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画——”一道蓝练破空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缠绕上映画的腰肢,一拉一扯,将之卷起,轻飘曼舞,凤浅羽周身旋转起橘色幽光,携着映画自那符咒迸射出的强大光芒中,全身而退。轻飘飘地落至地上,丝履着地,地面的残红落梅,却未动一瓣。只是,被那强大光芒震伤的映画却是脸色惨白,嘴角带着血痕地半倚在凤浅羽的身上。
眼见凤浅羽安然无恙,云落骞不觉松开了紧绷的情绪,吐气浅笑,眼角余光瞥见银光几点,近在咫尺,他足下一点,身形化做疾风,蓦地从几柄长剑的夹缝之中,快速卷过。捂着稍稍闷痛的胸口,云落骞已经长身玉立,站在几个偷袭者的身后,兀自笑得狂妄,仿佛之前的失神不过只是众人的错觉。“想伤小爷,痴人说梦!”只是……侧转过头望向那强大红光之处,他却是困惑地半眯起眼,“好强大的符咒!”
红光如同蚕丝,丝丝涌回那张朱砂符咒,慢慢地褪尽在深浓的墨色暗夜之中,归于沉寂,但那黄纸还在夜风中,轻轻飘扬着,略略褪色的朱砂,还携带着这般逼退鬼魅的强大法力,镌刻着沾染了百年的气息,黄纸的末端,一个在百年前,曾让三界都为之忌惮的名字如同那褪色的朱砂,渐渐退守成典籍的枯黄扉页上的一段历史,却到了百年后的现在,仍让人肃然和惧然兼而有之的名字:鬼刃……
未谙风月,道说永相随(一)
鬼刃?凤浅羽半眯起眼,轻蹙起眉,伴随着心头一阵略显怪异的熟悉,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是惊鸿一现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只是,那速度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去抓住,哪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鬼刃……这个人,曾在她空白一片的过去中,出现过么?
“原来如此。”另一厢的云落骞却是对着面色铁青,杀气纵横的袁牧笑开了,“鬼刃的符咒,加上你姓袁,倒是让小爷想起一个典故来。鬼刃还未继承掌门之位前,郇山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一名袁姓弟子,后来却因鬼刃继任,心生不满,遂叛出师门,对了,听说,走的时候,还顺手搜罗了郇山的一些宝贝。不知道,这个郇山叛徒的袁姓弟子,跟袁护卫有啥渊源。不会那么刚好,是尊师,或是令尊吧?哎呀……那张鬼刃的符咒,不会那么刚好,就是郇山的宝贝之一吧?”
“我听你在放屁!”袁牧面上青筋暴露,厉声大吼,但下一刻,他却又在双眼泄露的杀气中,诡谲地笑了开来,“你来自沧溟云家是么?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让我们瞧瞧,你究竟……能有多厉害。”话方落,他半扬的手顺势一挥,那些被云落骞打散了阵形的护卫们居然又凝结起来,而且,阵形渐渐由原先最普通的五行,变为了天上星斗,而且,每动一步,便是一骤变,每一次变换,杀招便是更为凌厉,云落骞握剑的手心蓦然沁出了冷汗,眼前不停转换的阵形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头一次,褪去了原先的狂妄,眼眸深处,暗略一缕忧心,虽然暂时以静制动,但,只怕也撑不过一时三刻,额头上,渐渐,沁出了冷汗。
“四象绝杀?”那一厢,凤浅羽眼见云落骞陷入困境,心下不觉忧急,电光火石间,一个名称,便是在她全无考虑的情况下脱口而出。表情有些愕然,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不加考虑脱口便出的名称到底是因何,又有着怎般的意义,但是,她就是知道,云此刻,必然是危机重重。心下一凛,她别过头,目光瞥向前方身影。
百里乘风正望着袁牧所布阵形和被困住,半分动弹不得的云落骞,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是了!早该出杀招了!”
“该死的!”不断变换的阵型中央突然爆发出一声咒骂。
云……千万沉住气啊。也许,真的是把那个人摆在心上太重要的位置,所以,即便是只听到了这么一声咒骂,凤浅羽已经知道,云落骞是要动手了。可惜,她的嘱托到不了他的耳里,便听阵形中央一阵刀剑相击声,隐约一角白衫轻掠,却总在要破阵而出的前一刹那,又被突然变换的阵形给挡了回去,果然……还是不行。凤浅羽轻咬牙,沉寂的眸色中,思绪,却是百转千回。待视线从新回到百里乘风身上之时,她方才的担忧,她方才隐隐的慌乱,便在瞬间尽数敛去,望着百里乘风,淡淡地笑了,“百里老爷,画上符咒自然是法力无边,可是……能伤得了映画,就万无一失了么?浅羽不是妖,你觉得,这符咒,能奈我何?”
百里乘风本就精明如狐狸,只是方才一时得意忘了方才凤浅羽明明是从这符咒法力中,将映画救下,更是忘了细思这当中的关节,经凤浅羽这么一提醒,他蓦然脸色一变,拽紧了手里的画轴,往衣襟深处怀揣,一边扬声大喊,“袁牧——”
可惜,却是来不及了。“映画,你撑着!”将映画扶至近旁一棵梅树下暂坐,凤浅羽面上,还是淡如雅菊的笑容,直到见但映画虽然虚弱,但还是点头之后,她才轻吁一口气,然后,站直身子。单足一旋,滚着白狐毛的淡蓝裙裾荡成一个圆弧,那些地面的残红落梅被卷起,围绕在那飘扬的裙裾四周,仿佛就连那同色的丝履之上,也沾染了梅的冷香。凤浅羽的动作太美,那裙裾飞扬,在落梅的包围中旋转的身影,飘如谪仙,让人不觉间,竟是看傻了眼。
所以,百里乘风在还没从她绝美的姿态中,反应过来,究竟,会有什么发生时,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待到那梅的冷香,已经近到不过提鼻便可嗅,百里乘风只觉得漫天的红梅花瓣铺天盖地而来,他在直觉别头,闭眼的同时,手上已经一空,原本紧扣手里,半举空中的画轴,已经易主到了凤浅羽破空而来的蓝练中,一卷一收,动作快速而美妙地将之收妥在袖中。然后,蓝练再一卷,便是缠绕上了百里乘风毫无防备的颈项,一脚轻点梅梢,凤浅羽便是如同绝翼之鸟,半斜着身子,凌于半空之中,手中所执蓝练的另一头,却是牢牢地缠绕在百里乘风颈上,只需稍稍一使力,便能取他性命。
“爹爹——”蓦地惊唤出声,百里双双那一刻没有多想,直觉地便是迈出步子去,却是再走了两步之后又骤然停住,那双还浸泡着泪水的眼睛,却是哀求地直瞅着神色难得冷肃的凤浅羽,“浅羽姐姐——”
目光淡淡瞥过百里双双写满哀求,泫然欲泣的脸,原本有一丝松动的脸孔,却是在瞥向另外一侧,陷入苦战的云落骞时,倏地又转为坚定的冷沉,拉扯住蓝练一端的手蓦地一紧,只是沉声道,“让他们住手,放云出来!”
呼吸有一瞬被钳制住,百里乘风双手扣在缠绕在颈间的蓝练之上,想将之拉开,却是无济于事,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只是,倒还有几分执拗,即便是此刻,生死操纵在他人手中,他居然也是闭紧了嘴巴,没有开口的意思。凤浅羽淡然的眸底难得地掠过一抹冷绝,手上,又是一个紧扯。
“爹爹——”百里双双急唤,却是见父亲和凤浅羽似乎都没有让步的意思,连忙扬声叫嚷,“袁牧,袁牧,快些住手,你想害死我爹么?住手啊——”
不知道是百里双双的喊叫奏了效,还是袁牧毕竟还是担心主子的安危,阵形终于是散开了缺口,然后便是见着有些狼狈的云落骞甩胳膊甩腿儿地慢慢踱出了阵圈,嘴里还不知死活地一直嘟嚷着,“四象绝杀。鬼刃创这阵形的时候,那是偶然为之,之后发现杀伐之气太重,所以明确规定,郇山中人,不可轻试。不过……没关系,这不包括你们,既然叛出郇山,自然算不上郇山中人,也不用守郇山剑派的规矩,不是么?”说话间,还别过头去,用那张好不狼狈的脸对着袁牧扯开一个坏坏的笑,气得袁牧当场便想反悔地又将他围回阵中,不忙着杀他,却可以将他累到死。
“浅羽姐姐,他们已经放了云落骞,你也快些放了我爹吧!”百里双双焦急地仰头望着半浮在半空中的凤浅羽。
凤浅羽淡瞥了一眼百里双双和不住吐舌呛咳的百里乘风,手一挥,蓝练顺势收回,她足下轻点那枝梅梢,轻飘飘落至云落骞身侧,再将他上上下下,周身打量了个遍,确定就是狼狈了些,然后稍稍有些皮外伤之外,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将倚坐在梅树下的映画扶起,目光再次淡淡地掠过拼命咳嗽着的百里乘风,和他身边一脸担忧,还不时替他拍抚着胸口的百里双双,“我们走!”
“袁牧,快,拦住他们!”百里乘风一边咳嗽着,却还是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
“爹爹,算了,爹爹!”百里双双却是蓦地一个横跨步,拦在了他身前,伸手抹干了腮边的泪,她仰头望着父亲的眼神里,少了哀求,却多了失望,多了愤怒,也多了坦然,“你就放他们走吧!映画……她根本不愿跟你,你用卑鄙的方法霸占了她这么些年,还不够么?爹爹……女儿心目中,天一般高远,山一般刚强的爹爹,怎么会有这种小人行径呢?怎么会跟卑鄙无耻扯上相关呢?”
“你说什么?卑鄙无耻?”百里乘风蓦地转头望向女儿,脸色怔愕中,带着不敢置信。
“难道不是吗?”百里双双反问,目光无所畏惧地迎视着父亲眼底隐约的责难,“爹爹的作为,跟那些卑鄙无耻,仗着武力,仗着家世,强抢民女的恶霸,有什么区别?”
“你——”蓦地一扬手,百里乘风脸上的狂怒,险些真的化为鲜红的五指印,展现在百里双双倨傲的脸颊上。高扬的巴掌,却是僵滞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打啊!爹爹这一巴掌为什么不落下?只要爹爹说出女儿有什么说的不对,大可以打了便是。女儿没错,错的,也唯一便是对爹爹不敬而已。女儿只是不想爹爹一错再错,走上不归路,我只是……好想念我那个是非分明,正直勇敢的爹爹而已!”这么说着,百里双双的眼里,又蓦地盈了泪,她却是倔强地紧咬牙关,不让泪花坠落。
百里乘风心下蓦地怔忪,脸上神色有些茫然,就连高举的手,也有些不稳地,轻轻颤微微起来。
“是啊!百里老爷,你知道,你自己的私心伤害了多少人么?映画且不说,你看看你的女儿,你最疼爱,捧成掌上明珠的女儿……我还记得初见双双的时候,她是个多么爱笑,多么坦率的女孩儿,你……真的要夺去她对这世间的信任,夺去她灿烂的笑容么?”凤浅羽清淡的嗓音,却是带着一针见血的犀利,蓦然扎刺上百里乘风心上,也许稍稍柔软的那一处。
百里双双却是在这时蓦地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娇俏的脸上蓦然多出了几分坚毅,“爹爹,女儿会重新笑的。虽然,现在可能还很难,但我总会找到从新再笑的力量,只是……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爹爹。”
这话的意思是……百里乘风和凤浅羽都是略带愕然地转头看她,神色各异。
百里双双深吸一口气,“我要离开。离开临海郡,离开百里府,离开爹爹,我想要出去走走,也许散散心,也许历练历练,直到我真的能够放下,或者足够长大到能包容爹爹的一切……浅羽姐姐——”她蓦然转过头去看向凤浅羽,嘴角稍稍艰涩地勾起一丝哀求的笑痕,“你可以带我走么?”
云落骞蓦地背脊一凉,回过头来,愕然和畏惧兼而有之。直到过了好些天,他们已经离开临海郡,在一片树林里休憩时,他仍然有些不确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百里乘风会答应他们离开,而且是带着映画,还有百里家的大小姐一起走?而且……浅羽又为什么要答应?要带映画走的因由,他可以理解,可是……百里大小姐呢?为什么还要算上这个大小姐的一份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事实已定,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他在跟两个女人争抢浅羽注意力的争斗上,会有多么的可怜?
“映画,你出来透透气吧!”画轴半展,画卷上一个凌然纸上的红裳美人登时凭空而现,望着映画较前两天,好看多了的脸色,凤浅羽不觉松口气地浅笑,“映画,你的伤可要好些了?”
映画点点头,“这些天,都在画中调息,自然是好上很多了。多谢浅羽姑娘救映画出牢笼。”
“你不用谢。茫茫人海,相聚,总是有些渊源的。你我也还算投缘,何况……我还是有目的的,不是么?”淡淡一笑,想到这个,凤浅羽蓦地有些心事郁结,沉默了片刻,才欲言又止地望向映画,“说到这个……映画,那个人……那个你说,你认识的凤族中人是……”
“哦。那个人……就是我之前说过险些跟着离开百里府的人。说起来,我跟他也是很投缘的。对了,这个人,百里姑娘也是知道的。”
“双双?”凤浅羽愕然转头望向一旁有些沉默的百里双双。
“我?”就连百里双双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是啊!那个人,当日是被只有八岁的百里姑娘带回百里府的,而我,不过是赠了他一瓶酒,据他所说,那便是结了一段善缘,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便想带我离开,其实,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关心我,觉得,我不应该困守在一个已经褪色了的承诺里,只要离开百里府,我还可以有其他不一样的可能。”说着,映画的面上闪出怀念的温暖笑容,却没有半分暧昧的思与恋,纯净的,不掺任何杂质。
“你说的人,是我师傅?”百里双双在一旁听着,眉头先是越皱越紧,片刻之后,却是困惑和不敢置信兼而有之,所以,试探地发问。映画却是浅笑着点了点头,这下,百里双双脸上的讶然是再关也关不住,转过头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凤浅羽,“怎么可能?我师傅……跟浅羽姐姐……”可能有关系么?
“双双的师傅?这是怎么一回事?”凤浅羽狐疑而急切地忙不迭追问。
“那是很多年前,教我武功的师傅,我这一身的功夫都是蒙他所授,只是很可惜,他在同一个地方待不上许久,就要离开。不过……那个时候,爹几乎都在陪身怀六甲,偏偏身子骨又弱的娘亲,我的世界里,几乎,就只有师傅。”说着,就连百里双双的眼眸里,也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