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夜双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暗影,反笑道,“为夫一直以为,只要对着我家娘子,我的嘴就一直甜的很呢!好,现在就来瞅瞅,该给我家娘子梳了什么样的发髻才好!”话落,他执着木梳滑过她的发丝,眼瞅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绸缎般的发间翻转,穿梭,不消片刻,就为白茉舞挽起一个简约大方的发髻,也一并将那一缕刺眼的惨白藏在了发髻之中,用其他乌黑的发丝掩住,密密实实。“好了,真美,不是吗?”将一只素雅的玉簪插入发髻之上,狼夜俯下身,自身后环抱住她,目光与她在镜中相遇,痴痴缠缠,再难分彼此。
“怎么样?好吃吗?”将那一大碗公面片汤往白茉舞面前一搁,眼看着她小口小口优雅地吃着,狼夜却是眼儿不敢眨,难得流露出一丝紧张的紧盯着她,过了好半晌,实在是看不透她面上的情绪,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终于是绷不住颜面地小心翼翼问道。
小口咀嚼着口中有几分嚼劲儿的面片,白茉舞倒像是极严苛似的评判了许久,像是丝毫没看见他焦切的脸色,慢条斯理得很。好一会儿后,才像是施舍似的点着头,朝他咧开嘴,笑道,“味道嘛……还不错,只是这卖相……实在是难看了点儿吧……”掌握不了火候,打分的面片都搅成了面糊糊,“不过……能让狼主大人为我洗手做羹汤,小女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狼夜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时,却是没好气道,“所以你刚才没开口,是故意逗着我玩儿,让我着急的是不是?你啊……真是越来越皮了……”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狼夜倒也是不以为意,笑得无奈而宠溺,他倒是宁愿她皮着,过往的她,活得太过自律太过压抑,这般释放着自己,是他最乐见的。只是,“我就说嘛,不过就是做个面片汤,哪有能难倒我的!”下颚一扬,某人一贯不可一世的面目又呈现出来,可是得意得很呢!
“不饿吗?”半张的嘴,被骤然塞入口中那一团搅成面糊糊的面片给堵住,眼瞧着某人那双墨绿双瞳瞪起,却是有口难言,白茉舞心情甚好地笑了开来,笑眯起了一双眼,闪烁一如星辰。
狼夜摇摇头,拼命将口中的面糊糊咽下,却在某人笑眯了的双眼注视中,无奈地认输。眼看着她埋头吃得欢快,那样的笑容映入眼帘,他突然觉得方才一贯不可一世的自己,在厨房里的狼狈都是值得了。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看见,所以啊……虽然是心甘情愿,不过那样丢脸的事,所幸没人知道,万幸啊万幸……只是,弯起的嘴角却在下一瞬间僵凝,耳后蓦然的一阵让人惊颤的寒意拂来,在察觉到那股房间内骤然凭空多出来的气时,他已经警戒地一个回身,将白茉舞往身后一扯,“哐啷”一声,那碗吃了小半的面片汤摔落地面,跌了个粉碎,汤面四溅。溅起的汤汁污了白茉舞雪白的裙裾,狼夜却连低头去瞅上一眼的时间也没有,便是戒备地死死盯着前方。他很紧张,白茉舞知道,即便他面上仍然是挂着闲适淡定的笑容,可是他箍在她腕间的手很紧,紧到她生疼。狐疑、困惑,重重一如阴云笼上心扉,她缓缓将视线从紧箍在自己腕间,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白,甚至还不知为何颤抖着的手,移向他注视的方向,那里,本来只有两个人的厢房里,那掩映着一窗碧竹的碧纱窗前,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道人影,白衣蓝绣,长发掩映下,脸容精致的男子,可是……是错觉吗?从来不曾怕过什么的狼夜,在紧张,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吗?
“神君何故在此?这里可并非桃雾潭……”轻拧了一下眉,狼夜淡淡笑问,笑意却未渗透进冷厉的双目之中,嘴角含着讥诮的戒慎,半个身子挡在白茉舞面前,将她密密护卫在身后。
“本君去了桃雾潭,知晓你不在,几经波折下才找到此处。你倒是好,如花美眷,风花雪月。”焚渊倒还算难能可贵地耐心,只是眉却下意识地拧着,望向狼夜身后,探出双目的女子,再瞅向狼夜冷下的双瞳中隐忍掩藏的戒慎,眸子深处像是掠过一丝暗影,而后,狭长的凤目微微一挑。
“看来神君定然是有要事找本座,既是要事,还请神君移步,外厅相商。”眸光闪掠,狼夜已经这般笑道,就想着将焚渊带出去,不管是不是他多虑都好,这个焚渊是个高深莫测到连他也无法真正看透的人,只是,他强大的力量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思,甚至是偶尔的狂乱,都让他下意识地戒备,所以,不能让茉舞与他共处一室才是对的。
嘴角一扯,焚渊却是若有所觉地越过狼夜的肩头,瞟向他密密护卫的身后,一缕青丝,一抹裙裾,却怕是某人满心牵挂。“本君自是有事相商,不过短短几句话,无需移步。你可还记得你与本君的默契么?有你相助,本君倒也可更加轻松些,何况……你也想你的族人能够重获自由,共襄盛举吧?”
焚渊从来没有想过狼夜除了同意之外的其他答案,因为狼夜万妖之主的一诺千金,因为他深知狼夜的野心,还有隐忍千年,为了重振魔族的迫切。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罢了。狼夜不会拒绝,有了狼夜,他无疑如虎添翼,而他,却是狼夜绝对不可能愿意舍弃的助力。
可是,狼夜却是在一拧眉间,没有半分的疑虑,没有半分犹豫,便是道,“抱歉,神君,不管是什么事,本座现在都没有精力,没有心思管,再说……”略略停顿,墨绿近黑的双瞳往后一瞟,下意识地侧眸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狼夜这才道,“即便是天大的事,本座也走不开。”
不敢置信,震惊,过后沉淀成眼里的愠怒,焚渊便是冷声哼道,“怎么?堂堂万妖之主也学会了出尔反尔?是为了你身后那个女人?你居然对自己的族人都不管不顾了?何况……你身后那个女人……不过只有几日的光景了,或者……我可以帮帮你,帮你解决了,好让你无后顾之忧?”
几日的光景?什么几日,什么光景?狼夜一愕,脚步蓦地一个趔趄,那个事实,那个真相,那个他总是粉饰太平,假装不存在的……可能!剧烈的震颤,剧烈的畏惧,在他乍然刷白的脸色还有乍然紧绷的背脊,如同一张绷弯到了极致的弓弦,随着无形弦丝的颤动,传遍了四肢百骸。
白茉舞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好一会儿后,在手腕间那紧箍的修长的手颤抖异常厉害,甚至,冷……好冷!竟比她的还冷!敛翅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轻轻掀开,张开的眼,翦水双瞳里映射出他颤抖的身形,却又透出深深的心疼,嘴角勾起,却是漫溢的苦涩,傻瓜啊,这又何苦?原来,这是真相,却也是禁忌,那道伤,挑开了,疮浓疤深,掩上了,隐隐作痛。从前的他,或许从未怕过吧,她唯一见过的,只有那一次,相思湖畔,失去寸心的那一回。即便是她,得知她的病时,他也是始终淡定地笑着,她知道他在意,但是却从未形于面上,他们也总是可以假装,假装没事,假装一切都好。这是第一回,她见到他这般再也无法冷静,无法压抑,害怕到颤抖。
可是,那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就在他们都闪神的一刹那,焚渊突然笑了,那莫名的嘴角一扯,残戾,阴狠,一种恐惧急速地窜过心扉,白茉舞扬睫一惊的同时,焚渊颀长俊雅的身形已经拔地而起,双掌扣起,指间已经有一束银光极快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疾射而来……
“小心!”电光火石间,狼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措手不及间,他只能将白茉舞往身后一攘,转眼间焚渊强大灵气织成的网已经将他们秘密笼罩住,即便是狼夜也算反应极快地运起灵力阻挡焚渊的攻击,可是,即便强大如狼夜,在焚渊的面前也是脆弱到不堪一击,胸口蓦地一阵紧缩,像是一记重锤钝钝击在胸口处,随着那道重击,身子便是重心不稳地朝后一倾,重重跌在地上,喉头一腥,头一歪,一口殷红的血就这般吐了出来,喷洒在地面,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焚渊嘴角残戾的笑痕勾得越深,渗入一丝不屑的意味,盯视下被推到一旁,眼瞧着狼夜吐出血来,却是不管不顾,眼里只有那一个方向,那一个人,要朝着那处奔去的毫不犹豫,义无反顾,不知害怕,不懂理智,哼!这些男男女女,这该死,令人厌恶的一切!像是想到了什么,焚渊眼里的厉色和狠绝更甚,他很想知道,自私残戾一如狼夜,这个跟他这般像的狼夜,如果这个他看似如此在乎的女人死了,他会不会生死相随?就跟……那个人一样!想到此处,焚渊眼神一厉,空中一个翻转,掌间又是一束光刃朝着白茉舞劈将而去。
“躲开——”肝胆俱焚,狼夜长到如今,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几千年,即便是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即便是成王败寇,整个魔界封存,日日只得屈身万妖之中藏身苟活,他也从未怕过,可是这一瞬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害怕。也是到了那一瞬间,他才知道,焚渊是真的要杀茉舞,没有理由,却也没有回旋,在焚渊面前,即便强大如自己,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何况是茉舞,她……倘若焚渊要她死,她又岂有活路?可是……他不能让她死,不会让她死,绝不,飞身而去的那一瞬间,狼夜知道,他抛开了所有,使命、责任、不甘、野心,原来,他也可以这样去爱一个人,不是他生来就该爱的亲人,他最亲的妹妹,而是,自私如他,也可以抛开所有的去爱一个人,真好,真好,不是吗?罢了,罢了,什么千秋万世,什么皇图霸业,原来,都被一个小小女子,打败了啊!
可是……他错算了焚渊的狠戾,眼见着狼夜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地飞身来就,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不过只剩几日光景的女子,焚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缕掺杂了恼怒的阴狠,便是右手一侧,那光刃硬生生改了方向,却是化为一道利风,将狼夜毫不留情地卷起,往一旁的墙上重重撞去,而左手,却已经翻起,运起灵力,不再迟疑地朝着毫无所备,更是无力反击,甚至连躲避也来不及的白茉舞面门劈去。
“不——”摔往墙壁的俄顷间,狼夜只瞧见那道朝着白茉舞劈去的白光,亮晃晃地,刺疼了他的眼,却也像是穿透了他的胸腔,就这么,生生剜去了他的心,疼,然后空。一瞬间,脑海已是一片空白,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堵住,封闭了,麻木了,倾不出,倒不了,不过是短短的顷刻,却像是可以被放慢,被拉长,以致胸口疼到了似要爆炸,他瞠大了双目,只能无能为力望着那道光刃朝着白茉舞劈去,再也无力回身去救。但那一声嘶吼,却像是敛尽了所有的悲痛,所有的哀伤,所有的绝望,响彻云霄,洞穿人心。于是,电光火石间,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焚渊,也没有料想得到的发展。只见着两道白色散影,一道从狼夜胸口,另外一道则从门外射进,纠缠在一起,转瞬合二为一,那是一抹虚无的魂灵,却是没有半分迟疑地拼尽了所有的灵力,展臂挡在了白茉舞面前。光刃劈上那道虚无的身影,透体而过,哪怕是螳臂当车,却终究是卸去了那光刃八成的灵力,撞偏了光刃的方向,余下的力道劈向白茉舞身边不过寸步之遥的墙壁,洞穿、崩塌,粉碎……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顷刻,却已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即便冷静自持一如白茉舞,面色除了稍稍白了几分,仍然镇定如一,除了那拢在袖中的手无法自已地打着颤,还有身后,已经沁出一背冷汗。
然后,挡在面前的那道虚无的魂灵却是在那光刃透体而过之后的第一个刹那,轻飘没有重量地往下坠去。光刃穿透的那个位置,有细碎的,星火般的粉末,点点,飘散。而那张千年来,首次完整的脸容苍白透明,却又分明噙着笑,欣慰,无悔。
“姨娘——”门口奔进来的回澜,没有预想得到,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情形,没有了回心石锁缚的身体顷刻间变成她所不熟悉的样子,碎金色的发丝,还有那两只不一样的眸子,一只,魔魅的金银之瞳,一只,深邃一如纯粹的黑曜石。可是这一刻,她没能察觉,别人也没有时间惊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飘坠在地上,蜷缩着,一点点粉碎的虚无魂灵之上。
狼夜愕住,有多少年没有再见过宛心的样子,或者该说,从来他就未曾正眼看过这个妹妹,即便要依靠回心石的力量躲避神界的追踪,他也仅只是当她是一个器具,一个物件,他心里没有一杆秤,宛心和寸心根本不需要比,他从来,就只有一个妹妹。可是,这一瞬,那个女子,那个不管他怎么厌恶,怎么不愿意承认,还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宛心为了救茉舞,为了救那个比他生命更重的女子,没有犹豫,就这么挡在强大的焚渊身前,耗尽了所有的灵力。金银色的魔魅双瞳怔怔望着地上的女子,她也在看着他,却是笑着,笑得那么欣慰无悔,却又分明哀伤疼痛。
他读不懂,也不想去读懂,他的步子僵滞,甚至没有朝她迈步的力气。不想去问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待她不好,她还是这般为他,有些事情,很复杂,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就能厘清的,可是偏偏,有些事情又是这么的简单,只需要,这么一个对视间,他们,就什么都懂了。
于是,在宛心虚无的身形化为流萤般的点点光亮,朝着洞开的窗户,散入雪空之中时,狼夜没有动作,只是抬起眼,默默地看着,背负在身后,拢在袖中的手屈握而起,再张开,吹落一点流萤。于是,在宛心最后的回眸里,她还是笑了,努力地笑着,一如初见的那个夜晚,她在他面前怯生生地笑着,哥哥,他们说,你是我的哥哥……
“姨娘——”宛心于回澜而言,究竟是什么?回澜从不曾细思过,她只知道,那个总在她寂寞,危机的时候,偶尔响起的嗓音,曾给她带来过温暖与希望。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去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生命这般脆弱,还是力量这般渺小?刚刚还在她体内的那个人,不在了,从今往后,在她寂寞无助的时候,耳边不会在响起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