后,蓦地将赫连阙一拉一扯,硬是拖着出了门,看似欢快无忧,所以,直到拖着赫连阙越过狼夜和白茉舞,也自始至终没真正朝他们望去哪怕一眼。
拉回视线,白茉舞眉峰轻锁,而后略带迟疑地望向身侧不动声色的男人。他,不生气么?就在凝目间,展开的折扇倏地一合,轻击在修长的指掌间,那折扇的主人便是已然回头,冲她徐缓一笑,眼眸如星,“正好,我们也出门逛逛好了!”
松岳城不大,自然也比不上江南那些大镇繁华,但冬日里贩卖皮草山货,南北客旅往来,倒是热闹非凡,相比之下,夏日虽然清闲了不少,但也是店铺林立,鳞次节比。昨夜下了一夜的豪雨,街道上有些坑坑洼洼,积水浑浊,两旁的小贩还在此起彼伏的叫卖着,沁凉的晨风里,飘浮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大饼,肉包,豆浆,油条……手上拎着一个芝麻大饼,白茉舞却是踌躇了半晌,只是一再回头看着身边一手轻摇折扇,另外一手却拿着大饼,正有一口没一口啃着,一脸享受的男人,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像他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边走边吃。
在街上,一身清雅,翩翩风采的狼夜却是格格不入地在大街上捧着芝麻大饼一边啃着,一边点头,那模样甚似闲庭信步。侧转头,对上身畔女人打量的双眸,他咧唇一笑道,“你真的不吃么?经过了这么多,还是放不下你郇山女侠的架子?还是……”笑弧整个拉大,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墨绿的眼底闪烁着捉弄的亮光,半眯起,“娘子只要看为夫的吃,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听听这个自大狂妄的男人说的是什么话?白茉舞翻了翻白眼,脸上却莫名的有些发燥,可是……他都是在胡说八道!她才不是放不下什么郇山女侠的架子……蓦地一愣,她有些不确定地低眼看向手上的芝麻大饼,真的……真的不是么?许多莫名其妙的思绪在心间动摇得厉害,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芝麻大饼,然后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将大饼慢慢举高到了唇边,然后,极慢极慢地张开唇,轻轻一咬,松脆的滋味夹杂着芝麻的酥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竟觉得口中的芝麻大饼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就如同她在很多年前吃大师兄亲手给她做的冰糖葫芦时,那种幸福的感觉。于是,她又低下头啃了一口,一口接着一口,白茉舞慢慢放开了,嘴角的笑弧慢慢地拉大,眼角也泛着幸福的笑意,即便是走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啃着芝麻饼,也再不觉得浑身不自在,反而怡然自得起来。狼夜侧转过头,望了一眼身畔的女子,倏地笑了,她不会知道,即便她嘴角沾着几粒芝麻,但那模样,却是极美,极美的。
“真的……只是出来逛逛?”解决完一整个芝麻大饼,白茉舞才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真不敢相信,她真的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吃完了一整个大饼。从小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何况她跟别的师兄弟们不一样,因为不管是开心的,还是痛苦的,她都记得特别清楚,久而久之,她渐渐忘了真正的开心或者真正的痛苦是什么样的感觉,于是也渐渐挂上了冷静的面具,面具戴久了,好像就跟自己融为了一体,再不分你我了。只是,望向身边那副闲庭信步般悠闲的男人,她却难免困惑和狐疑,这个男人一贯的高深莫测,她也早就习惯了看不穿他,可是……她怎么也不觉得这个男人会在回澜和小阙联袂出门游玩的时候,真的只是拉着她出门,真的没有其他的目的,真的,只是跟她逛逛?
“不然呢?刚下了雨,风里都是清新的,不是么?”狼夜淡笑间仰头,合上的折扇轻敲了脑门一记,他轻闭上眼,一脸的和煦生风,像在陶醉,为着这雨后风里的清新,或是这样漫步闲庭的思绪放空,什么都不想的时候,能有多少?
白茉舞轻锁眉梢,望着狼夜的视线一时间难以收回,这个男人霸道自私,阴险狠毒,不择手段,总以为已经认识了他的全部,他却又总让她觉得陌生,觉得不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小心!”冥想间,突然被人用力一扯,在脸颊撞向坚实的胸膛,甚至有些撞疼了娇俏的鼻尖,她方在怔忪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从身边飞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的坑洼,污水溅得高而远,如果不是被拉得及时,那污水势必被贱得她一身都是。马车方过,鼻端盈满了熟悉的气息,握在她肩上的手掌透过轻薄的衣料,那温度也是她日渐熟悉的,她在他怀里怔怔抬起眼来,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将她轻轻推开,低首望她,还是眼眸如星,徐缓轻笑,“娘子,这次该谢谢为夫了吧?如果不是为夫,你这身漂亮的衣裳可就毁了呢!”淡笑间,他已经转而牵住她的手,拉她在街道两旁的小摊前,百无聊赖地逛着,看着……
这时,他们就站在一个卖玉器的摊前,白茉舞时而左顾右盼,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身旁的狼夜看得异常专注,倒真有几分出来只为逛街的意味,虽然她还在怀疑,他的目的,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事实上……也许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也说不定。狼夜目光稍移,落在身旁女人身上,她眉峰深敛的苦大仇深状让他轻撇唇,蓦地一挑眉,“用不着把我想得太复杂,我今天真的只是想出来转转而已!而你,既然出来了,就试着放轻松,嗯?”话落,他重新拉回视线,在玉器摊上逡巡,修长手指执起一只虽然做工粗糙,但却朴素淡雅的银裹玉簪,不由分说插上白茉舞的发鬓间,她一愕,抬起眼时,他手已经自鬓间轻滑而过,迎上他端详的视线,被拉开的笑弧间白晃晃的牙冻结了视线,拉不开,移不了,“我就知道,一定很好看!走吧!不是说,涥水里的荷花都开了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腕间再度被熟悉的力道箍住,被拉起迈步而走,她半晌后才抬起头来,对上狼夜俊挺的背影,这个男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似嗔似怨,嘴边眼角,却不知为何,被上扬的弧度,一再柔和……
涥水里的荷花,开得极好,一大片的荷叶田田间,粉红、大红、雪白的荷花笔茎通直,亭亭玉立,宽大的荷叶间,几滴晶莹的露珠随着叶面的一个倾斜,滴答一声落入涥水河面,荡起圈圈涟漪。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虽然雨停了,但也久久没有放晴,天边仍然乌云密布,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下雨来。
“看来,不能待久!”狼夜长身玉立在木板搭成的曲桥边,望了望天色,如是道,嘴角半牵,却似毫不在意。没有听到身畔人该有的回应,回过头,才注意到白茉舞不知何时已经半蹲在涥水边,不知望着水面上红绿交杂的叶影花姿在想些什么,太过专注到竟有些失了神。墨绿双瞳一个兜转,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亮光,狼夜淡笑着,在离白茉舞一步之遥的河畔蹲了下来,手里合上的折扇在修长的指间灵活的兜转,若有似无的在水面轻划着,也不怕河水湿了扇面,轻挑间,水面波平如镜的叶花倒影被打乱,水花轻溅,突然,薄唇弯起几许诡异弧度的同时,折扇深入水中,一个重挑,水花飞溅,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啊——”陷入自己思绪当中的白茉舞突然被漫天飞来的水花打断了沉凝的冥想,蓦地在那水花溅湿了衣赏,发丝,脸蛋之时回过神来,怔了仅仅一个眨眼,回过头去,惊愕地看向寸步之遥处,也是蹲着,一边笑得开怀,一边朝着她眨了眨眼,手中的折扇还浸泡在水中,正要再度挑起的狼夜。“狼夜——”惊讶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在反应过来之时,白茉舞没有半分的犹豫,手便是探进了水中,操起一捧水,便朝着狼夜的方向挑去。狼夜一个闪神,险险地躲开,但还是被水花湿了一片衣襟,再反过身来,丢弃了折扇,学她一般,索性用手操起水反击,那一厢自然也是不肯示弱,于是便瞧着两个气度风华的男女像没有长大似的孩子在涥水边上打起了水仗,随着水花的纷落,衣裳的湿透,却有开怀的笑声交杂,暄腾,被风儿传送得老远,老远……
好累!重重仰躺在木板搭成的曲桥桥面上,白茉舞觉得浑身的劲儿好像都使尽了,但嘴角的笑意却是一刻也没停歇。脚上的鞋袜不知在何时被脱了下来,被无情抛弃在岸上,雪足浸泡在清澈沁凉的河水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弄。仰躺着望天,没有一碧如洗,没有云卷云舒,眼前所见,明明只是灰云彤彤,像是敛尽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