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气虚地道,“怎……怎么了?”
“脏了!”凤浅羽却只是再平淡不过地回了他两句话。
“什么?”云落骞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就见着凤浅羽不由分说地伸过手来,便是往他的唇上揩去,“喂!喂!你干什么?”他直觉地闪躲着,却怎么都躲不开凤浅羽的手,唇上被她手指一揩,他眼角余光瞧见她指上的淡淡粉红,这才蓦然想起那定然是方才晓寒留在自己唇上的胭脂。他脸上一红,却是越加心虚地一僵,然后,便是再也躲不开不知是惩罚,还是厄运,凤浅羽擦拭的力道越来越大,不管他怎么闪躲,怎么求饶,然后,在那个晚上深凉的夜风里,云落骞的唇被擦得高高肿起,像是一根腊肠之后,他终于有了一个认知,那就是,千万不要小瞧了女人的醋劲,即便是再冷静不过的女人吃起醋来,也是很可怕的。
然后便是,在那之后的很久,他也还在思索着凤浅羽在扶着他离开晓寒的阁楼前,对着晓寒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那张脸……是偷来的吧?”晓寒的脸是偷来的?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脸不是晓寒的么?那又是谁的呢?可是……脸也能有偷的么?
尺素忽传青鸟迟(二)
“阙哥哥,阙哥哥,你看我这衣裳,好看么?”屋里的气氛有些僵凝,自万妖山庄回来之后,赫连阙就始终板着一张脸,浑身上下若有似无地散发着浓浓的愠怒,也不知回澜那丫头是故作不知,还是当真单纯迟钝到这种地步,居然是将某人面容之上明显的怒火放在眼里,反而是迫不及待穿上了那袭用雪蛟绡制成的漂亮衣裙,一脸笑意盎然,如同一只小粉蝶儿般飞扑到赫连阙跟前,在他面前转起了圈圈,那雪白中参杂着银丝的裙裾荡起了流光般的圆弧,衬得一张漾笑的笑脸更是神采飞扬,却是让赫连阙愈加恼火地狠瞪了一眼,便是别过头去,根本不再看某个小丫头。
回澜吐吐兰舌,那双如琉璃般灿烂,如泉水般清澈的眸子轻轻转了两下,便又是不怕被怒火灼身地执着一张纸走上前,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阙哥哥,你不看人家的衣裳也没关系,你看这个好了!”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赫连阙已经臭到不能再臭的一张脸,回澜硬是将那张纸递到了赫连阙的眼前。纸上用小号的狼毫笔细致地勾画着图案,那是一朵花的模样。“阙哥哥,这花是我在万妖山庄的匾额上瞧见的,你看,是不是好奇怪?这花,我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耶!我记得姑姑说过的,这世上,就只有三种花是百花幽谷没有的。那就是不被神族掌控的妖域之花,救赎之花和神魔之花,可是那些花我毕竟都没有见过,我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哪一种!”说到这儿,那张无忧的小脸也苦恼地皱成了一团,得不到真相,也抹不去心上莫名的不安。
赫连阙一双浓眉却是打成了死结,对于回澜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本来嘛,那个万妖山庄既名为万妖,就算有再难理解的事那也没啥大不了的,何况,不过只是一朵花而已,就算就刻在那万妖山庄的匾额之上,也极有可能是随便画画。更何况,他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也是再坐不住了,又怎么会去仔细听回澜那些废话?才这么想着,他腾地一声站起,提剑便往外走。
“阙哥哥,你要去哪儿?”回澜眼见他突然起身外走,脸上的笑容突地消失,原本的苦恼,转瞬便成了惊惶。
赫连阙顿住脚步,微微侧转过头,淡淡觑她一眼,只是冷沉地道,“总之,是你不愿去的地方!”
“你要去万妖山庄,对不对?”有的时候,这个单纯迟钝得如同白纸的回澜却又是敏锐得可怕,她不是不知道赫连阙在生气,也不是不知道他在气些什么,可是,她总有她的考量,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他好,所以假装不知,她以为,只要他们离开这里那就好了,谁料到,赫连阙却是这般固执而别扭的人,从那日万妖山庄之后,他们本应离开的,居然又在这松岳城中住了下来,到今日,已经又过了三日。他这三日来,虽是面有愠怒,却终究是没有什么举措,她原本就要放下心的,是啊,原本。这一回,赫连阙没有回答她的询问,只是背对着她就那么站在门口,窗外弦月的清辉,倾洒了他一身,清冷而飘渺。回澜却是急了,连忙转到他跟前,只是促声道,“阙哥哥,你不要去。那个万妖山庄是很诡异没错,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妖!”
“够了!”赫连阙打断她,那脸色,却是越加的恼怒,那眼神,甚至让回澜脸色一白,忍不住瑟缩着后退了一步,“为了阻止我去万妖山庄,你还能编出多少的谎言?你记得了,我生来,便是为了斩妖惩恶,除魔卫道,倘若你受不了的话,尽早说一声,我马上送你回百花幽谷。”眼见着回澜的脸色陡地惨白,赫连阙目光一黯,有些不忍,却仍然没有改变初衷,“倘若你要留下,别妄想改变我。就别拦我——”话落,他不再流连,一个迈步,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月色中。
“阙哥哥——”回澜艰涩地唤着,却唤不回他坚决的脚步,她眼中琉璃般的光亮便是瞬间殒灭去了,嘴里低声喃着,“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妖。倘若你杀了他们,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喃喃念着,好半晌,她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蓦地拎了裙摆,便追了出去,跟赫连阙同样的方向,万妖山庄。
趴伏在万妖山庄的房顶之上,赫连阙唇边的冷笑越来越深,在月光照射之下,这所大宅子里白日里的伪装全数地散去了,好重的妖气!一盏灯笼缓缓移过脚下,赫连阙再忍不住,足下一点,自屋顶上飘下。
“什么人?”那巡夜的家丁似乎还算机警,当然,也是因为赫连阙刻意弄出的动静,让他察觉到了异样,蓦地回头,一双泛着紫光的眼在暗夜里幽漆着,如同两盏鬼火灯笼。只不过,他却来不及看清面前黑影的面容,银光一闪,他只来得及惊恐地瞠大眼,下一瞬间,便已经被割断了喉咙,神魂自躯体飘离,倒在了血泊之中。
赫连阙冷冷收回剑,目光冷然地俯视着脚下的尸首,泛着紫红的血流了一地。但是,就在下一刻,他陡然睁大了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瞧着地上的血在月光照射之下,紫气蒸腾,然后,那血慢慢地蜕变成正常的红色,没有半分的妖性,那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血……这……怎么可能?怔愣着惨白了面容,赫连阙手里的剑几乎握不住,站不稳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却是定在原处,失了神魂……
墙外,回澜万分焦急的仰视着那高耸的院墙,当真是望尘莫及。可是不行,不行,她一定要阻止阙哥哥,不然他一定会后悔的。要阻止阙哥哥,她就一定要进去,是的,她一定要进去!她咬着牙,坚定了心神,然后,就在那一刻,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慢慢变得轻盈,缓缓漂浮起来,越过那高耸的院墙,轻飘飘,恍如没有重量似的,轻轻落在了院墙内的地上。
震惊和不敢置信已经不能形容她此时的心情,但是,她没有时间在这个上面深究,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赫连阙的存在。已经适应了暗夜光线的眼睛也没有错过地上那已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几乎算是失魂落魄了的赫连阙。这样的情景,不需要当事人的解说,她已经能明白了,她蹙了蹙眉,走上前去,拉扯住赫连阙的衣袖,他却是恍若未觉,视线,仍然是定定地注视着血泊中的尸首。“阙哥哥——”她轻唤着,加大了拉扯的力量,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她不敢多留,再拉扯了一下赫连阙,跟方才一样,她的身子再次轻飘飘地飞起,连带着一个赫连阙,也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快速地越过院墙,稳当地落在了墙外。院内,隐隐传出了嘈杂声,想来,是发现了那名家丁的尸首了,回澜不敢大意,咬紧了唇瓣,便是拉着赫连阙矮身躲进了道旁落满积雪的灌木丛里。
蹲伏在雪地里,好冷好冷,她身上穿着雪蛟绡,自然是不觉得,但是,赫连阙的身上却是越来越冷,回澜只能不断地朝他呵着气,也不断地抱紧他,而且是越来越紧。那些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的人,在回澜神色的紧绷中走过去了,又跑过来,终于,是找远了。她这才稍稍平复了不安狂跳的心,回过眼,望着赫连阙抖颤着双唇,像是在喃喃低语的模样,却让她心疼得揪紧,低低唤着,“阙哥哥——”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赫连阙喃喃自语,却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老天。
回澜沉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就在月儿慢慢高升,正中天,万籁俱寂的时候,一声突兀的开门声在这时响起。两人寻声望去,在月光和檐角垂挂的灯笼映射之下,一个身影在左右逡巡了一转,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之后,才从那宅子里,踱了出来……
月光照拂下,赫连阙和回澜都明显看到了那人身上笼罩着的黑气,那是妖气没错,而且,是好重的妖气。赫连阙的意识似乎终于回了笼,他想要站起身,腿脚却因待在雪地里太长时间而僵冷了。他连忙运气疏通血脉,回过头,望见了回澜眼中的坚决,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终于妥协似了地,拉起她,“走!”
黑洞洞的树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月光的照射下,竟亮如白昼。但那不是黢黑,没有鬼火的树林却是诡谲得让人打从心底发起寒来。一路从万妖山庄跟随那一身妖气的“东西”来到此处,也不知那妖物是一直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还是故意假装不知道,总之,“它”就是这么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就在进了这树林之后,“它”的脚步越放越慢,然后,终于在前面,停了下来。
赫连阙机警地拉着回澜躲进近旁的树干后,稍稍平稳了呼吸,才探头出去。眼前,妖气黑雾迷沉,“噗”地一声,月光照射之下,那人类的衣衫底下钻出一条巨大的蛇尾,深沉的紫色上,全是赤金的鳞片,在月光照射下泛着诡谲得光。轻轻一个晃动,呼呼作响,那是一只巨大的响尾蛇,但是显然的,那巨大的呼呼作响声并不止是为了吓跑敌人,因为被那尾巴卷起的黑雾中,一棵也许需要三人合抱的雪松就这么被……连根拔起。同时,一双幽绿如同两盏鬼火的眼,像是挑衅似的朝赫连阙和回澜藏身的方向扫来。
赫连阙倒抽一口冷气,拉着回澜又迅疾地缩回头去,却是急促地喘息着。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家伙是故意引他们来这儿的,而且,他也清楚,这只蛇妖,只怕是他下山以来所遇的,最强劲的对手,他甚至没有把握能不能全身而退。陡然想到身畔还有一个回澜,他突然浑身冰冷,拽紧了回澜的手,压低嗓音催促道,“你快些回客栈去!”
回澜的手反扣住他,却是无视于他眼底的焦急,只是定定望着他,沉静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赫连阙知道她的意思,不走,我不走!
这个丫头,有时倔强起来也该死的让人头疼。赫连阙几乎急白了头发,咬碎了一口牙,蓦然再探头出去望,那蛇妖已经隐入了那团黑雾之中,然后,居然慢慢在月色下,消失了。他知道,战斗,已经开始了。他略一沉吟,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从腰里掏出一瓶现身的朱砂和一道定身的符咒递到回澜跟前,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步子,一步步走向树林中央,方才那蛇妖所立的地方。
望着赫连阙也许正一步步走近危险的背影,回澜突然觉得心,窒息似的疼痛了起来。她该帮他的,她应该可以帮他的。无措地低头望着他临走时塞到她手里的东西,细致的眉头又深深纠结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那黄符是定身咒,可以暂时制住妖物,但……那只是对普通的小妖有效,这蛇妖已修行千年,怕是不怕这个的,至于那朱砂,是用来让蛇妖现身的……”耳畔响起的嗓音是回澜从小听到大,虽然只有在某些时候,偶尔才能听到的,但却也是很熟悉的。虽然回澜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是,在这惶急的时刻,即便只是听到了一记能让她感到熟悉的声音,也让她多了分支持自己的气力。可是……
“那怎么办?阙哥哥应付得来么?”回澜更是担忧了,赫连阙是有些本领的,但是毕竟年少,身手和经验都是不足,但对手……却是修行千年的蛇妖!她没办法不担心。
可惜,她还未能得到答案,就听树林里一声响,赫连阙已经狠狠被无形的蛇尾扫到,从半空中重重跌在地上,扬起半丈的雪花,他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却是不肯服输地再次站了起来。“阙哥哥——”急唤一声,赫连阙还来不及站稳,又是狠狠一跌,又是站起,又是一摔,周而复始,赫连阙站起来的越来越困难,站起来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他却始终不肯服输,虽然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掌着手里用来探测对手方位,今夜却像是失了灵的罗盘,他还是被他看不到形体的对手给一次次击倒。
“阙哥哥——”回澜低低唤着,却是无能为力,她没办法叫他停下,叫他认输,因为,她了解他的坚持和自傲,可是……眼里的泪突然呼啸而下,迷蒙了整个眼界,她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艰难爬起的模样。
“光哭有用么?你不是想要帮他的么?还是……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那蛇妖戏耍,摔死在你面前?”耳畔,那声音再度响起,多了几分责备,却是让回澜醍醐灌顶似的清醒了过来。是的,她要帮阙哥哥,她不能让阙哥哥孤军奋战,她要帮他!可是……怎么帮?耳畔的声音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问,却夹带着一丝叹息,“你手里不是有朱砂么?你至少可以让蛇妖现身,现在……先想办法把它引到你这边来!”
又一次被狠狠甩到地上,赫连阙喉间一腥,一口隐忍多时的血喷洒出来,在面前白茫茫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大大的,暗红的花。他咬着牙,费力地抬起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双目无畏地抬起,在被月色照明,他却看不见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