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个白眼,云落骞泄愤一般隔空朝着无形的空气狠揍了一拳,却在瞄上纸门上映出来的人影时,有些无力地叹息一声。门外的人已经没有敲门,只是垂首静立在门口,不走,也不出声。云落骞狠一咬牙,踩着略重的步伐几个箭步冲到门后,刷地一下拉开房门,却只是扫了门外的人一眼,又极快地冲到桌边,落座之后,就倒下一杯已温下的茶水,咕噜噜灌下。门外,原本伫立着的碧色身影已经款款步了进来,就站立在云落骞身后,可惜她还来不及开口,云落骞便已经先声夺人道,“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啊,云——”凤浅羽温温淡淡的脸容之上却满载着歉意,柔和下的双目凝望着云落骞,有些无奈地牵起苦笑。
“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你又要走?还是对不起你这回又要把我丢下?”云落骞毫不隐藏他的火气,小爷他是真的不爽得很。
“云,这回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你丢下,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凤浅羽有些哭笑不得,很久……云已经很久不曾这般耍赖了呢……真好……她有些怀念地笑柔了眉眼,她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他了,真正有担当的男人是从骨子里成长起来的,就算是嬉皮笑脸,就算是吊儿郎当,但也能让人依靠,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再说也就是什么为了我好之类的废话!”云落骞摆摆手,年轻英俊的脸容被怒气的阴云笼罩,忍耐!忍耐!他在心口告诉自己,可是,在想什么之后,他脸色整个扭曲,忍耐个……狗屎!“你知道小爷我很不爽吧?那个玄苍……他是你以前的未婚夫吧?虽然现在已经没啥关系了,不过他一来,你答应要跟我说的事儿也没影儿了,然后要跟他走……小爷我能不爽吗?我跟你说,小爷每次一见他,就有想砍人的冲动……你笑?你居然还笑?”云落骞扭曲着俊脸,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一时冲动,顺应心中愿望,扭断某人可爱纤细的颈子。
“云,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好不容易,凤浅羽总算咽下了喉间痒酥的笑意,但笑容还是沿着弯起的嘴角蔓延至了整个脸容、四肢百骸,就连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也像是坠入了星河,闪耀,却又温柔。
好吧!他承认他是只醋坛子,吃醋的时候可不少,不过……看在这次她是第一回夸他可爱的份儿上,他就原谅她一次,下回一定要让她知道,男人……是不喜欢被人家夸可爱的!
“云——”敛下笑意,凤浅羽紧握上云落骞的手,十指紧扣,“有些事情,我必须跟玄苍了结。还有翎儿……她也有权利知道真相!所以,我只会离开几天,等到事情解决,如果没有意外,我就马上回来找你!就算没有,你伤好了,也可以来找我的,我保证,一定要你找到!”她兀自笑着,从云落骞腰间取下一只小巧精致的香囊,信手一挥,光影浮动过后,那只香囊居然在她掌中变大,这是云落骞的百宝囊,里面装满了他行走江湖的法宝。凤浅羽自顾自从中掏出一只瓷瓶,从中倒出几许粉末,涂抹上腕间。一股淡然幽远的异香隐现鼻端,这是沧溟云家专用于追踪的特异香粉,香味独特,可持续百日不散,这下……他可放心了?
云落骞暗阒的双目动容地闪着亮光,眉宇间却仍然轻敛着散不去的隐忧,“那你答应要告诉我的事……”
“我既然已经决定要告诉你,就绝对不会反悔。等这件事过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不是吗?”凤浅羽抬眼笑望着他,双眸如星子闪亮,笑容美丽得如同谪仙,云落骞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凤凰鸢尾,但他想,哪怕是凤凰鸢尾,再美,也不过如此。
只是……伸长双臂,下一瞬,云落骞已紧紧拥她入怀,下颚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深情而眷恋,缠绵而不舍,他喜欢听她说着有他的未来,不管过去,只看将来。她已经决定要牵他的手走上一辈子,一如他在第一眼时,就认定了她。“答应我,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她在他怀中轻轻闭上眼,笑着,沉醉在那宽厚温暖的怀抱,和安定熟悉的气息之中,轻声应着,却是坚定不移,承君此诺,但守,一生。
窗外,不知何时又霰落起了雪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檐灯映照着屋内相拥的一双俪人,人与影融为一体,再难分彼此……
这……是第几日了?第五日,还是第六日?赫连阙坐在醉花坞的栏杆上,倚着柱子仰头望着天空,百花幽谷之上的结界早已转换,看不到外界的虚空,上方碧穹天青,云卷云舒。不管江湖纷争,不管世间纷扰,还有回澜作伴,这般的出尘绝世都该是惬意的,不是吗?
身后,栀子花帘被一只素手撩开,回澜不知何时悄然伫立在他身后,在默默放他背影片刻,眸色,黯下。有些东西,毕竟无法替代,有些地方,她仍然没有办法走进。清澈的眸子深处种种思绪纷扰挣扎,她轻咬着唇瓣,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眸色反而再度平静下来。嘴角勾起,她笑着轻快地唤道,“阙哥哥,吃饭喽——”
最开始,在决定留在百花幽谷的时候,赫连阙就预想到每日就喝百花露来果腹的可能,却没有想到,回澜却每日都做饭,虽然是些粗茶淡饭,但都是她亲手烹调,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赫连阙倒也吃得异常开心。在百花幽谷的日子,倒确实是清闲而朴实的,却也有着纯然的快乐,除了那偶尔飞扬,连他也难以捉到的思绪,但他想,这只是因为刚刚开始,他还不习惯而已,就跟他期盼的一样,回澜一天原谅他一点儿,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接纳他,而他,一点忘掉一点儿,总有一天,什么郇山,什么掌门,什么三界,什么妖魔,外间的一切,他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与他再不相干。他只想跟回澜这样平平淡淡,不离不弃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一世长安。
“阙哥哥——”一边掺着青菜吃着饭,回澜一边轻声道。
“嗯?”赫连阙轻笑着应道,他说过,会对回澜很好,所以这一回,他对回澜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连眉头也未曾锁过,好在,回澜了解他的性情,若非他打心底里的心甘情愿,不可能连神态间也这般舒和开怀。
“吃完饭,你陪我出谷去一趟吧!”回澜这般软声道,半垂下的脸蛋,让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你要出谷去么?去逛逛,还是有什么东西要买?不过出去逛逛也是好事……”好在赫连阙倒也没在意,只是在吃饭中,抽空问道。
“嗯……”回澜低声应着,便是埋头闷声吃饭,再不出声。清澈的眼眸却像是被云投下了暗影,沉阒而静谧。
“咦?”赫连阙望着回澜的打扮,愕然地张大了嘴,片刻之后,才讷讷道,“你要穿这样?”素色碎花的短袄了袄裙,外面还罩了厚实的斗篷,很正常的冬装打扮,可是……他已经在百花幽谷呆了一、二……一共五天了,根据他第一次在百花幽谷呆了三天,出去之后,就从春天到了冬天的经验来说,外面应该已经不是冬天才对了啊!可是,她却穿成了这样。
“你穿这个!”赫连阙打赌,回澜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过她丝毫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愿,只是神色淡淡地将两件衣裳递给他,正是他之前穿在身上,沾满泥土和血迹的冬衫和斗篷,赫连阙蹙紧了眉,抬起眼,却见回澜已经转过身去忙活她的了,他无声地叹息一记,心想,这下怕不是追问的好时机。虽然满腹的困惑狐疑,他倒还是乖乖地回到屋子里,褪下清凉的长衫,换上那身厚实的冬装,刚一穿上,便是一头一脸,浑身热汗。栀子花帘被人轻撩,回澜软软的声量传来,“走吧!”
那个结界……好像不太一样了!虽然赫连阙很肯定,即便那一日,他神思恍惚,但也依然是以血为媒介,打开结界,进到百花幽谷的。可是……这会儿,他却蹙紧了眉心,看着回澜两手翻飞,携着清幽的香气,一朵莲花模样的金色印记浮现在她两掌之间,一个轻推,那莲花印碰上结界,一阵异光大闪之后,无声而没,结界已被打开。也是到了这一刻,赫连阙才真正意识到,回澜……真的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她是战神破日神君和魔界三公主的女儿,身上流着尊贵的神魔之血,她与生俱来,就拥有着强大的力量,莫说她无心于此,她如今的法力也早已不知高出他多少倍,倘若她潜心修行,那么……
“阙哥哥,走吧!”软软的声量打断他脑中纷繁的思绪,在恍惚回过神来时,回澜已经携了他的手,二人穿过那莲香扑鼻的熏风,出了百花幽谷。顷刻间,时空逆转,一阵冷风携着漫天的雪花扑面而来,冷!先是打了个哆嗦,然后被风雪迷乱了双目,忍不住闭了眼,赫连阙却是震惊地顿下了脚步。怎么会?
“稍早几天,我改了一下百花幽谷的结界。一天,便是一天,一样长短,可共日月。”回澜仰首望着漫天雪花飞舞,原本握住他的手,极缓极慢地松开。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掌上乍失了她的温度,赫连阙一瞬间觉得心口空落而不安,他抬眼,望着回澜伫立雪中,无声仰首的模样,竟突然觉得,她离他好远,好远……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陪她出来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却又总觉得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原本他以为窝在百花幽谷五天,郇山在寻不到他下落的情况下,早已放弃,改立别的掌门,他知道他是个懦夫,选择了逃避来解决问题,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偏偏现在,真正也就才过了五天而已,那么……“回澜,雪下得很大,还是先回去,改日再出来逛吧!”
回澜回首望他,弯唇笑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太大的缘故,不过隔着一步的距离,赫连阙却恍惚觉着她正在离他而去,仿佛就在下一秒钟,他就再也触碰不到她,他急切地朝着她迈步而去,却瞧见她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事,一束红光冲上雪空,“嘭”地一声绽放出一朵瑰丽的红花,片刻之后,那花瓣才斑驳成火星,随着那些霰落的白色花瓣,又飘坠而下。
那是……那是什么?赫连阙的脚步猝然僵住,脸上血色眨眼间尽数抽尽,只剩冰寂的惨白。“那是什么?你刚刚放的……那是什么?”他终于开口问道,木然的语调中渗透着难以言喻的哀痛与不敢置信。
“那是你们郇山的信号弹!你应该认得的!”没有回避,没有躲闪,回澜软软的音调仍然甜美动人,她回首望他,神色平淡,甚至在望向他惨白着透着铁青的脸色时,她也仍然没有半分的转变,“这是稍早我来寻你时,你那个姓梁的师侄交给我的。他跟我说了,等到找到你,就放出信号弹,我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来了。”
“为什么?”双手握拳,额角抽搐,赫连阙死咬着牙关,终于开口这般问道,音调嘶哑破碎,仿佛刚一出口,便被扬散、淹没在风雪中,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心口的疼痛,还有身形的颤抖。为什么要来找他?又为了什么要在这么几天后,才放出信号弹?还有为什么……为什么可以放开他?为什么可以看起来像是演练过千万遍的坦然和平静?他伤透了她的心,所以,从此之后,只能活在被她隔绝的世界里,是,不是?
“阙哥哥——”回澜的音量渐渐低了下去,唤着他的名,凄然而无奈,那张平静的面具总算稍稍裂开了缝,流露出丝丝苦涩,“这五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原本我也以为可以的,可以忘掉这外间的一切,只和你两个人,在百花幽谷中,平平淡淡,想携相伴的走过一生,执手终老。可是,怎么办呢?阙哥哥!我是那么了解你,了解到,我根本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回澜,我是真心的!”赫连阙嗓音仍然沙哑着,却急切地道,心上的疼稍稍减退了两分,至少……至少她不是不要他。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跟我过一辈子,可是……我却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在走完这一生的时候,还能对自己说,我给了你幸福,而我……我更没有信心走到这一生尽头的时候,你不会遗憾,甚至是……怨我……”嘴角弯起,回澜的双眸暗淡下来,有隐约的泪光闪烁,他不会知道这几日,她是怎般的挣扎与煎熬,他不会知道,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阻止自己这个时候朝他奔去,紧紧抱住他,哀求他,不要走!可是……不!不能!这不是她爱他的方式,她罔顾他心底极力隐藏的心思,只为了,将他锁在身边。
“回澜,我……”赫连阙急切地张嘴,想要反驳,不,他不会!他不会遗憾,更不会怨她,是的,他会幸福,守在她身边直到白头,就是他的幸福啊!
“你先别说!阙哥哥,你先别说!我懂你的!你其实……根本放不下!经过了这么多,我变了,你也变了,或者该说,我们都长大了,正因为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任性地只想到自己。现在的你,与其说是放不下郇山掌门代表的权与位,你其实,更在意的,是你师傅跟师姐的期许,不是吗?”回澜絮絮道,赫连阙迟疑了,沉默了,那一瞬间,他开不了口反驳,下意识地敛下了眸子,无奈深沉。回澜嘴角幽苦,却又莫名释然,瞧瞧,她说过的,她懂他。“你的郇山掌门之位,是你师傅苦心经营了二十年,你师姐费了不少心力才保住的,你……不能辜负他们!若这一刻,我将你留在身边,总有一日,你会因为心中的负罪感而遗憾,甚至悔恨……就算你不会怨我,也会怨你自己,而我……不能看到那一天……”
“回澜,我……”赫连阙脸色灰败而挣扎,一张嘴犹豫着张张合合,却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阙哥哥,你之所以逃避,一个,是因为你的身世,二一个,是为了我,是吗?”回澜眨眨眼,笑了,敛去面上的失落与无奈,既然决定放他走,她不想愁眉苦脸,“阙哥哥,经过了这么一遭,现在,你还觉得,身世很重要吗?”
赫连阙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