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人都是脸色剧变,回澜更是惶然,虽然早从浅羽姐姐的口中得知焚渊的强大,可是,却是头一回这般亲眼所见,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拥有这般可怕的力量。
“是吗?”凤浅羽脸色微白,却仍然镇定自如,淡淡笑着,不以为然,焚渊忘了么?强大如他者,还有一个最可怕的敌人,那就是他自己,太过自大的自己。
“祭崖,你可以不管三界众生,那么我呢?焚渊是要灭世啊,难道你连我的死活也不管不顾了吗?”凤翎儿蓦然回首,便是促声道。
“祭崖……你要做什么?祭崖——”焚渊的脸色变了,扭曲着,不敢置信地嘶吼道。张开的手臂下,那白衣蓝绣的宽大衣袖在风中猎猎飞舞,鼓胀起来,可伴随着他头顶上血云翻滚,火球坠落,还有那一道又一道利斧一般劈下的闪电,雷声轰鸣中,那张乱发狂舞下扭曲的脸容恍如修罗在世,而那两臂下猎猎飞舞的宽袖就是修罗的巨大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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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能让翎儿有事……不能……”同样的脸孔刹那间又变为温和的一面,那是祭崖,不是焚渊,哀伤的眼神,定定望着凤翎儿,却又莫名的坚韧。
“你疯了吗?我是你的亲哥哥……”焚渊的手紧紧抓在心房处,脸色突然痛苦地涨成了紫红色。
轰!再一声雷响,一道闪电劈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一边的塔角之上,便是劈落了一半塔身,那浮坐在半空中的狼夜和寒朔几乎在那震动中被弹开来,却终究是勉力稳住,嘴角却都蜿蜒淌下血来……
“祭崖,祭崖,你要做什么?祭崖——”凤翎儿突然慌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胸口突然不安地狂跳起来,脸色一变,便是尖声吼道。
“我知道,你是我的亲哥哥,所以,即便要共享一副躯壳,我没有关系。因为你是我的亲哥哥,当年你伤害小妹时,我选择了逃避,谁也不帮,结果害得小妹那样,因为你是我的亲哥哥,我不能再让你一错再错,因为你是我的亲哥哥,我不会让你独自上路,哥——”祭崖低低唤着,目光哀伤地望向凤翎儿的方向,她惊恐地瞠大了眼,她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奔来,明明是在靠近,他却觉得越来越远,她张着口在朝他喊着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只是……她毕竟是在乎他的啊,真好,真好……虽然救她,不会悔不会犹豫,心甘情愿,可是,她心里有他,这更好呀,更好,真的!嘴角勾起笑,紧揪在胸口的手指却化为了利刃,“嗤”地一声,没入胸腔,一个收拢,紧抓在指间的那团灵气,被掐裂,化为流萤般闪烁的齑粉,四散而去。
“不——”这一声嘶吼是焚渊的,那般的惊恐,那般的不敢置信,那般的不甘心,怎么可能?怎么会?他是三界无敌的焚渊,他怎么能输给另一个自己,输给祭崖那个懦夫,那个胆小鬼?
“哥,小妹已经走了,我们去找她吧。”焚渊这般说着,下一瞬,他的笑容,焚渊的狰狞,在同一张脸孔之上破碎,眨眼间,便被塔顶狂骤的风吹散而去。
天上的血云翻涌,那些四散开去的,流萤般的齑粉,像是眨眼间便被大张的血盆之口,吞没,再不见踪迹……
“祭崖——”凤翎儿撕心裂肺般的嘶吼着那一个名字,最后的印象里,却是那张眨眼便被风吹散的笑脸,那临去前的眼神她读懂了,好好照顾自己,她知道,不要伤心,她知道,要快乐,要开心,他喜欢看她笑,她,知道。“祭崖。”低低唤了一声,她软软跌倒下去,脸儿埋在双掌中,哭不出声来,却湿了两手掌心,冰凉,冰凉。
“为什么?”回澜一边与凤浅羽相互搀扶着稳住身形,一边担虑不解地促声问道,“为什么焚渊已经死了,这一切还是不能停止。我舅舅,还有……还有我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还不下来?为什么?”要把血流干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白得跟死人一般,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死命地颤抖着么?她无所不能的舅舅,她战无不胜的爹爹,他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回澜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下意识地迈开步子,她要去拉他们下来,再迟,再迟,血,血就要流干了……
“回澜——”凤浅羽拉住了她的手,她茫然地回转过身去,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浅羽姐姐望着她的眼神,盈满了难言的苦涩、无奈与怜惜,一种颤冷便由心底这般窜升上来,眨眼间,蔓延四肢百骸,除了冷还是冷,除了僵硬还是僵硬。
塔顶上悬浮的那颗珠子光芒仍然黯淡,而且越来越黯淡,寒朔和狼夜的血从塔顶一路滴落,淌在地面之上,一片血色。天空之上,那翻滚的血色阴云像是更加的厚重,翻搅着浓稠的血腥味,天上地下,尽是一片血腥,恍惚,就连人的鼻息,眸子,也都尽染一遍血色。
“小心啊——”云落骞一手抱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小女孩,一手拉着百里双双,勉力驾着云,躲避着不时砸下的火球,终于灰头土脸地赶到了神魔之境,四周都是浓烟黑雾,伸手难见五指,他只能眯着眼才能勉强辨出镇魔塔所在,终于察觉到了塔门所在,他连忙拉着百里双双飞也般地冲了进去,孰知,就在这个时候,塔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尘土,甚至是砖块纷纷坠落而下,电光火石间,有一个力道将他推开,他在漫天的尘土中睁不开眼,只有近乎本能地展开双臂,将小女孩护在怀中,然后,在漫天的震动和不断坠落的尘土和砖块中闭上眼,绷紧着背脊,等待着,等待着灾难的没顶,或是,一切停止的……救赎。
还有多少血可流?狼夜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精血在一点一滴的流失,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虚弱,这么无力过,他还能撑多久,他不知道。他想起那句“等我”,想起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可是他却无法,也不能抽手,没有想过舍己为人,更没有想过有一天要摒弃成见,跟寒朔并肩作战,可是他们没有选择。倘若镇元之气流逝殆尽,那么不管什么神魔,整个三界都将不再存在。
可是,下一瞬,却有一个力道将他推攘开来,一个重心倾倒,在他神识重新清醒时,他才蓦然惊觉自己竟已落在地面之上,踉跄了两步这才站稳,抬起眼,却是仓皇叫道,“回澜,你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抢步上前,孰知,刚一举步,眼前便是天旋地转,堪堪站稳,身边却已有一人将他牢牢拉扯住,他回首,这才发觉寒朔与他一样,也抽开身来,脸色没有比他好看多少,刷白不见一丝血色,就连唇瓣也是透着青紫的死白。他一手紧紧箍住他,双眼却含着泪光,含着不舍与决绝定定凝望着塔顶之上,死死咬着牙关。狂风猎猎,衣裙和发丝翻飞,回澜伫立在半空中,远不可及。一种惊颤窜过心扉,他试着想要挣开寒朔的钳制,却虚弱到连手指也动不上分毫,寒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紧紧箍住他的力道,不过是仅剩的意志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却撼动不了分毫。
“舅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温软的嗓音从塔顶传来,回澜笑着,清澈的双眸中,却是无悔与坚决,再望向寒朔时,眼底蒙上几许湿润,“谢谢你,爹爹——”这般懂她,这般,支持她。即便痛彻心扉。这一刻,她恍惚有些明白了千年之前,爹娘之间的种种,人的一生,总在不停地抉择啊!
第一次,第一次听到女儿这般唤他。寒朔眼里浮现泪光,却是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回澜,这镇魔塔在千年前神魔之战前,叫做镇元塔,以传说中三颗轩辕神珠其中之一的镇元神力镇住三界。一旦倾倒,用镇元镇住的所有恶灵,还有各种强大的大地之力就会反噬而出,就跟你看到的一样,这灾难不过是刚刚开始。如果等到镇元之中的镇元之气全部流逝殆尽,届时,三界变迁,再无可救。这镇元之气,是万年前,天地海三族混战之后,那后来一为魔,一为神的同胞兄弟耗尽精血所化,你爹爹跟你舅舅现在在做的就是用神魔之血来补足镇元之气,可是……回澜……如你所见,当年的镇元之气是同胞兄弟的精血,而你爹爹跟你舅舅……他们的血无法相融……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流尽精血而亡,仍然,无济于事……”
“我明白了,浅羽姐姐。我知道,记得你那时问过我倘若有一天必须牺牲自己去救其他人的话,我会怎么做。当时我回答你如果可以用我一个人,救很多很多人的话,那么……我不介意。到了今天,我的答案,仍然是一样。就如浅羽姐姐所说,就算不为天下苍生,哪怕是这世间还有一个我所牵挂,所在乎的人,我就不会退缩,何况,还不只一个?”
银光化为锋利的匕首,划破掌心,带出一霎血红,回澜将掌心贴向那颗越来越黯淡的珠子,却见着它一瞬间大亮起来,而后,贪婪地,拼命地,开始吸走她的精血。幽幽苦笑,她抬起眼,望着某一个方向,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雪越下越大,迷乱了她的视线,她不得不眯起眼,仍然望着某一个方向,即便明知,什么都望不见。
浅羽姐姐呢,浅羽姐姐去哪儿了。是呵,浅羽姐姐也有她的路要走。
凤族之女的命定背负,神魔之血的亘古洪荒。
原来,属于她们的结局,一早就已写就。挣扎过,反抗过,却仍然挣脱不了这命运缰绳的束缚。可悲,亦可叹。
像是来到时的突然,离去时,也是这般的干脆。眨眼间,晃动止,洪水停,就连那坠落的火球也不见了踪迹。天上翻涌的云层渐渐平缓下来,血色一点一滴的褪尽,天边一角,恍惚间,隐隐现出一丝光亮,就要恢复原本的天青色,天,就要亮了啊。
塔顶之上,躺浮着一人,身体里仅剩的血,在那颗在血色中,渐渐发亮,越来越亮的珠子贪婪的吸吮中,挣扎着,一点一滴地流出,张开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澜恍惚想着,明明还是那片天,却像是下起了美丽的花雨,一如娘亲离开的那一天……
她想,她就要走了吧!就跟娘亲离开的那时候一样。能在死前见到这般美丽的景致,真好,真好……只是,不能再见阙哥哥一面,却这般的遗憾,这般的痛呵……阙哥哥啊……歪下头去的瞬间,一滴眼泪自合上的眼睑下涌出,滴落,化为一滴晶莹的雨露没入塔下流淌着她父亲和舅舅血液的土地里,无声无息,一如她的殒灭……阙哥哥,我们……来生再见吧……
“快些,快点儿,小心啊——”郇山脚下,一片混乱,伤者众多,就连郇山弟子也有伤亡,赫连阙肃沉着脸色,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弟子,救援,疗伤,为伤重者运功疗伤。思绪不得一刻空闲。可是,那一瞬间,急促的步伐却因着心口莫名地紧缩而僵滞住,他回过头,愕然不明地望向某一处,脚下的晃动慢慢平复下来,咆哮的洪水像是被抚平了怒气的野兽,张狂过后,低鸣着收回了它的利爪,天上不再有火球一个接一个地砸下来,而他,却只是定定望着某一处,即便,什么也望不见。
“掌门师叔?”一脸狼狈的许正清狐疑地低唤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被烧红了的天空慢慢褪成原本的天青色,还有连绵不断的山峰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赫连阙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拽成了拳头,难以自持地发着颤,他收回视线,低垂下眼睫,平静地开口道,“没事!给伤者疗伤要紧!”只是,那嗓音,却嘶哑得一如破碎的音弦,粗嘎艰涩。
没事了。好像……真的没事了。直到确认地面已经不再晃动,不是他的错觉,云落骞才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发上脸上尘土簌簌而落,他狼狈不堪,却又惊喜万分地笑了开来。真的没事了。“小丫头,醒醒,没事了呢!百里大小姐,你藏在哪儿呢,没事了,可以出来了。”这般笑着扬声说着,可是破落的塔楼内,却没有人应他,他一愕,摇晃起怀中的小女孩,却是摇了半晌也没反应,已经被尘土弄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瞳孔却是一个瑟缩,颤抖着手指探至小女孩鼻间,感知不到丝毫的气息,他腿一软,刚撑起一半的身子又跌落回废墟之中。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然后疯了般地爬起,在废墟里嘶吼起来,“双双,百里双双——百里双双,你在哪儿?应我一声啊,百里双双——”
他找到她了,那一角被黄土掩埋,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火红披风,就在他脚前不远处,而她,被压在一根柱子底下,安静得可怕。云落骞飞扑过去,将压在她身上的柱子、落石,砖块全都扫开,刚一触到她,黏稠的血液就沾湿了双掌,她就那么睡在那儿,后脑勺破了个大洞,血汩汩地流出来,和着尘土,辨不出彼此,可那浓稠的血腥味却刺鼻得很。云落骞僵住,没有见过百里双双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她的脸竟是从未见过的惨白,她……死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一种深沉的哀痛截住了整个心扉,他一瞬不瞬望着她,恍惚间记起混乱之时,被人推开的印象,呵呵,是为了他吧?到头来,还是为了他啊!这个傻丫头,这个傻丫头啊……眼里有泪,决堤而下,他伸长双臂,将百里双双一个紧扯到怀里,牢牢搂住,张开的嘴,却喊不出半点声音。
凤浅羽冲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死去的百里双双,还有抱住百里双双,张开嘴,却哭不出声来的云落骞。此情此景,四目相对,在发现彼此无恙时的那一瞬放心之后,便是弥漫开无尽的哀伤。凤浅羽没有时间多想他们为什么在这里,而他怀中死去的百里双双,让她心口刺痛时,却也更坚定了一个信念。她敛起裙摆,朝着废墟正中走去,那里,有着一口硕大的火炉,即便是在这样的浩劫中,仍然静静守在它该在的地方,默默地,熊熊地燃烧着。一到此炉穷途处,焚尽仙妖毁神魔。穷途炉,燃烧着能焚尽神魔的天族圣火的,穷途炉。
浅羽……想要做什么?云落骞望着她一步步朝着穷途炉走去的背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口升起,盘旋不去。
“阿姐,阿姐,你要做什么?阿姐——”仓皇的声音伴随着跌跌撞撞奔进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