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百里双双的脸色不比云落骞好看多少,将百里悠然放倒在地上,便窜步上前,眼见着他腹间仍在不住冒血的伤口,脸色又白上几分。
“放心,小爷命大,还死不了。”云落骞咧开唇,仍然笑得吊儿郎当,但百里双双却分明瞧见他疼得唇瓣也在微微颤抖。云落骞几乎在心底骂起了粗口,他堂堂沧溟云家的继承人,没想到,居然会栽在一个小鬼手里。
“可是悠然他怎么会……”这一切发生得突然而离奇,百里双双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他中了咒术。”云落骞淡声为她解疑。
“咒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看出?
“是障眼法。而且……我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把主意打到百里悠然的身上,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啊。
“那现在怎么办?我……我去告诉二叔,去找大夫……对,我去找大夫……”百里双双茫然的眼神像是终于注入了几许精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便要朝外奔去。
“不行!不能去!这事不能惊动任何人。”云落骞却是死死扯住她,动作过大,腹间的伤口又扯开了些,血汩汩淌出,他闷哼一声,疼得额角抽搐,抓住她的手却是牢到她隐隐生疼。
“不能惊动任何人,难道你想……”百里双双回首望他,有些恍然,脸色却愈加的惨白惊骇。
“不是想,而是必须。明日,是最好的机会……”云落骞打断她,低沉却又异常坚决地道。
“不行,你这伤不轻,你明日怎么还可以跟袁牧比武呢?就算是他平日里远非你的对手,但是以你现在的情况……”百里双双惊惶地摇着头,拼命劝阻。
“现在不管是退出还是推迟比试,都等同于认输,你知道认输意味着什么吧?你还想保住百里家,还想你爹跟你弟弟没事吧?”云落骞冷沉下嗓音,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每说上一句,百里双双的脸色就更白上一分,“不管怎样,除了听我的,我们都别无选择,除非,你真的想要在这里认输了。”
百里双双双腿一软,蓦地跌回地面,片刻之后,她突然将脸埋入双掌之中,嘤嘤哭泣起来。不该这样……就算她知道别无选择都好,但是不该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可是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
云落骞轻声叹息,探出手,轻轻拍抚了上她耸动的单薄双肩,缓下嗓音道,“放心好了!小爷我没那么脆弱,这点儿小伤哪能难得倒小爷?再说了,那袁牧在小爷眼里不过是根豆芽菜,一掐便断了,收拾他,费不了啥力气。所以,现在,不要哭了,擦干你的眼泪,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带悠然回去歇息。明日……等到明日,一切都会结束了。”
百里双双怔怔地从双掌间抬起脸来,红肿的双目对上他的眼,明明此刻他的脸是那般的苍白无血色,她却又分明从那双眼中获得了坚信的力量,是的,好像只要听他的,一切都会结束的,一切,都会好的……
直到百里双双背着百里悠然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之中,云落骞身形一晃,强撑的意识几乎在刹那间溃散去,倚在门框之上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目光刚好瞥见几上的铜镜,镜面上反射出此时他的面容,云落骞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痕,“云落骞,你可是风靡万千少女的玉面公子啊,看看你现在这样,白嘴白脸,真是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腹间,一股诡异的热流窜动起来,他眸光一闪,低下眼去,瞧见腹间窜出阵阵诡异的红烟,他眼神一暗,倏然掠过种种难解的纷杂,袁牧……是他刻意掩藏了实力,让他小看了此人,还是……他身后还有高人相助……
从头到尾,穿过一条丝(六)
“比武场上,拳脚无情,刀剑无眼,虽说点到为止,但难免有意外。所以……一旦上了比武场,生死祸福,各安天命,不可事后纠缠不休。”
搭建在百里府护院练武场的擂台之上,专程从临海郡请来的,在江湖之上小有名望的老前辈一手捻着胡须,一边一板一眼地念着。原是再寻常不过的字眼,一向最爱打打闹闹,看过不少比武的百里双双是再熟悉不过,可是,今日,那些字眼却让她莫名的发寒,一阵寒过一阵。手指无措地扭绞在一起,她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与袁牧对峙而站的云落骞。背挺得很直,嘴角牵着笑,一贯的慵懒轻佻,除了脸色稍稍苍白了些许之外,看不出半分的异样,很好,很好……可是,可是不好,她知道,她知道昨夜那把几乎整个刀身都没入他腹中的匕首,那么深,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还要与人比武?
“丫头,双丫头——”耳畔有人担忧地低声唤着她的名,一声又一声,却像是从遥远的另外一个时空传来,不过刚到耳旁便被挡了回去,听不进耳里。直到那人终于是伸出手来,覆上她几乎扭绞成麻花辫,被冷汗沁湿而显得冰冷的手背。她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望向坐在身旁的百里追云。后者轻蹙着眉梢,叹息一声,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双丫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放轻松,嗯?”
是吗?真的会没事吗?担虑的目光再度回到擂台之上,百里双双仍然遏制不住心口翻腾的重重不安。恍惚间,竟觉得那擂台之上铺设的红毯,还有围栏上绑缚的红绸,都化为了漫天的血色,铺天盖地将她兜头围了个密实,呼吸被窒,竟似寻不着半丝出路。
须臾间,台上两人已经一拱手,摆开了架势。袁牧嘴角噙着几许阴笑,云落骞淡淡回望,不愠不火,嘴角牵着的笑痕,一贯慵懒轻佻,腹间拉扯传来的阵阵隐痛,却让他的眸子深敛成两把孤锐冷峭的利剑。他在想什么,想干什么,对方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好吧!那就……先走着瞧吧!抬眼间,袁牧身形已腾跃而起,伴随着一道横切而来的刀光,猛扑过来,云落骞眸色深敛,嘴角轻扯了一下,难得没有耍帅,蓦地拔剑出鞘,便迎上前去。
擂台之上,人影憧憧,剑光交错,百里双双的心却提到了喉咙口,担虑却像是凝成了无形的塞,堵住了她的喉咙,仿佛连呼吸也钳制了。
袁牧很显然早有预谋,招招紧逼,毫不留情,甚至还别有用意地一招招直攻云落骞腹部。若是平日里,不管袁牧出多么狠的招,他都不见得会看在眼里。可是,他今日本就有伤在身,在袁牧有意为之的步步紧逼下,腹间的伤口拉扯渐行剧烈,他的反应和动作都慢慢凝滞,甚至渐渐竟已察觉不到痛楚,但腹间却觉着有什么粘湿的液体涌了出来,一点点浸湿了他贴身的亵衣。该死!云落骞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惨白的脸容之上,死白不见半丝血色的唇瓣抖颤着,鬓角有豆大的冷汗滚落。不行,要速战速决!恍惚间,听到身侧,错身而过的袁牧那几声低不可闻的冷笑声,云落骞眸中冷凛光芒一闪而没,蓦地一个横身而就,修长手指半屈,捻起一个诀,伴随着一道红光,长剑的凌厉刀锋朝着袁牧横劈而去。电光火石间,袁牧只来得及瞠大眸子,来不及反应,只得踉跄着后退,在密密麻麻的红光笼罩中,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刀锋一寸寸逼近。
要结束了!那一厢,观战的百里追云眼瞧着云落骞猛禽般扑向袁牧,嘴角噙起满意的笑痕。
要,结束了吗?百里双双一手按抚上狂跳的心,犹有几分仍在梦中的恍惚。不!下一瞬,事态急转而下,百里双双惊恐地瞠圆双眸,骤睁的双唇中,却吐不出半点声响。
怎么回事?百里追云蓦地自椅上腾身而起,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扑倒在地,蜷缩着身子的云落骞,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那劈向袁牧的必杀之剑,竟会反手,劈向了自己的肚腹。
横切在腹上的那一剑,入肉三分,云落骞敢打赌,定然是同昨日那匕首留下的痕迹,堪堪组成十字,纵横交错,倒也别有一番韵味。扯开薄唇想笑,却又止不住疼得浑身抽搐,笑意也因此而囫囵咽下。腹间的粘湿很快地涌出,不过顷刻间,他在今早刻意换上的那一袭黑衣,便被濡湿了一大片。自残啊……方才那一瞬间,只怕看在别人的眼里,都是再明白不过的眼见为凭了吧?可是……可是……云落骞抬起头,即便因着这个动作,又抽疼了伤处,即便因着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额角又抽搐着滚落了数颗豆大的汗珠,他仍然是抬起了头,目光如箭,冷凛睿智,直射向某个方向。那里,坐着袁牧的父亲,一个身形臃肿,看上去没有半分威慑的阴沉老儿。是他,原来……竟是他。方才那一瞬间,手脚不听自己使唤地反劈向自己,即便他反应很快,也下意识耗尽了所有意志力避开了要害,但刀刃嵌入了肚腹,伤得不轻,所以,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胜了吗?没有忽略那老儿眼中急速掠过的阴光,还有得逞的冷笑。是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在这比武场上,除掉他这个最为碍眼的绊脚石,就如他也想在此除掉袁牧一样。
省省力气吧!你身上有伤,又中了小老儿的咒印,不是我父子俩的对手。你又何苦,为了不相干的百里家拼上性命?耳边低低响起阴恻的腹语,云落骞却是半敛下眸子,沉默着。昨夜便已知那柄刺入腹中的匕首之上,被人施了极为霸道怨毒的咒印,不知比施在百里家父子身上的咒术厉害了多少倍,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施咒之人对他的看重呢?抬起眼,四目相对,云落骞轻而易举地从袁通老儿目光中读出了警告和胜券在握。是啊!胜券在握。他深知咒印的厉害,在咒印未除的情况下,倘若拼死一搏,就算侥幸除了袁牧,只怕也会被袁通立马生恨,驱动咒印反噬,那么,他就再无活路。而没有人,没有人会愿意为了跟自己不相干的人,哪怕是生死与共过的朋友,哪怕是亲如手足的兄弟,拼上自己的性命,这太傻了!至少在袁通父子看来是这样,贪生怕死,见利忘义,这,本就是人的本性。
云落骞半垂下眸子,眼睑遮蔽下,让人瞧不出半分的思绪,但失血过多而惨白到几近透明的俊逸脸容却黯淡下来,于是,袁通父子对望一眼,同样阴沉而贪婪的相似脸容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得意。
不!得意得太早了!当袁牧瞳孔中,那蜷缩在地上,痛得抽搐的身影以极快的身姿,抱着决然的姿态,朝他飞扑过来之时,他嘴角的笑容甚至来不及再扯开一些。
“牧儿——”阴沉老儿脸容之上,还未成型的得意在刹那间支离破碎,仓皇惨白着脸荣自椅上踉跄站起,嘶声喊道。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有那么一瞬间,即便是望着被利剑洞穿的胸膛,即便是看着殷红的血那胸口破开的大洞内涌出,沿着剑身慢淌而过,袁牧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他茫然地抬起眼,撞进云落骞冷峭孤锐,却又分明泛着笑意的眸子,瞅见那张苍白,甚至犹带血丝的薄唇,微微弯起,胜败、生死,就在这短短的顷刻间。长剑蓦地一抽,血箭喷出,在轰然倒地之时,袁牧终于知道,他,输了。
在那像将五脏六腑都搅碎的疼痛席卷而来之前,云落骞知道咒印反噬必然是难以承 受'TXT小说下载'的生不如死,却未曾料想,会厉害到这般地步。就连脑子里,也像有无数的钳子、剪子,在不停地凌迟他的神经。早已握不住手中的剑,砰地一声落了地,清脆铿锵的声响,他死命地咬着下唇,不肯吭上半句,双手抱头,他已经不再清晰的视线中,撞上老儿被恨意染红的双目,在意识清醒的间隙里,恍惚想着,至少……至少这老儿还是个爱儿子的父亲呵……
“云落骞,快躲开!快——”百里双双和百里追云久久回不过神来,仍然沉浸在不敢置信的茫然中,直到了此刻,仍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直到瞧见云落骞身后,一道身影拔地而起,腾空俯冲而下,手中利剑阴光闪现,直朝云落骞的天灵盖刺去。百里双双脸色一白,堵了一早的喉咙像是乍然开了塞,那声尖嚷便是破喉而出。
恍惚间,听到那一声惊喊,已经疼到半跪在地面,佝偻着身子抽搐的云落骞睁开虚脱的双目,模糊的视线中,那携着剑光,满载恨意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放大,咒印反噬,他自然已无活路,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丧子之痛啊,是巴不得将他粉身碎骨的吧?又怎会忍得了当下?
“不——”百里双双撕心裂肺地狂吼,朝着那处奔去,从未觉得那不过数十步的距离竟是这般的远,远道触手难及。
电光火石间,一道轻飘的蓝练破空而来,卷住云落骞的腰身,将他一拉一放,下一瞬,袁通刺下的长剑落了空,云落骞已被送至数步开外之处,平安无恙。愤恨侧眸,狠瞪向坏事之人,长剑祭出,他甚至看不清那蓝练之后的人,那人急不可耐,竟无半分与他纠缠的意愿,不过短短几个错身,蓝练已将他手中长剑送入了自己的胸膛,一如之前他以咒印操控云落骞时,一无二致。血喷洒而出,重重倒地的老儿犹死睁着双眼瞪视着苍穹,死不瞑目。不甘心啊,怎能……甘心?
剧痛连同着焚烧似的烫热和浸雪的冰寒在周身交杂,煎熬,云落骞的意识渐渐地恍惚,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模糊的视线中隐隐映出一道人影,浅碧衣裙,手挽蓝练,纤细轻尘,空灵淡静……浅羽……无声呢唤着那个名儿,犹带血迹的苍白嘴角,却悄无声息地弯起,欣悦而开怀……她来了……
“浅羽姐姐,云落骞……他怎么样了?”十万火急,当他们将已经陷入昏迷的云落骞送进客房时,凤浅羽就刷地一声扯开云落骞的衣襟,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百里双双脸色蓦地一白,凤浅羽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却是一言不发地死盯着云落骞的伤处,那脸色有些沉凝到让百里双双莫名的不安,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还是讷讷地开口问道。
“出去!”凤浅羽终于开了口,淡冷飘忽,甚至轻细得恍如叹息,“双双,马上出去,所有人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