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她心头已有了答案。“你不是阙哥哥!”她的语气笃定,该是害怕的,可是,在确知这项真相的同时,方才紧紧钳住心脏的紧痛,却似乎在顷刻间便是烟消云散了,心下微甜,如果不是处于现在这种情形,她只怕会更喜形于色吧!她就知道,阙哥哥不会这般待她!可是电光火石间,她又慌了,现在……该要怎么办?
“赫连阙”却是半点收敛没有,反而不再刻意压制,任由那贪婪和兽性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那眼底属于赫连阙的,子夜般的墨黑,转瞬间便被幽绿所取代,对于回澜的看穿,却是只予以了两声轻笑作为回应。然后,一只手掌,蓦地抚上回澜光滑纤细的侧颈,轻轻摩挲着,那虎口指间是赫连阙练剑所留下的硬茧,那触感,却是让回澜毛骨悚然。在瞧见“赫连阙”倏地冒出两颗跟那两汪幽绿相映衬的尖牙来时,心头的恐惧倏然狂窜上来,她惨白着脸,却只能瞠大着眼,眼瞅着那两颗尖牙离自己颈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回澜完全僵在当场,不知该做何反应,虽然,她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接下去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何况,在“赫连阙”的钳制之下,她也根本妄动不了分毫。蓦地一闭眼,回澜几乎已经有了命丧当下的心理准备,可是就在那尖牙嵌入她皮肤的前一刹那,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却是整个停滞了。
“回澜——”那呼唤还是她所熟悉的,却带着极其艰难的痛苦,咆哮声近在耳前,她蓦然睁开眼,眼前那双熟悉的眸子,眸色在墨黑和幽绿之间不停地转换,男人抱着像是快要爆炸开来的头,倏地翻离了回澜的身子,在地上蜷缩着颤抖。“回澜,快……快逃!”粗声喘着气,赫连阙的嗓音里夹带着痛苦的咆哮和嘶吼,面容狰狞扭曲着,住在同一个躯体里的两个灵魂,正在战斗。
“阙哥哥——”回澜的眼眶蓦地湿了,消失许久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身体里,她从地上翻爬起来,却是没有往洞外逃,而是转身便朝那匍匐蜷缩在地上颤抖,翻滚,痛苦嘶吼,甚至为了保持理智,不惜一再将头往地上猛磕而去,随着那一声声脆响,渐渐满面血污的男人奔去。“阙哥哥——”眼泪,早已不知在何时便弥漫了整个眼界,不是不知道也许会有的危险,但是,那一刻,她没有多想,只想到他身边去,谁也拦不住。
就在她奔近的那一瞬间,那满面血污的男人蓦地抬起头来,眼里幽绿,杀气与兽性同存,回澜愕然地僵住步伐,可惜,那一瞬间,她已经再逃不掉。一声咆哮,那被妖附身的男人携着惊人的力量,蓦地将回澜扑倒在地,这回,不再耽搁,一张嘴,两颗尖牙,不由分说,便朝回澜颈间咬去……
两掌微扣,跟上一次莫名其妙,就这么“飘”进了万妖山庄一样,她也不知道那股力量从何而来。但是,就在她紧闭眼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便是集聚在了她双掌之间,迅疾地推了出去,却是正中“赫连阙”的眉心……
三十三重天上,本无四季之分。那一片幻境之中的梅林,却甚似人间之景。在白皑皑的雪地和还在半空中翩跹的雪花映衬下,芳香吐蕊,落梅缤纷。幽香萦绕的神殿之中,那原本在满室灯火摇曳,正盘腿坐于以四灵兽,五仙草所结阵中,闭目调息的男子,一双眼,却是在这时,蓦地睁开。眼里,一汪寂蓝,悠荡流年,仿佛已经沉寂了太长时间,却在这时,涌现一丝千年不见的喜悦。“抹雪——”他低唤着,那嗓音威严而冷淡,却有一丝怪异的轻颤。
一道飘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随着呼唤,出现在殿内,恭立在阵前。以云彩为裳,以彩霞为裙,以兰芷为簪,以芙蕖为履。面前垂首而立的女子,如果除去那如冰雪般的冷漠,几乎美得让见者忘记呼吸。“神君——”低低应着,那轻轻冷冷,毫无情绪的嗓音便如这满室的寂冷,回荡在空旷的神殿之内。
“本君方才感觉到了,是她,一定是她……”阵内的男人握紧了拳头,却止不住语气越来越激动,面上现出一丝已经冰封了千年之久的笑容,“本君等了一千年。一千年了……她终于出现了……”他恍惚的视线里瞧不见名为抹雪的女子一贯毫无情绪的眸子里一丝隐现的惊惶,一个心神动摇,大功将成之际,胸口,却又是一阵闷疼,他蓦地喷吐出一大口殷红的血,那血,在他银色的锦袍上,绽放出一朵暗红的花。但他苍白的脸上,却是漾着淡淡的欣悦,“去找她!你一定要替本君找到她!”
回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随着一声痛苦的咆哮,“赫连阙”蓦地从她身上离开,一阵黑雾从赫连阙的身子里被逼退,然后,一声巨响,赫连阙的身子重重地跌落在地。从震惊中回过神,回澜急忙扑跌上前,急急将赫连阙扶起,嘴里一径唤着“阙哥哥,阙哥哥——”
赫连阙在她怀里,虚弱地睁开眼来,望见回澜满面泪痕的脸,他想笑,却扯疼了伤痕累累,满面血污的脸,心里,却只是记挂着,“你有没有事?”
摇头,再摇头。回澜回不了声,只能一径摇头,泪珠儿纷落。对百花幽谷外世界的好奇,早已不知在何时成了讨厌,她讨厌外界的纷争,讨厌外界的人事,讨厌这外界的一切。他们不过出谷一个多月,阙哥哥受了多少回伤一伤再伤?而他们,已经在生死关前,走了几遭?
赫连阙的目光却在投向回澜身后时,蓦地转为惊骇。回澜转头望去,幽暗的夜色中,那一股比墨还要深浓的黑雾并未消散,反而在顷刻间便集聚成形,那是一条蛇,正朝着他们吐露着蛇信的……毒蛇。正是那日他们在林中除去的那只蛇妖,斩草未除根啊……
赫连阙将手探向身后,却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回澜面色惨白,却是回过身来,蓦地,便是伸长了双臂,牢牢将满身伤痕的赫连阙护住。
蛇,最喜的便是后发制人。那蛇,怕是已看出他们的别无他法,反而又开始享受去了那种逗弄猎物的趣味,就这样吐着蛇信,然后,一寸一寸,极缓慢地朝赫连阙和回澜靠近,而回澜也是随着它的靠近,护着赫连阙一寸寸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了岩壁,退无可退……
有那么一刻,赫连阙和回澜都以为,他们死定了。至少,在那一行七人蓦地冲进山洞,然后,剑影散乱之前,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那一行七人提剑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那蛇妖困守在剑阵之中时,回澜有那么一瞬间无法置信,他们居然,又逃过了死劫。而赫连阙在凝目片刻之后,蓦地放松了下来,“没事了……”他唇边,隐现一抹笑意,“那是我们郇山剑派的七星诛妖阵……”
剑影幢幢,一声凄吼,那一阵黑雾蓦地被吸入一只刻满符咒的葫芦之中。满洞沉寂,回澜终于放松了精神,浑身力气却在瞬时被抽干,双腿一软,她便是瘫倒在了赫连阙身旁。
“小师叔——”几声呼唤,此起彼落,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小师弟——”这一声呼唤,相较起来,却是阴恻恻地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回澜寻声望去,见到那正将葫芦别往腰间的男人。一身蓝布长衫,背悬长剑,清瘦得厉害,一双眸子却是阴沉得紧,让人感到极度不舒坦的目光正直赫赫盯在赫连阙身上,“你真是让我们好找呢!”
桃花初绽,风陌为春迷(一)
已入隆冬,即便是以温煦闻世的涥水之南,也开始冷了起来。虽然甚少下雪,却是时不时的阴雨绵绵,倒也有几分透骨的湿冷。城郊的茶栈,半垂下厚实的布帘挡风,一炉茶水正在烧红的炭炉之上咕噜噜吐着白烟,不算大,但却被炭炉子熏得暖暖的茶棚内,零零散散坐着几桌客人。云落骞和凤浅羽便是临窗坐在半垂的布帘下,透过桌上茶碗里腾起的袅袅白烟,望着窗外不远处的涥水,一衣带水如蓝,在轻雨中如烟雾淡拢,果真是有几分出挑之清丽。
桌上自是清粥小菜,但对着这般美景,凤浅羽却是心情放松,眉眼浅淡,却有一丝温暖的笑痕。只是坐在她对面的云落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反而一脸焦躁,操着筷子的手东挑西捡了半天,最终却似乎是没都没瞧上眼,反而某位大少爷却是浓眉一皱,而后将筷子猛地往桌上用力一放,嘴上却是不耐地嚷嚷着,“不吃了,不吃了……”
凤浅羽将视线从窗外拉回,抬头瞥了一眼像个任性的孩子一般,拉沉着一张脸的某位大少爷,眼里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她却是假装不知地低咳了一声,低头喝起粥来,却是无可无不可地淡问,“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云落骞却是几次抬头望他,吞吞吐吐,好一会儿后,才讷讷道,“浅羽……你真的要进临海郡去?”
“你折腾了一个早上,其实就是不想我去临海郡?因为……双双家就在临海郡,是么?”抿唇一笑,凤浅羽心里甜暖,终究是忍俊不禁,这个……心思任性别扭的云落骞啊?
云落骞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脸臭臭,却又有些扭曲的不自在,讷讷了片刻,这才小声嗫嚅道,“浅羽,你也知道的,我跟那个百里大小姐压根儿不对盘……我们俩不是吵就是打,跟她分道扬镳之后,我只差没有拜佛磕头大叫阿弥陀佛了,更何况,她跟她那个跟屁虫似的弟弟最爱跟我……”抢你了。关于云大少爷内心所谓的男子自尊,还有云氏追女法则之一,绝对不能让女人发现你有多在乎她。那只会让她对你予取予求。即便你真的很在乎她,那也要像死鸭子一样嘴硬,打死都别说。后面那几个字被囫囵带过,在喉头滚了一圈儿,云落骞却是一把抓住凤浅羽的手,一双晴朗的眸子眨巴再眨巴,定定望着凤浅羽,讨好地傻笑连连,“所以……浅羽,如果再见到那个讨人嫌的大小姐的话,我一定会浑身难受,而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凤浅羽却是似笑非笑地淡睨了某人一眼,浅抿唇瓣,“我看起来那么像肥肉么?”
“什么?”云落骞有些困惑地蹙眉,有些不明白,怎么会跟肥肉扯上关系,而且还是浅羽?
凤浅羽却是举杯喝茶,青山绿水,白茉无染,光看颜色便是美得清新,这轻啜一口,果真是清香淡郁,齿颊留香,忍不住舒爽而叹,“我就觉得我就是一块儿你跟双双都想抢的肥肉。”一抬头,果然瞧见云落骞一脸尴尬的赔笑,她却是敛去了笑,轻轻叹息一声,“云,既然到了临海郡,说什么也要去看看双双的,毕竟人家之前也帮过我们忙。至于你……用得着这么在意么?双双不过只是个被娇宠到有些小姐性子的姑娘,你又何苦跟她制气?何况……”她笑笑,蓦地伸手握住云落骞的手,淡笑着看他明显阴沉下来的面容,“我说过的,云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呐!”
奇迹的,云落骞原本心头的阴郁,便是在这一笑的风情中,如同大雪来袭般转瞬湮灭,不由得便是笑了开来,握住凤浅羽的手,却是瞬时一紧,霎时再不肯稍放,眼见着凤浅羽虽然脸色绯红着,转过头去,闷声喝粥,但是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却是没有半分挣脱的意思。云落骞不由心头欢悦,洋洋得意起来。方才的抑郁焦躁在瞬间烟消云散而去,举箸吃食,方才还觉得如同嚼蜡般无味的饭菜却是在顷刻间就变成人间难得的美味佳肴了,还真是好吃啊!
只是两人的开怀并没有维持上太长时间,身后一桌食客的闲聊就这么传进了耳里……
“听说没有?百里府昨个儿又送走一批法师,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压低的嗓音带着那些欲扬还遮的兴致勃勃,却是让原本正低头喝粥的凤浅羽和大快朵颐的云落骞都同时停下了动作,相望的视线里,两人不约而同都皱紧了眉梢。
“你们说的……是百里家大小姐被妖魅缠身,撞邪的事?”
又是一个更加压低的嗓音,却让凤浅羽眉间褶皱更深,千沟万壑。
“是啊。虽然百里大小姐已经半个月没出府发过疯了,但是……据说半夜里,百里府中都会有惨烈的嘶叫声……咦!听起来好恐怖的!”说话的人还未了加强效果,扭曲着一张脸,打了个哆嗦,活像他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似的。
“是啊!不知道什么妖孽,这般厉害?百里府那是富贾一方,百里老爷遍请法师也对付不了……”
越听,凤浅羽心头的忧心就是越甚,“云——”终于伸出手去,蓦地反扣握紧了他,淡定如海的眸子,却是瞬也不瞬望着云落骞的双眼,“我们现在就去百里府!”
云落骞轻叹了一声,然后,带着几分幽苦地笑了,唉,早知道就是会这样。
果真如之前百里双双所言,到了临海郡,要到百里府那就是再简单不过的。现在,他们两人一马就这么站在了临海郡里最大,最气派的府院门前,那高大的朱漆大门,两边威武的麒麟,和匾额之上,那三个烫金的大字——百里府,都再在说明了一个最显然不过的事实,那就是……百里府真的……富气得吓人……
只是……云大少却是有些裹足不前,一手挠着那匹在上一个城镇才买来的马老兄,望着前方的府门,一脸的苦大仇深,摇头晃脑着,“真没想到……百里双双那个不可一世的臭丫头,居然有这么好的家世……看看这个大门,啧啧啧,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呐!”
门被拉开一条缝,门内看门的小厮,就这么瞧着门外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瞠大了一双眼。这是怎样神仙般的人物?那一身白袍束腰,背悬长剑的年轻小伙子轩眉朗目,目光矍铄,举手投足间,自是一般少年得志,他身畔的那一女子,一袭简约的浅碧,一头丝缎般的黑发柔滑地披散在肩上,除了白皙的额间垂下的那朵银锁鸢尾,她全身上下再无多余的赘饰。精致的眉宇含着若远山般的孤意,却是未展半分笑颜,始终是那样若即若离的淡若云烟,那一缕淡然更将她眉眼间透着的那股子轻灵恬淡刻画地淋漓尽致。只是这会儿,那双轻云蔽月般的眉宇间,却在望着朱门大户的百里府时,隐现一缕忧心,果然……是有妖气。
眉间刚轻拢,门内便传来一阵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