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双双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冲出去。却又再度被人扯住,一而再,再而三,百里双双面巾下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
只是这一回,云落骞没有回答她,隔着面巾,再加上在夜里,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斜瞟她的那一眼,却分明带着淡淡的取笑。云落骞右手再度扣起了两指,拈起一个诀,朝着琼缀小筑的上空疾射而去,又是一张密实的网凭空而现,却像是比方才那一张更为诡异,泛着咸腥的血色,甚至还一瞬不停地变化着。
“这……怎么会?”百里双双已经有些乍舌了,不敢置信,从回到临海郡开始,确实是处处都透着古怪,蓦然有些不安,自她离开,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落骞却是在一愕之后,倏然收回了念力,那光网一现,而后倏地隐没,他却耸肩低笑了两声,“挺厉害的嘛,不知道,是那个袁牧突然长进了,还是因为,从哪里找来了高手?”
“那现在怎么办?啊!去哪儿啊!”原本还想问他有没有办法解开结界,但他却已经一把拉起她往后走。
“去别的地方看看。”云落骞先是没有回头,而后,她像是赌气似的站住不走了,他才无奈地叹息着回过头来,“先去看你弟弟不行么?”百里双双闻言一愕,脚下却松动了,任由着他拉走,只是,下一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突然拉住她往近旁的角落一躲,地方太窄,以致于他们竟靠得这般近,近到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间的跳动,鼻端漫溢的,全是他的气息。不期然间,她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和着自己的,“扑通、扑通……”脸儿在发烧,她悄悄地红了一张脸容。下一瞬,他却将她推开,一臂之遥,“走吧!”他对她说着,音量犹然的清越,未见半分异常。
她怔然回过神来,点点头,耳畔听到一串整齐离开的步子。原来……是因为这样。略略暗下眸子,有些冷,不知道是因为心头乍起的失落,还是因为他骤然离开的温暖与安定……哪怕只是借来的片刻,终究,也是奢望么?
尘缘洗尽,拔剑比情丝(二)
百里府果真不愧是涥水之南的大户,百里乘风跟儿女的住所都是相邻的院落,中间却隔着回廊,九曲十八弯,回廊之外,自然是花园,假山荷塘,亭台楼榭,奇花异草,层出不穷。跟着百里双双的步伐,在夜色之中悄然穿梭,终于来到了百里家两姐弟的院落。百里双双跟百里悠然却是各住在院落的东西跨院,两个跨院之上,用凌空的廊桥连起。百里双双的“无双阁”,云落骞上一回便已去过,想起那整整一壁的多宝格,和满室皆出自天下第一绣房织锦坊的纱帘,被褥,云落骞现在仍觉得金光刺眼,不过这一回,他们的目的地,却是百里悠然的“悠然居”。
看似慵懒,实则一刻也未放松戒备地查看着周遭的云落骞,在那一声细微的人声传入耳里的刹那,他已经敏捷地拽住百里双双,两人一个矮身,躲入近旁的一株冬青之后。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望向不过数步之遥的“悠然居”外。那里,居然有两个守卫,方才那一声细微的声响,正是其中一人的呵欠声。百里双双的脸色却是愈加的沉凝,胸口的不安几乎跳跃而出,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寻常,而爹爹,还有悠然……可还安好?
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云落骞拍了拍她的肩头,予她一记安慰的眼神。然后,白衣卓然的身影便是倏然穿过那株冬青,化为一道流光似的闪影,极快地掠至那还一无所觉的两人身后,一个定身诀念出,两个护院只剩眼儿能滴溜溜地打转,身子不能动,口不能开,刹那间,还以为中邪了。直到瞧见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蒙面人自动面那株茂盛的冬青之后走出,大剌剌地越过他们,堂而皇之地推开“悠然居”的门走了进去,两人眼里才一阵恍然,明白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一进了“悠然居”的门,百里双双便迫不及待地冲进百里悠然的卧房,孰知床褥被掀开,床上却没有人影。“你是什么人?”身后一个,抖颤着,却强自镇定的嗓音犹带着几许稚嫩,蓦然回首,望见半缩在帷幕之后,手里抖颤着握住一把匕首的百里悠然,百里双双一喜,急切地迈步向前,“别过来!”百里悠然却是将匕首往前一送,尖利着嗓音吼道。
“悠然,是姐姐!”百里双双一愕,而后,才低声表明身份,而后,一把拉下覆面的黑巾,再放柔的嗓音重复道,“是姐姐啊!”
“呜啊,姐姐——”待到确认果然是百里双双之后,百里悠然手里的匕首一松,落了地,还未抽高的身子飞也般地冲进百里双双怀中,呜啊一声就大哭起来。
“悠然,乖!不哭啊,悠然……”百里双双心疼地抱住弟弟,也是微微哽咽。好一会儿后,百里悠然总算是抽噎着歇了哭,百里双双才略略推开他,望向他红肿的双眼,急切问道,“悠然,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爹呢?爹还好吗?”
百里悠然一听,嘴一撇,眼里又有了泪,“喂!小鬼,赶紧说正事,你再哭,看小爷不揍扁了你!”云落骞一瞧,连忙出声警告,他可再受不了那让人头疼的哭声了。
百里双双横他一眼,百里悠然却像是被他略略吓到,将眼里的泪逼回,便不敢耽搁,略带哭腔地道,“姐姐离家之后,没多久,爹爹就带了袁护卫去京城做生意,可是一个月后,就被袁护卫送了回来,说是……爹爹坠了马,受了重伤,爹就此昏迷不醒了,一直睡在琼缀小筑里。我让袁护卫找姐姐和二叔回来,他答应着,可是过了好久,姐姐也没有回来,二叔也没有消息,我……我就偷偷地取了五色旗,从房间的秘道里钻了出去,找到几家商队,让他们带上五色旗,希望姐姐和二叔可以看见……”
“是你挂的五色旗?”百里双双有几分诧异,而后,心中却又升起一股欣慰,悠然自幼聪慧,没料到,竟已慢慢长大了啊。好在,这五色旗只有他们百里家人才知晓其深意,还好,她看见了五色旗,更还好,爹爹未雨绸缪,在他们的房间早已留下了秘道,也是除了他们自己人,谁也不知道,包括那个袁牧。对了,袁牧,回过头,她与云落骞对望一眼,心底,已然有了思量。没想到,居然是他。“二叔一直没消息吗?”过了片刻,百里双双却敛起了眉,一脸苦思。
百里悠然摇了摇头,眼见着姐姐终于回来了,他总算是稍稍安了心,可是……“姐姐,你有见到爹爹吗?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袁护卫说爹爹需要休养,都不准我去看他。”
是啊!不知道,爹怎么样了?百里双双心里也是惶急不安,“云落骞,那个结界你有办法吧?我们去琼缀小筑,现在就去!”她急了,强烈的不安涌现心头,她害怕,她害怕爹爹不仅仅是被囚琼缀小筑,万一……万一……面色一白,她一个跨步,奔至云落骞身前,探出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臂,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用力,掐得他有些疼,他没有抽出手臂,因为察觉到她控制不住的颤抖。
轻叹一声,云落骞望着百里双双盛满惊惶的眼,和紧咬着已然泛出血色的下唇,敛起眉峰,“你冷静点儿,那结界不简单,我就算能解,也需要时间,今天晚上……”怕是不行了!话未尽,一串脚步声突然窜入耳内,他神色一僵,咬牙道,“该死!”
话未落,百里双双便已然听到“悠然居”外脚步声近,紧接着,有一把嗓音响起,有些熟悉,却带着陌生的趾高气扬,“小少爷没出什么差错吧?”是袁牧,居然是袁牧。两人对望一眼,心下计较着,同时,拉起黑巾,重新将脸容遮起。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回应,袁牧脸色整个惊变了,“你们没听到我的话么?”一个走近,他终于发现了守在“悠然居”外的两个护卫的异常。方才警觉地扬眉间,一阵声起,已经有两道黑影自侧窗翻出,“把人给我拿住了,一个也不许放过!”脸色狰狞难看,袁牧咬牙着率领一众侍卫,追将上去。
本来百里双双熟悉地形,他们要安然逃出应该就不难,坏就坏在,现在,整个百里府的戒备不知比从前严密了多少倍,他们这被人一路追着,这般大的动静,难免不惊动其他守卫,于是四面八方都涌来了,云落骞和百里双双且战且退,劈将出去的长剑在眼角余光瞥见袁牧打量的犀利眼眸时,眸色一转,硬是踌躇地顿住,就在那么一踌躇的顷刻间,亮晃晃的刀刃便朝着他防守一空的右臂砍去。
那一厢,百里双双眼见着刀锋朝着云落骞右臂砍去,眼儿一个骤睁,想也没想地便是一个侧步,切进他与刀锋之间,背上一热,她闷哼一声,眼前有些模糊,奇怪,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是疼吗?豆大的汗珠却滚落而下。
云落骞眼中精光一闪,本想只能咬牙受上这一刀了。孰知百里双双却插了进来,那柄宽刀嵌进她的后背,划下一道深长的痕迹,他一个咬牙,心底暗暗诅咒着,却没法多想,一把揽住她,狼狈地闪躲过密密麻麻的刀影,惊险万分地跃上院墙,逃窜而去。
“别追了!”就在袁牧吩咐手下追上去时,身后,一道阴沉的嗓音响起,一个身穿藏青衫子的瘦削老头步出暗处,嘴角阴鸷地笑着,“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爹!”袁牧朝着老头,低声唤道。
“牧儿,你怎么看?”被袁牧唤作爹的老头望了望那两个黑衣人逃去的方向,淡淡问道。
“应该是百里双双回来了。”袁牧低声应道。
“那另外一个呢?是上回那个沧溟云家的小子么?”
“应该不是,这个……不过是个三脚猫功夫……”袁牧咬着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上回那个沧溟云家的臭小子确实有两下子,不像今天这个,不但被逼到退无可退,居然还要别人相救。不过……不是姓云的小子倒还好,以免坏了他们的大事,何况,那姓云的小子身边那个神秘的美丽女子更是不容易对付呢!
“不是就好!不过,百里大小姐既然回来了,咱们怕是得再做打算了!”老头,袁通沉吟着,夜色下,脸容阴沉诡谲。
“百里双双,百里大小姐,应我一声?”一路疾奔,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之后,云落骞虽然觉得有丝奇怪,却终究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便是停下脚步,蹙眉,急切地促声唤着百里双双,一声又一声。探出的手不期然触碰到她后背一大团的粘湿,鼻端浓稠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他的眸子不觉又是黯了一黯。
“我……没事……”像是被他的呼声唤醒,百里双双迷迷糊糊地强自睁开沉重的眼皮,扯开一抹苍白的笑,想要安抚他,却像是用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在吐出那不过短短几个字后,她便是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云落骞的呼声倏然便是远了,越来越远,不过,原来,他也是会这般紧张地唤着她的名的,双双,百里双双,他这样唤着她的名,真好,真好……
“喂!双双,百里双双——”云落骞拔高了嗓音疾声唤道,无奈,百里双双已经昏死了过去,云落骞浓眉紧锁,咬牙低喊了一声该死,便是小心却利落地将她往背上一背,而后,借着夜色,飞也般地奔去……
悄悄地背着百里双双从窗内跃回他们事先住的客栈厢房,让她趴伏在床榻上,云落骞略一踌躇之后,终究还是微一施力,撕开她已经被利刃划破,被血染湿的衣衫,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眼瞅着那本该无暇的雪背上一条狰狞的血色深长刀痕,云落骞还是黯下了双眸,微微喑哑了嗓音,低喃了一声,“傻瓜——”
端来清水,清洗好伤口,上药,裹伤,云落骞才眨眨疲惫的双目,轻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推窗望去,夜色正沉,无星无月。目光沉入那一片难辨的墨黑中,才不过是短短一月不到么?他竟觉得,已是隔世经年。幽幽苦笑,他低下头望着摊开的掌心,慢慢握紧,一掌虚空。那只握惯了的手,果真,不在啊!他闭上眼,是错觉么?为什么竟瞧见那沧溟岛上开得正灿烂的一片鸢尾花,花丛里,那个浅碧衣裳的女子回眸望来,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浅羽……他在心里无声念着那个融入骨血的名字,你可知,我想你,这般深,这般,痛……
百里双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刺目的阳光射入眼帘时,她挣扎着醒来,却一动,就扯动了背上的伤,便是倒抽一口气,低吟了一声。“醒了?”略略低哑的声嗓在室内响起,侧过眸子,望见云落骞,坐在桌旁,像是一夜没睡,眼里充斥着血丝,下颚冒出点点青茬,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一张纸,像是写画着些什么。“伤口很深,这几日,你最好莫要乱动,好生养着。另外……关于结界的事,我已经看出了大概。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郇山的‘天罡诀’。”
“天罡诀?”百里双双蹙眉,她自然是不清楚的,她在意的只是,如果是郇山的法术,又偏偏比当时的“血月诀”更为霸道的话,那么云落骞能奈何得了吗?
“不错,你应该知道鬼刃吧?郇山数百年才得的那么一个绝世奇才。他平生沉迷于法术阵法,那袁牧曾用来对付过我的‘四象绝杀’便是其中之一,至今无人能破。只是因为‘四象绝杀’太过血腥霸道,所以,鬼刃接任郇山掌门之后,就下令郇山弟子不得随意使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郇山有一名袁姓弟子叛出郇山,还搜刮走了不少郇山的宝贝,其中,有一本鬼刃的手札也遗失了,那是一块绢布,用来记载了几样鬼刃初初研究的阵法,都异常霸道血腥,只是那当中同时也记载了解法,后来,那绢布的一半流落到了沧溟岛的云家。”
“天罡诀不会正好在那绢布之上吧?”百里双双也不笨,他都说到这样了,她怎么也该反应过来了。眼见着云落骞点了点头,百里双双心头一喜,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蹙起了眉梢,“可是……你刚刚说……一半?”
“是的!一半!不只这样,那绢布早在之前,我就交给赫连阙了。”云落骞叹息一声,眼见着百里双双脸色变了,他又咧嘴一笑,“不过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