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些虽然刻意压低,却还是不能充耳不闻的惊叹声中回过神来,一抬眼,便是对上狼夜那双看似温柔,实际上,却如泥沼般深幽难辨的墨绿眸子,白茉舞脸色一变,眸里腾起几许怒气,她却是不怒反笑,“想吃狼肉。夫君大人,妾身突然好想吃狼肉,你也知道,妾身这种特殊的时候,口味常常都是奇特得紧,你别见怪啊。夫君大人,也不想让妾身饿着吧?”说着,白茉舞还面带温柔浅笑地抬手轻抚了一下平坦下腹,抬起头,对着狼夜,却是好不委屈地楚楚可怜。客栈中人一片沉默的唏嘘,就连狼夜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一愣,半晌无言,还未回过神来,就见那楚楚可怜的柔弱面容转瞬间灿笑如春花,“妾身就知道,夫君对妾身最好了,那就麻烦夫君了。”话落,她先行旋身到近旁空桌边落座,眼见狼夜让自己摆了一道,忍不住心情大好,面上笑容一再扩大。
那转身前的刹那,挑衅的一瞥,果然不是错觉。狼夜愣愣地回过神来,夫君大人……原来……原来是在气这一出啊。像是想通了什么,狼夜摇头失笑,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轻瞥了那笑意晏晏的女子一眼,便是信步走向柜台处。
至于白茉舞口中的那声听似撒娇,实则充满怨气的夫君大人,又是自有一段传奇的来由了……
“你为什么不还我挽花剑?还要禁制我的内力,你凭什么?”那是继那个答应他为他带路的晚上过后,在他发现白茉舞坚强背后潜藏的脆弱之后,狼夜又在白茉舞的脸上看到了名为愤怒的情绪,虽然她极力地用理智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拽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着,那愤怒的潮红更是不止染红了整张如雪的面容,更是沿着纤细的脖颈,一路往着衣衫底下的肌肤,蔓延开去。
狼夜当然不愿意承认,发掘出白茉舞冷静背后的不同面貌,他还觉得挺有趣的。所以,他有些贪看她怒红的容颜,只是耸了耸肩,慢吞吞,理所当然地回答,“凭你在本座身边,就用不着那把挽花剑,更用不着武功。”
“哼!笑话!堂堂的狼族之主,你是说你会护我周全么?我还没笨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何况,我什么人都不信,就算是多么亲近的人都好,也会毫无预警地丢下你,所以,我只信自己,只信自己手里的剑。”白茉舞的回应自然是不以为然,从她五岁起,被最信任的人丢下之后,她就知道,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淡淡回眸,狼夜轻蹙眉,不愿意承认,心头的那一缕隐隐的不舒服,是因为她方才眼底一闪而逝的晦涩,清了清喉咙,他的嗓音还是不冷不淡,徐徐响起,“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既然知道,凭什么还认为本座不该这么做?不禁制你的内力,不没收你的挽花剑,谁知道你会不会搞什么鬼?本座说过,本座最不喜欢万一,所以,免谈。至于这一路上,你就安心,本座又岂会护不住一个女人周全?”
“你——”白茉舞自然是怒极,但也心知狼夜不可能让步,何况,她确实没打算让事情尽如他愿,心下略一思索,她一咬牙,硬是将满腔狂燃的怒火压制下来,却终究是不甘心就此作罢,目光一转,瞥到一旁的客栈,便是促声道,“好。本姑娘无内力在身,体力自然是比不得从前,若有什么不便,阁下可要多担待。”话落,她扯扯唇,眼里闪过一道光亮,“现在本姑娘累了,不愿意赶路了,先在这里歇到明日再说。”语毕,她不等狼夜有什么反应,二话不说便往近旁的客栈走去。
狼夜抬起头,望着冬日难得的,挂在正中的暖阳,无语问苍天,他可以预见,之后的行程又会再慢了。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他却也是无计可施,只得跟了进去。
携着怒火,白茉舞一进客栈,没有左顾右盼,便是直朝着柜台而去,“掌柜的,麻烦你,本姑娘要打尖儿!”
但是白茉舞没看见,不代表随后跟进的狼夜没有瞧见,靠窗的那一桌道士的打扮实在是太扎眼了,居然是郇山的那些臭牛鼻子。有那么一瞬的惊愣,心头不由一凉,但那也只是一瞬,方才白茉舞带着怒火的嗓音有那么几分拔高,何况是在这大中午打尖儿,也引起了那些个牛鼻子道士的注意,居然转过头往柜台这边望了过来。星眸一个半眯,狼夜便是快速地侧移过身子,刚好挡在了白茉舞身前,阻挡了那几个郇山道士望过来的目光,然后,大掌一捞,便是将白茉舞搂进了怀里,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镶嵌着五官的脸庞整个埋进他的胸口,确定她只能在胸口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之后,他才抬起头,对着面容有些惊慑茫然的掌柜,淡淡一笑,如汤沃雪,恍若惊鸿,“一间上房。掌柜的,麻烦你,快一些。我家娘子最近害喜很严重,实在是不太方便。方才口气急了些,我先代她赔不是了,还请掌柜的别介意。”
那掌柜的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是这样。那公子爷和夫人,这边请。”从柜上取了钥匙,那掌柜不由自主地对着面前书生模样清俊的男子俯首帖耳,一边殷勤地招呼着,一边在前边带路,上了楼。
而狼夜则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将不停挣扎的白茉舞牢牢困守在怀里,让她动不了分毫,然后,面色如常地从那几个郇山道士面前,经过,在终于走出那几个道士的视线时,他却忍不住莞尔,他几乎可以肯定胸口处传来的那些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十成十,只怕是捎带着祖宗十八代的咒骂。
原来是人家小娘子害喜了呀。这一厢,正是随二师伯一同出来寻白师叔和小师叔的许正清一行人,直到那模样甚是清俊的男子搂着他那害喜的小娘子上了楼,才讷讷地回过神来,心头疑云尽散,顾盼之间,个人自顾自地吃着自己面前的素斋,没有说出口的疑惑在各自心头兜转,却都没有开口道出,只是觉着,方才那女子的嗓音,怎么听着,就是觉得有那么几分耳熟?
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合上,待到脚步声远去,不等白茉舞再用力挣扎,狼夜倒是很自动地松开了钳制。
白茉舞便是瞬时跳离他的怀抱,只是一张如雪的容颜已经被压得红彤彤,眸中的怒气是再难压制地狂燃起来,方才骂了许久,到了这会儿,却是突然词穷了,她只能用手指指着狼夜高挺的鼻梁,半晌无言,“你——,你——”
狼夜却是对着她笑得有几分邪气,白茉舞瞧来,却是可恨得欠扁,“不是说累了吗?就快些上床歇着吧!”话落,他像是丝毫看不懂白茉舞眼中的怒火,径自在桌旁坐下,从壶里倒出热茶,悠悠哉哉轻啜起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轩眉半扬,一脸认真关切地抬头望着白茉舞,眸色里却怪异地荡漾着兴味的笑意,“对了。娘子,需不需要让店小二给你准备一碗酸梅汤,你知道嘛,你现在正害喜得厉害呢!”
一阵沉默,然后,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吼蓦然响起,“我要杀了你——”这个该死的妖精王,不止要受制于他,还要这般坏她清誉,可惜,那声豪壮的宣誓终究是无疾而终,白茉舞唯一的感受是,她真的是恨透了狼夜的捉弄,更恨透了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跟一般女子无异,柔弱如斯的自己。
那一厢,正忙着结账赶路的许正清一行人,又抬起头来,狐疑地望了望楼上厢房。直到转身踏出门槛时,方才那声尖吼的余威犹在,那嗓音听着,真的,真的,有几分耳熟呢……
未谙风月,道说永相随(五)
这就是那声夫君大人,传奇的来历了。也难怪一向冷静自持的挽花仙也忍不住抓狂,要用这声夫君大人,摆上狼夜一道了。你看,这会儿,狼夜不就乖乖扮演起夫君大人的角色,到掌柜跟前点菜去了么?
留下记号的会是什么人?还在这客栈中么?还是已经离开了?坐在桌边,自然不是真饿的白茉舞就没再把注意力放在柜台前正跟掌柜交谈的狼夜身上,反而是眸色里沉敛着几分惶急地在整个客栈的一楼四处逡巡着,在失望地发现一楼没有她要找的人,甚至是线索时,她的目光,便是凝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在看什么?”和润如春风的嗓音近在耳畔,听在白茉舞的耳里,却是一阵透心的寒,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难以自持地一个激灵。只是,淡淡一瞥,她压下满腹的急切和惊悸,若无其事地回眸,淡笑。狼夜状似不经意地往楼梯口淡然一瞥,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浅笑着在她身侧落座,将手中托盘往她跟前一推,一阵肉香便是扑鼻而来,只是,在白烟袅袅中,狼夜看不太真切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恍惚的怪异,“娘子,这小镇中可实在是寻不到你想吃的狼肉,只找到了这个,你就将就着吧,怎么说,也算是同类呢!”
先是有些不解地蹙眉,但是白茉舞却已经敏感地从狼夜眉眼间隐藏的怪异间瞧出了几分端倪,只怕是她绝对不会喜欢眼前呼之欲出的真相。但是,她不是临到前来才退缩的人,怎么也要求个明白。所以,虽然是不安,虽然是怀疑,可是,在转头望向那炖锅中散发出阵阵肉香,炖得烂糊的肉品时,她还是神色一僵,脸色一白,然后,在那阵阵肉香中,险些将今早吃的早餐全都吐出来,连忙别过头去,捂住嘴唇,天呀,居然是……狗肉?
眼里笑意一闪而逝,狼夜面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怎么了?又想吐了?”话说着,他手掌看似温柔,实则重重地拍在白茉舞的背上,脸上还是关切的笑容,不顾白茉舞的瞪视,和越转越白的脸色,硬是将那香气四溢的狗肉炖锅又朝她的跟前推了推,“你应该是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底,尝尝这个,很香的。”
背上一下紧接着一下的重拍没有稍歇,那别人闻来很香,她闻来,却是觉得快要作呕的香味不断靠近,一再地窜进鼻间,白茉舞白着脸,有些无力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不意外瞧见那双盛载着笑意的眸子,果然,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就为了方才那声摆了他狼主大人一道的夫君大人。没错,她怕狗肉,这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在她七岁那年,师傅教授用狗血诛妖,随着那些狗血的喷出,一条又一条狗倒卧在血泊之中后,她就对这个东西,敬而远之。她并不意外狼夜会知道她这个小小的弱点,只是她没错算了他居然是有仇必报,真是……真是……带着怨气,含怒的眸子便是狠狠盯上背上一再重拍的那只狼爪的主人,咬牙切齿,真是好一个狼族之主啊!
咧开嘴,笑开一口白晃晃的牙,那一刻,白茉舞在狼夜的脸上,看到了狼的狠戾和狐狸的奸诈。可是,他当真以为她白茉舞是这么好让人欺负的么?轻咬了一下牙,眸子半敛,白茉舞已经立刻有了主意,蓦然放开捂唇的手,屏息让自己不要去在意面前那炖锅里的东西,半仰着头,泪眼盈盈,楚楚可怜地瞅得狼夜浑身寒凉,“夫君大人,人家突然又不想吃这个东西了……”手一伸,急扯住狼夜的衣袖,神态好不委屈,“你别生气,妾身也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这口味就是变得很快,妾身也不想,可是……可是没办法……”
狼夜眸色一暗,又来这一招是吧?唇边含着兴味的笑痕上扯了几分,他手往后缩,想将衣袖从她掌中挣脱。
未料,白茉舞却是将那衣袖扯得更紧,一张脸低垂到几乎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纤细的肩膀一耸一耸,略带颤抖的嗓音从桌边有些模糊,好不可怜兮兮地传来,“夫君大人,你别生气……最多……最多妾身不吃了就是……虽然妾身这会儿只是想吃白面馒头而已……”
看来,是作戏作上瘾了呢!狼夜没怒,只是眸色又暗了两分,唇上弧度又往上掀了些,望着那已经看不到脸,只看到双肩不断耸动的肩头的女人,眸色深幽看不到底,他几乎可以确定,之所以埋下头去,是因为已经没办法压制想笑的冲动了。好样的,就是这一句夫君大人,夫君大人……该死的夫君大人……
“年轻人,女人有身子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胃口转变是快了些,我家以前那婆娘也是这样。你呀,要多些耐心,怎么说,也忍过这几个月,好歹迁就着些。”有人在狼夜身后轻道,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就该耐心些,体贴些,要不然以为女人生孩子容易啊?”缺了颗牙的老婆子看来就是方才那老头子的婆娘了,翻了个白眼,对着狼夜的背影,是毫不掩饰的不满。女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生物,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即便方才这老婆子前一刻还在惊叹着狼夜的温润清雅,但马上,便是越看越不顺眼。
“就是啊。年轻人,你家娘子也只是要吃白面馒头而已……”
客栈里用膳的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站在了看似弱者的白茉舞那边。好吧,这次,他又输了。看来,聪明绝顶的挽花仙,真正贴切的形容,应该是狡猾,才对吧。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能在他面前耍心计,还屡站上风。他真的是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行程了。才这么想着,他已经好不温柔,好不体贴地笑了开来,语调温柔到快要滴出水来,白茉舞却是觉得,心上流淌的血液在那温柔如水的嗓音中,迅速地冷冻结冰,浑身冰寒。“娘子说的什么话,你要吃什么,为夫自然都是要尽量满足的。不就是白面馒头么?为夫这就去张罗!”
甩了甩头,白茉舞可不愿意被那莫名的冷寒打败,轻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对着狼夜笑得好甜,好灿烂,“谢谢夫君大人!”
如雪的面容干爽得可疑,果然……果然是没有半分泪湿的模样。很好,很好!轻吁一口气,狼夜站起身来,冲着白茉舞轻轻一笑,“娘子先稍待!”
毫无诚意地点点头,白茉舞的目光早已自狼夜身上移开,倒了一杯热茶,自顾自轻啜了起来,这大雪天儿里赶路,还真是冷呢。也因此,她就这么错过了狼夜嘴角的笑痕,和眼里的兴味。
片刻之后,狼夜回到她身旁落座,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在白茉舞略略震惊的瞠目结舌中,笑容满面地将满满一盘,已经高到白茉